《世子今天上头条了吗》林惟照

4、第四章

　　梁桉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缓缓说道：“裴小娘子的婢女想寻求我和我家公子的帮助，去将那书生找来，殊不知我家公子将书生带到裴府时，被那太子撞见了。”

　　“京城皆知，太子爱慕尚书之女已久，不过裴小娘子心属他人，太子当然怒啊，还未追妻便被半路截胡，还生了娃娃，太子本就对我家公子心生忌惮，便以此大做文章……”

　　赵明安应当是被太子一党利用，无意入了棋局。听梁桉所言后，她心里的愧意又深几分。

　　“我实在不知晓，一人做事一人当，文章是我写的，任凭世子处置。”

　　都说了此事太子定有蹊跷，她后悔至极，真是被钱财蒙蔽了双眼。

　　赵明安的话语刚落，雅间的门被推开，高大宽肩身影落在门前。

　　“公子怎么来了！”梁桉迅速起身，斟茶给沈清珩。

　　沈清珩行至赵明安身侧，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的罗裙，裙摆轻垂，似拂动的柳枝。

　　玉簪上雕刻着小巧的蜡梅，眉如远山含翠，眼似秋波流转。

　　沈清珩使了使眼色，梁桉与霜晚一同退出雅间。

　　赵明安抬颜，对上他的眼。沈清珩在她面前坐下，眉眼带笑。

　　“赵小娘子，处置一词言重了，我相信赵小娘子是个明辨是非，通情达理之人。”

　　他点到为止，赵明安明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使想赚银钱，但她若知真相并非如此，绝不会为了利益去害他人。

　　赵明安正要离开雅间，沈清珩站在她身侧，勾住她的衣裳。

　　距离拉近，她的头顶落下一句：“赵小娘子，你我有婚约在身，这样单独相见，共处一室，倒是有些不妥。”

　　语气云淡风轻，赵明安几分恼怒，想说些什么，沈清珩却已离开雅间。

　　谁想和你有婚约！

　　京城又下了一场雪，如柳絮纷飞，屋檐上积满了厚重的雪。

　　温国公府里上上下下都为杨宥薇的生辰忙活着，赵成琰在厨房里煮着长寿面，赵榷清今日入宫尚未归家。

　　杨宥薇正吩咐着下人们摆放着赵成琰买进的物品，一一安置着。转身看向屋内，已摆满各式寿礼，精贵首饰、成套茶具，还有几幅书画作品。

　　厨房里弥漫着香气，赵成琰擦着细汗：“明安呢？”

　　众人摇头，杨宥薇身边的婢女晴雁走向赵明安的闺房，敲了敲门。

　　霜晚打开门，拉着晴雁入内，“晴雁姐姐，府中的人在寻小姐了吗？”

　　“是呀！老爷在问了呢，小姐何时回来呀，都快到晚膳了，二公子这时也应出宫归家了呀。”

　　霜晚看着天色渐晚，心中有些急意，但还是道：“小姐应该快回来了，她知晓今日是夫人生日。”

　　“那便好。”晴雁离开了，向杨宥薇道赵明安出市一趟，耽误了些时间，应该快归家了。

　　温国公府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赵榷清带着笑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杨宥薇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玉佩，“娘，生辰快乐。”

　　“玉佩我很是喜爱，回来了就好。”杨宥薇又凝着府外，仍不见赵明安的身影，面露担忧。

　　赵榷清只是安抚着道：“娘，先进屋去吧，妹妹应当快归家了。”

　　膳厅已摆置好吃食，杨宥薇先落座，赵成琰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他将面递给杨宥薇，说道：“祝夫人生辰快乐，岁岁平安。”杨宥薇接过长寿面，心中温暖如春。

　　“娘！生辰快乐—”赵明安急匆匆从门外进来，手中端着一份包装好的礼盒。

　　众人喧嚷谈话着，杨宥薇掩口而笑，接过礼盒、拆开一看，是早已定制成套的翡翠首饰。

　　耳坠如一露珠，项链由一串圆润光滑的翡翠珠子串联而成，翠绿，成色极好。

　　赵明安早已找首饰铺子的人打制好，今日表面出府是去拿首饰，但实则另有一事。

　　正当温国公府欢歌载酒之时，京城街道上忽传新文章。

　　【未曾想棒打鸳鸯，痴男怨女一闻竟有后续！】

　　【男子非将军之子，乃居南巷之才情书生。与尚书女情投意合，然门户不谐，遭父母反对，遂致棒打鸳鸯。苦情鸳鸯，望阖家团圆。】

　　【良缘难遇，情事如饮水，冷暖自知。尚书大人爱女心切，不忍其受委屈。呜呼！世间万物，难分对错，愿有情人终成眷属，阖家安康，家国隆昌。】

　　文章并非赵明安平日的摊位上贩卖，而是洋洋洒洒，满街尽是纸张，于大雪中飞舞。

　　“真是一对苦情鸳鸯啊！”

　　“尚书大人也是爱女心切，其女也是力争爱情，双方都没错呀！”

　　“是啊是啊，如文章言，世事难以如愿，只求安康幸福。”

　　……

　　尚书大人裴启立在门前，手中紧握着泛黄的纸张，皱眉未舒。

　　他久久站立，凝睇着面前纷纷扬扬的大雪。

　　世间万物，难分对错。忽而明了，转身走向被关锁住的东厢房。

　　“婧儿，父亲为你寻了一处宅子，带着琏儿与少瑄去吧。”

　　裴雪婧抱着怀中含笑不闹的孩儿，跪在裴启面前。

　　“谢谢爹。”

　　裴启将她扶起，又语重心长地道：“是爹固执，我为你探过少瑄的人品，为人正直，处事有原则，不卑不亢，爹只是怕你行差踏错，遇的并非良人……”

　　裴雪婧潸然泪下，裴母坐在她身边，为她擦泪。

　　“婧儿，待雪停了再走吧。两人和和乐乐的，再择良日办婚礼，有事要与我和你爹商量，不要自己憋在心中，如今为人母亲，要多些考量，知晓不？”

　　赵明安趁着众人醉酒，从膳厅里偷偷溜了出来。如今冒着雪附身趴在尚书府的檐上，看完了这情景。

　　身侧忽来一人，身着深色氅衣，同样趴在屋檐上。

　　“沈……沈清珩，你怎么来了？”

　　沈清珩捂住她的唇，赵明安便敛了声。他指着东厢房处，而后将大氅盖在赵明安的背上，绒帽遮住了她乌黑的头顶。

　　尚书府走入一男子，脚步匆匆，颇有书生意气。

　　“雪婧！”

　　少瑄步入厢房，只跪在裴启和裴母面前，痛哭涕零：“晚辈虽为寒窗之子，但如今入仕为官，定不负相思意，做一顶天立地好男子，养家糊口，为雪婧，为天下百姓，我定竭尽心力。”

　　赵明安见此，不忍落了泪。

　　她昨夜通宵赶文章，字句斟酌，今日离府匆忙印刷，让霜晚寻人于街道上发放，又赶着去首饰铺子拿生辰礼物。

　　既然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写的文章，便由她来圆。

　　“怎么，为这对苦情鸳鸯饮泣？”沈清珩见她落泪的模样，语气带笑。

　　“这叫喜极而泣。”赵明安抬手拭泪。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话如此道。”沈清珩言道，翻身，坐在屋檐上。

　　他是想告诉她文字力量之强大，笔于手中，能载道，亦能惑心。

　　天色暗沉，远处街道上布满五彩灯笼。人群喧嚣，百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三五成群地漫步在街道上，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构的世界。这幅繁华的京城景象，眼前真实所见的震撼，赵明安从未见过。

　　她没有出过宫门，大宋国严禁公主出宫，赵明安尝试过逃出宫，却连连失败。

　　去国怀乡，权高位重，忧谗畏讥。于此喜庆祥和中，沈清珩竟生出如此悲言。

　　只侧首，便见她眉黛青颦，红唇皓齿。

　　一颦一笑间，似春光乍泄。

　　“沈清珩，京城向来夜晚都如此热闹吗？”赵明安下意识询问，想起些什么，又连忙补充道，“我从小身子弱，夜晚从未出过门，而且刚回京不久，第一次见这景象。”

　　沈清珩只淡淡笑了笑，“如今朝堂安定，战事平息，百姓和乐，此昌荣之景难得。”

　　赵明安今日晚膳时，随着饮了几杯酒，身上披着沈清珩的大氅，竟觉着有些热，脸上泛着丝丝红晕。

　　“我听父亲和二哥都唤你明远，明远是你的名吗？”　她轻声问道。

　　街上成双成对，男子风流倜傥，女子娇羞婉约，宛如一幅流动的春日画卷。

　　“是。”沈清珩应答，语气很轻，寒风凛冽，言语随着风散去，不知归处。

　　“沈清珩。”赵明安语气温吞，“为何答应婚事？”

　　“这不是为了给你冲喜么。”沈清珩倒是说的轻巧。

　　“可我现在好好的，你就不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小娘子觉得我能说了算？”

　　好吧。

　　沈清珩一身风流，气质洒脱，明眸中却藏着一汪深潭。但此时，他身上似乎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光亮的灯笼上。稍稍抬手，指尖顺着灯笼影掠过，百里长街的光亮全然映在瞳仁里。

　　赵明安想起儿时，她在宫里的树下藏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些小物件，身旁站着一个男孩。

　　是谁，赵明安不记得了，这段记忆有些模糊。

　　她问：“会发芽吗？”

　　男孩说：“等到灯火熄灭后的第一个天亮就会。”

　　可第二天一早，赵明安去树底下转了一圈。

　　什么事也没发生，天亮了就是天亮了，男孩是在骗她。

　　赵明安再也没有见过他。皇宫里日复一日，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但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期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