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河》凌草夏

6、陆

　　南城河的水从小姐跳河那天起日渐减少，到现在简直都断流了，河渠里面只有一个个昏黄的水洼偶尔彼此互相交流一下资源。
　　河面一股股的风四处肆虐，湿乎乎粘润润的，和太阳一唱一和的把河水带走。河边的柳树更加显得贫瘠不堪，一棵棵都呈现一副垂死之态。
　　晚上都有雨，人在屋子里面都有一种要发洪水的感觉，次日出来一看，河水更加少了一层，田地依然干涸龟裂，也不知道晚上的雨水都到哪里去了。庄稼要再无降水，那今年定是颗粒无收。
　　赵妈回去没有多久就彻底疯了，整日爱往河边跑，然后坐在河边嘴里面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念叨些啥，看上去让人不安。程老爷找了不少名医也都只有叹气的份，无奈之下，程老爷让栓子找了一间临河的屋子把赵妈安顿下来，平时就由栓子主要照管她的饮食起居。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婢女偶尔过来照顾赵妈一些男子不方便照顾的事情，赵妈是跟程碧母亲随嫁过来的，一辈子都耗在了程碧母女身上，程夫人死之后更是和程碧关系密切，程老爷这样的安排也算是有心了。
　　天气够异常了，河也够诡异了，再加一个神经不大正常的老太太在河边整日胡言乱语，又注意到河都快见底了，程小姐的尸身依然不见踪影。加在一起就滋生了这样的谣言，说程小姐惨死不甘，现在回来复仇了！
　　接连下来的酷热，使得这个本来还有点生气的地方越发死气沉沉。一路上尘土飞扬，靠近河边更是一股鱼腥刺鼻，城里的人一日少过一日，城外的人也准备好外出逃荒。
　　再过几日，路上只能偶尔看到一两只老瘦狗趴在那里，吐露长长的舌头，嘴角泛着泡沫，若不是偶尔跟着房屋的影子移动避热，看上去和死了无异。原本人声鼎沸的街上只有一阵阵死命叫唤的蝉声，拼了命一般想搅和一下早已凝固的空气。
　　相比而言曝露在阳光下最有生气的反而是在河边的赵妈和栓子了。
　　赵妈老是在屋子里面坐不住，栓子又怕她在外面晒着，一个要出一个不准，看上去跟玩游戏似的。
　　栓子再次把赵妈抓获弄进屋子的时候，竟看到程老爷在屋子里面坐着。
　　“栓子，这几日辛苦你了。”
　　“没……”栓子老实木讷，面对程老爷本来想说什么奴婢怎么怎么，可好像完全不对，干脆就大白话好了。
　　“不必拘礼，来坐。”
　　“卑职不敢……”内心默念自己没有说错。
　　“没事，我就想跟你说说话。老爷我打算到府台大人那里走一趟，一是道歉，二是想恳求府台大人准许开渠，再批一笔银子，把江水引流过来……实在不行也得求些粮草，眼看今年的收成就没了……得早日做做打算啊……”
　　“嗯嗯，老爷说得是……”
　　“我是想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府台大人那里不？”
　　“栓子甚感荣幸，义不容辞！”琢磨着应该是没有错。
　　程老爷把赵妈托付给了随行来的两个小卒，就带着栓子出发了。
　　去时心事重重，归来的时候却是万念俱灰。
　　栓子都看得出来府台大人不是一个好东西，更明白了小姐为什么愿意死都不愿意嫁……
　　主仆二人在府台大人的会客厅心神不宁的等着府台大人的接见，却不知怎么从晌午到黄昏都无人搭理，偶然有下人经过也都走得飞快，连抓住问问的机会都没有。
　　程老爷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栓子虽然没有怎么明白，但也觉得自己越来越累，都开抬不起头了。临近晚饭的时候终于有人出来搭理了，说是在饭厅接待二人，让二人跟去。
　　看到饭厅的桌椅摆放的时候，程老爷虽然还是不露声色，栓子可是忍不住流露了不满。
　　饭桌只有两张椅子被府台大人和他的儿子坐着，房间一角放着一只独凳，此外再无桌椅。程老爷依然底气十足的和府台大人寒暄了起来，然后端正的坐在了凳子上，看着府台儿子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栓子也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的更有骨气一些，虽然早想躺下了，但是还是威武的站在程老爷身后。
　　寒暄之后再无搭理，程老爷几次想开口，但是一看到他们父子目中无人的进食就又把话吞了下去。
　　许久，府台大人终于放下了碗筷，拿正眼瞧了程老爷一眼：“程兄今日有何贵干？近日听闻小女投河自尽？胡某甚感不幸，望程兄节哀。”
　　“小女后事已毕，今日前来是想向大人禀报灾情。”
　　“嗯？灾情？我怎么不知有何灾情？程兄还是早日回去做好你的父母官吧，胡某有事在身无法作陪，程兄请自便。”
　　说毕竟起身就走了。他儿子吃得满脸流油，现在又对着鸟笼里面的八哥傻笑，一只绿头大苍蝇围着他的头嘤嘤嗡嗡的乱转。
　　起身准备走，竟然找不到一个人道一声，无奈只有对着那个傻子道了一声，程老爷便带着栓子离开。
　　刚出门听见那只八哥叫：“傻子！傻子！傻子！”那个傻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前面的路显得特别空旷，一路竟然都有那放肆的大笑陪伴。
　　回城之后，程老爷问栓子：“栓子，你饿吗？”
　　栓子没有应声。
　　“老爷我不想吃，这里有一些碎银子，你拿去买点吃食，先回去看看赵妈吧，我一个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