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宠物店》洆渊

42、第 42 章

　　最后一个地方是狐族。
　　狐族领是个大杂烩，收容了很多形单影只的小妖，有的背井离乡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有的被天敌追捕逃亡至此，只要他们不为祸作恶，子胤都会让狐族照顾一下。
　　倒不是狐族有多厉害，只是狐族跟他最亲近，其他几个族陆景在的时候已经在了，甚至有几个长老看着他长大，也看着陆景离去之后他如何照料这座山，心里总觉得他不容易，怕他辛苦辛苦，很多时候有什么事都不一定跟他说。
　　纵然他说过很多次，他不辛苦。
　　只是子胤怎么都没想到，隔了很远就看到穷奇居然在狐族的地盘。远远望去，穷奇正跟那些个只会说话没能化形的小狐狸玩耍。
　　他不紧不慢靠近，一只小狐狸蹿上穷奇肩头，尾巴左拍右拍扑打着穷奇的肩胛骨，另外一只往穷奇怀里跃去，不过那只小狐狸还太小，蹦得不够高，穷奇稍稍蹲下身姿，将小狐狸一把抱住，而后捧在手心里，往半空高高抛起再稳稳接住。
　　小狐狸清脆的嬉笑声和穷奇磁性宠溺的低笑融成一片。
　　穷奇眼底的笑意是那样真切，看小狐狸的眼神让子胤总感觉在哪儿看过，他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答案——像那天下山看到的，一位父亲看自己孩子的溺爱和中意。
　　不对，这个眼神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见过……

　　是陆景！
　　陆景每次跟族里的小孩儿玩，都是这样慈爱的眼神，眉眼弯弯，黑曜石般的眸子笑意灿烂，就好像欣赏一件特别满意的艺术品。
　　那时候陆景对他太好，好到他从来不曾发觉，自己每次看了都忍不住变回原形加入，其实是在吃醋。哪怕那些小狐狸只是小孩子儿，哪怕他知道陆景对他始终是最特别的。
　　相似的场景，却换了另外一个人，眼前的人肆意张扬，笑起来那双丹凤眼眼角都带着一丝飞扬跋扈，明明那么不同，又偏偏有一点点陆景的影子。
　　陆景好像永远离开他了，但又在各种小事里存在。
　　他的生活，有太多太多陆景留下的痕迹，太多太多关于陆景的记忆。
　　真是残忍，每当他想陆景了，那些存在于日常中的痕迹，就会跑出来提醒他，让他睹物思人。
　　子胤握紧了拳头，无声叹了口气。

　　穷奇听到靠近的步伐，那毛茸茸的大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抖了两下，他托稳一左一右趴在他肩头的两只小狐狸，慢悠悠转过身来。
　　“你们这几个小家伙说得真准，你们的子胤哥哥果然来了。”
　　染上午后阳光灿烂暖金色的睫毛快颤，穷奇看到子胤笑意更盛了，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身上的狐狸毛，快步走过去拉子胤的手。
　　“你们什么都跟他说？”子胤故作埋怨地笑骂两个小家伙。
　　子胤抽动手腕想甩开穷奇，却看见那两只小狐狸，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们，他又于心不忍了，只好任由穷奇牵着。
　　旁边的几位长辈捏了把汗，陆景离开很久了，山中各族都怕子胤难过因而对陆景的事闭口不提，如今年轻一辈完全不知，正如这两只小狐狸，看不出来子胤为什么对穷奇没什么好脸色。
　　小狐狸摇摆着蓬松的尾巴，一下一下拍在穷奇脸颊，笑吟吟的童声：“因为穷奇哥哥是好人。”
　　子胤差点失去表情控制，眉毛猛地抽搐了一下，穷奇是好人，真是有史以来听到最吓人的笑话了。
　　他没有亲眼见过，但传闻中的穷奇，惹事挑衅那都是小事，真要闹起来地动天摇，不知道有多少生灵要不得善终。
　　可是，他看到的穷奇除了嚣张跋扈一点，大多时候就是个自恋的大男孩，会嘴上反骨实际乖乖遵从他的要求，偶尔会惹事捣蛋但从不伤害人，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解决隐患，会偷偷帮他分担处理各族的问题。
　　说穷奇是好人吧，太以偏概全，说他是坏人吧，从认识到现在除了为了保命吸收了大部分地精，就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

　　“他是好人，那我是什么？”子胤气笑了。
　　小狐狸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眸子，天真道：“穷奇哥哥陪我们玩，照顾大家，也陪着子胤哥哥哥，所以他是好人。子胤哥哥要守护这片天地，是个伟大的好人。”
　　子胤咬牙笑道：“对，他陪着我——”说着瞪了穷奇一眼，警告他别在小孩子面前乱说话。
　　穷奇咧嘴尖锐的虎牙特别醒目，无赖地笑道：“昨晚还喊本大爷留下来陪你，不就本大爷怕弄疼你没留，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两只小狐狸一听咯咯直笑：“子胤哥哥不诚实！”
　　当着小孩的面子胤不好说话太冲，干笑着点点头应和，心里早就把穷奇千刀万剐了。
　　他说：“你们先跟穷奇……哥哥玩一会儿，我去找长老们聊聊。”
　　又瞪了穷奇一眼，让他注意点分寸，等下聊完在跟他算账。
　　穷奇挑眉回应，似乎没有将子胤的警告放在心上，小狐狸闻言点头如捣蒜，嘻嘻哈哈地催促着穷奇带他们到秋千那边玩儿。

　　子胤跟着长老进了内堂，他恭敬地鞠了个躬请长老先入座，他才坐下，不过一点都不见外，回自个儿家似的，先给倒了杯茶双手奉上，又自己倒茶自己喝。
　　“穷奇没惹什么事吧？”子胤道。
　　长老放下茶杯，耸耸肩摊摊手：“没有，他就帮忙看看我们狐族有没有跟其他族一样，年轻孩子得了难愈的怪病。我们狐族暂时还没出现那种情况，他就陪小孩儿们玩去了。不过……”
　　最后两个字压低了音量，还探头往外看了眼，生怕隔着数百米他们的谈话会被听见，而后眼底闪烁着犹豫地和子胤四目相对。
　　他虽是狐族长老，但论本领跟子胤差很多，他修炼多年才六尾，子胤的起点就是他穷极一生都可能到不了的高度，所以他很尊敬子胤，而犹豫，是因为子胤对穷奇的态度不怎么样，说出口就后悔提了那个转折。
　　子胤给长老添了点茶，徐徐热气往上飘，编织成朦胧的薄纱，他隔着那片淡然的白纱对视，观察长老眼底的情绪。
　　“您说。”
　　“他受了伤，我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他让我们保密不要告诉你。但……”长老垂下眼帘，看着茶淡绿色茶水里舒张的嫩芽，放缓了语调：“我还是认为告诉你比较好，那伤势不严重，但我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凭我的本事，没法搞定。我猜——山里潜伏着隐患，他可能是不想你以身犯险，所以才瞒着你独自解决。”
　　“他怎么会跟你说他受伤？”穷奇跟狐族的关系，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
　　长老摇摇头：“不是，他陪小家伙们玩耍，小家伙发现他有伤口，我才知道的。”
　　“我也知道这样说不好，但我想了想还是想说出来。陆景没把山神印传给你，他或许并不想你承担那么艰巨的责任，想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必困在这座山里。而这次的事，穷奇之所以要掩掩藏藏，我猜也跟山神印有关。山中神力再磅礴浩荡，你没有山神印调用不了，他可能是怕你受伤，所以……”长老抿了抿唇，手指不听摩挲杯口，“穷奇平时是细汗惹事，但对大家还挺好的，对你……你也看在眼里。”

　　自从穷奇赖在山里养伤，子胤出来活动的次数就多了。
　　以往子胤除了修缮山神庙，月中走访各族，有天灾出手援助之外，其余时间都憋在屋子里，院子都不迈出去。现在，子胤三头两天到处跑，要么去抓惹事但不伤人的穷奇，要么被穷奇硬生生带着这儿玩那儿看。
　　而最明显的莫过于子胤气质的变化，如今的子胤不在总一副阴郁无精打采的模样，虽然是被气的，但也精神了许多。
　　明眼人都看得出，天天粘着子胤，带他下山，帮他修缮前任山神的庙宇，分担他的压力为山中各族解决问题，如今还为他解决潜伏在山里的隐患。
　　如果不是有意思，谁会花那么多无用功做一堆吃力不讨的事呢。
　　子胤没接话，默默地嗯了一声。
　　他当心知肚明，但是他实在接受不了。他对穷奇始终都是同为神兽血脉的相惜，可以称兄道弟，也可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要冲破友情到另外一个层次，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没有人可以跟陆景相比，陆景为他做的，陆景对他的好，哪怕掩埋于回忆的长河之下也不可磨灭。

　　“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说了。他跟陆景，一个地一个天，不可能。”子胤冷下声音。
　　长老微怔，自己真是糊涂了，穷奇确实改变了子胤的气质和生活态度，但陆景做的，是穷奇远达不到。如果子胤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在真正的生死面前，穷奇可能会因为想达成目的而有勇气站在子胤身边护着，但肯定不如陆景义无反顾。
　　“我知道了。另外，山里有东西侵入暗中行动的事儿，你还是亲自找穷奇问问，就算不关心他，也为陆景拼了命守护的这座山考虑。”长老吸了口气，抬起眼皮直视子胤涌动着不耐烦的双瞳，暗淡的眸子重新燃起光亮，语重心长道。
　　“不用您说，我也会的，毕竟这是陆景留给我的东西。”说到陆景，子胤整个人都变了，眼底的烦闷犹如冰川融化，泛起圈圈柔和的涟漪。
　　子胤起身，拍了拍起褶皱的衣摆，走到大门口，朝着远处哄着七八个小狐狸玩儿的穷奇大喊，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让穷奇极快回头：“赶紧给我过来。回去了，别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