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状元》水尽天

24、贾宜年

　　贾宜年

　　她脸上的泪痕自离开京城后便未断过，贾宜年甚至感觉到面皮上刺刺的疼，她伸出手抚去，只是一片冰凉。

　　家中亲人姐妹的不舍犹在眼中，贾宜年知道自己平日在家中行事严厉，总是无意中得罪了人，但在那一刻，无论是谁，眼中都含着泪。

　　自古来，和亲的公主难有善终，史书上记载的更是少之又少，贾宜年感受着车马的摇晃，却不知自己归路如何。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城中的景色原来越远，此后伴随她一生的，便是茫茫的大漠与草原。

　　贾宜年睁大了眼睛，想要将这景色印进自己的心中，远处的山丘上却突然出现一个小点，不停地移动，似乎在朝着她挥手。

　　贾宜年看了一会，突然笑出声来，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不能出现在送行队伍中的人，却答应会来送她的那个人。她的心满满当当的，冰冷的指尖仿佛也有了些温度。

　　“三姐姐，怎么了？”车马外的弟弟听见她的笑声，轻声询问，怕又惹了贾宜年伤心。

　　贾宜年想着这个家中的弟弟，是难得没有受到那些人影响的男子。

　　“阿弟，切记，远离贾仁这行人，你定要考取功名，比我们祖上还要厉害。”

　　贾宜年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语末了又开玩笑般地添了一句。

　　“当了大官，求求万岁，让你三姐姐回来。”

　　车马外骑着骏马的弟弟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朗声应答。

　　“三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的。”

　　“行，那三姐等着。”

　　一路上，尽管有人服侍，贾宜年这种常居于深闺中的官家女子仍旧感受到极大的不适，弟弟也铁青着一张脸，却从未抱怨，路途中总是找些玩笑话缓和贾宜年的情绪。

　　终于来到了边境，此刻的队伍早就没了刚离京的盛大，每个人脸上都有了些颓废。

　　这是贾宜年第一次见到边境，士兵穿着铠甲站在城墙上严阵以待，即使是城中，也是黄山漫天，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血腥味，一片肃杀之意。然而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她细看，车轮滚滚，将贾宜年载向了更远处。

　　贾宜年受到了十分隆重的接待，这一刻，也是她与自己亲人最后的告别之时。

　　她再看了一眼扶着自己的弟弟，他将自己的手交与了前面充满风霜与厚茧的宽大的手。

　　贾宜年与塞外的女子都不同，带着中原盛世特有的精致，因此很受可汗的宠爱，其住所皆按照中原的样式布置。但牛羊肉煮熟后的膻味，碗中新鲜的热气腾腾带着腥味的羊奶，夜晚的呼啸风声，还有每一个高壮的外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告诉贾宜年，这里是塞外，不是她的家。

　　房中飘着缕缕熏香，贾宜年垂着头正在绣花，窗外是鸟儿的啼叫，带来春意。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将头探出窗外，花气袭人。

　　门外传来急切地脚步声，贾宜年以为是老妈子来汇报什么事情，坐好等待着。

　　然而却是她平日疼爱的弟弟。

　　他伸出手就将贾宜年背在了身上，贾宜年很是震惊，她拍着弟弟的肩膀，急切地问。

　　“阿弟，你这是怎么了？”

　　见弟弟不说话，只是要将她背走，似乎很是着急。

　　“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但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了，贾宜年已经看清了这情景，弟弟将他带到了大门前，正要踏过去，她的身后却出现了阻力。

　　原来是一个不知面容的人抓住了她的衣裳，贾宜年有些害怕，试图挣脱开来，然而身后走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伸出双手死死扯住她，要将她扯落，而背着贾宜年的弟弟却死死抓着她。

　　贾宜年抓着弟弟的肩膀，上面的布料已经生出了深深的褶皱，而弟弟口中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她的突然感觉到一阵疲惫，将紧攥的双手放开。

　　“放开三姐吧。”

　　弟弟转头还想说些什么，贾宜年的身旁却突然出现一个人，长相秀美，他伸出手拉起贾宜年。

　　“在下知贾小姐非平常女子，岂能被这些东西迷惑？”

　　尽管眼皮还是感觉生涩，贾宜年还是立马睁开了双眼，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哪里有什么香花绿叶，贾宜年起身坐起，塞外的夜晚还很冷，她披上了外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睡意全无，枯坐到天亮。

　　没过多久，贾宜年便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刚生下孩子没多久，便听得京城的皇帝要再次发起战争，劳民伤财，力竭的贾宜年立马晕了过去。

　　很快，仗便打了起来，贾宜年的地位自然变得尴尬，因着喜爱她的可汗已前往前线，贾宜年的日子也是难过了起来。战争说长不长，不过几月，说短却不短，老可汗战死，新可汗即位，大摆宴席，庆祝大胜，而贾宜年抱着还未满岁的孩子成为了新可汗的人。

　　没过几年，新可汗也因急病去世，直到周围的军队围困了新可汗的正妻与即将夺位的兄弟，他们才意识到，贾宜年已经从去世的可汗手中将自己的孩子立为即位者。

　　她的身影端坐于高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娃娃，看着并不强壮，却吓这些人再也不敢前进。

　　由此，一年又是一年，贾宜年青丝变白发，怀中的孩子也已成人，曾经难以入口的羊奶也早已尝不出腥膻的味道。她看着已经泛起绿意的草原，微风夹杂着青草气息袭来。

　　说实话，贾宜年不过三十多点的年纪，日子过的也不算得差，保养得当亦不会显老，却因为这些年的操劳，看着却比实际大了好些岁数。

　　侍者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打搅她，这样的氛围下，贾宜年却不禁想到了许久未见的一个人。贾宜年将手中的五彩绳细细看来，时过境迁，尽管好生保存，那绳却早已已失了颜色。

　　贾宜年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假寐。

　　正是春日，她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