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阿拉葵

42、雨天

　　摩天轮是今晚最后一个娱乐项目。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逛遍了整座游乐场，乘坐花车手拉手唱着跑调的歌，在过山车高速俯冲而下时一起放声尖叫。他给她买五颜六色的纸风车，买独一无二的小猫发箍，他还会牵着她的手慢慢穿过一吹就破的泡泡海洋，明明这些都是他们曾经都做过的事情，可她依然固执地觉得。
　　今天是她最靠近幸福的一天了。

　　夜晚的摩天轮，像一枚巨大的、缀满钻石的光环，静静地悬在城市夜空。
　　轿厢缓慢而安静地沿着巨大的轮轴旋转，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膝上，他的手则缓慢而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颈，彼此依然很默契地。
　　她着迷这片刻的安宁，好想一直这样，想做一颗稀有的珍珠，躲在贝壳里只管沉睡就好了。
　　可时间在动。
　　她必须要和他说话，还要多说一点。

　　于是戚禾说：“听说九点的时候摩天轮外面会放烟花，我们上次看烟花是什么时间？”
　　沈知聿目光下移，看见她闭着眼睛，睫毛像梦里蝴蝶的影子，安静地垂下来，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惹人怜惜的神情。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回答：“九点。”
　　“又是九点。”戚禾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场始于新春节点的烟火。
　　那晚她决定推开他，发誓不再重蹈覆辙，今晚主动让他留下陪同的还是自己，她承认自己说话不算话了，她是个骗子，一个自私的骗子。

　　眨了一下眼睛，戚禾继续说道：“全国各地好像对放烟花时间有种执念，总是在九点，九点到底有什么好的。”
　　沈知聿看向流光溢彩的窗外，思考一番，随后给出一个蛮客观的答案：“可能这个点大家刚刚吃完饭没多久，有些人住的又远，乘车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九点看完，十点就可以回家睡觉了，安排得还是很合理的。”
　　戚禾闻言头点了两下，说：“我觉得挺有道理。”
　　接着她话锋一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知聿声音轻轻地：“什么秘密？”
　　她脖子动了动，开口时眼睛又闭了起来：“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爱。”
　　她所经历的，苦的甜的好的坏的，他都有幸参与过一部分。
　　因此沈知聿不打算轻易地说你错了或者你应该相信，因为戚禾的感受是真实且值得尊重的。

　　他问她：“世界上的爱有很多，亲情、爱情、友情……那么你是否有偏向的一方，如果可以，你会更不相信哪一种？你会更愿意相信哪一种？”
　　“第一个。”她的声音又轻又重，像是耗完所有的肺活量只为吹起一颗气球。
　　“我不相信。”

　　于她而言，亲情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与她有着血脉相连的父母都能轻易将她丢弃，她又怎么敢相信靠“后期捆绑”衍生得来的爱。
　　沈知聿似乎一点就通，回复得有规有矩：“我想你说的'任何爱'指的这三者之间的情感连接，每一种都环环相扣，只是感受程度不同。”
　　“但我依然想知道的。”他用指腹按揉她微微红肿的眼周，目光离不开她。
　　“在我这里，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哪怕是极其短暂的，让你产生过‘这可能算爱’的念头？”
　　“有。”她直起腰，和他在灯火阑珊中对视。
　　戚禾模样看起来格外深情：“很多瞬间，今天我都有感受到，谢谢你。”
　　他眼里很快被雾气填满。

　　下一秒，沈知聿伸手拢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支撑着她。
　　泪水无声落下，打湿了她的睫毛。

　　如果这两天根本不存在，戚成林没有来找她要钱，岑佳佩承认自己也是她的女儿并拉她一起拍照，她真的会认为——她已经从十几岁时的痛苦迷雾中走了出来，她成功领悟到了“释怀”这一词的终极含义，然而这两天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且可能长久地在她内心深处扎根，她对父母的爱还是有所期盼。
　　即便是珍珠也并非无坚不摧，也会因为外力的碾磨化作粉末，被困一隅。
　　她在他们身上得不到，潜意识就会自主寻找精神上的寄托，于是这个时时刻刻都愿意伴她左右的人，他一点点地敲开了她的心房，她现在只想把心里话讲给他听，连同秘密。

　　“比起讨厌戚成林，我更憎恨岑佳佩，她总在我难受的时候贬低我，对我说，你要是没做错事，别人又怎么会攻击你，她让我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始终无视我的愤怒。”
　　“我恨她，恨她眼里只有妹妹，更恨她总是把痛苦推动到想让我死的地步，可我为什么要因为她去死，她带给我的只有狂风暴雨，我要学会自己撑伞。”

　　“假设有一天。”戚禾顿了顿，抬头看向沈知聿的目光异常严肃。
　　“我和她闹翻了，我希望你站我这一边。”
　　他笑了一声，说你怎么会萌生这样的假设，岑佳佩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对她的释放的善意也只是基于，你还当她是你的家人而已。如果这层关系都撕破，他也没什么伪装的必要了。
　　好话谁都爱听，戚禾哼声，傲娇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当然。”沈知聿就差起誓了。

　　摩天楼不知不觉转至最高点，炫目烟火凌空而起，彼此的眼神被映得更为清晰而深刻了。
　　传闻当摩天轮升至最高处时，和爱人接吻就能相爱一生。
　　但戚禾明显没有这个心情。
　　可她不想浪费这么重要的时刻，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然后戚禾想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拍立得。
　　她不确定后盖里是否还有幸存的相纸，因为她的拍立得经常出现计数故障。
　　戚禾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朝他勾了勾手指，沈知聿获得指令后，立马调整位置靠过去。
　　刻不容缓，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摆了个剪刀手，戚禾便迅速按下快门。
　　电机启动，将相纸从滚轴间挤出。

　　这一刻，幸福被永久储存，情绪永远保鲜。
　　而她终于拍下了今天唯一满意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