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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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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士一个急刹车在画有一长串字母的夜店偏门停下,司机把醉鬼从后座整个拖出来。
“放开!你想干嘛?”
“干嘛?靠!要不见你是个婆娘早就动手了……三更半夜的,竟然是个女的,见了鬼了——靠!”
路边还有积雪,跌跌撞撞下车,一头英气短发假小子模样的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鼓着腮帮,脱下一只靴子扔出去,可的士早已扬长而去。
她也“靠!”
她是真的没有醉,只是……“哗——”嗯……只是头痛欲裂。空腹十几瓶啤酒下肚,此刻一经冷风,翻腾的液体全吐了出来。
想到十几个小时航程以外的生日派对上醉倒的伙伴,想到自己逃出来的时候还踩到了不知横在地上谁的腿,女孩笑了出来。
真的是喝多了呢,即使很努力走路的时候还是会重心不稳。
脑袋很沉,她托着额头,另一只手把滑到前面遮住视线的长发捋起,抬头,看见头顶夜店的招牌:\\\"Le Pa……p……\\\"她晃晃脑袋,兀地撑大眼睛。
把那只只剩袜子的脚丫蜷进大衣下摆里,很好,就这样在夜店招牌下面缩成小小的一团。闭上眼睛,这里,除了活得不耐烦的,没人会来打扰她。
她是真的好久好久没能如此刻安心地、美美地睡上一觉。
城已入夜,可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霓虹如昼。是啊,在还很小,小小的可被人捧于掌心的时候,在只知道自己叫另一个名字的时候,它已是一座不夜城,还有……住在这座不夜城里面的,她此刻想着的人。
刚刚瞪着那个招牌看了太久,眼皮之内的黑色之中还晃过那串字母的影子。
她笑,这个城市那么多夜店,为什么那位的士大哥独独在这个以她恰巧认得的法文单词命名的PUB前把她扔下呢?
Le Papillon,法文,意为蝴蝶。还有另一种解释,蛾子。
————————————————10分钟前:
少年哈着手钻进车子里,第一件事就是调大暖气。所有棘手的事似乎都凑一起了,从平时鲜少路面的角色到路人甲乙丙丁都绷着脸,害他跟着也快要面瘫。如今终于可以回去美美睡一觉,可是……
“叫你老大出来。”
鬼仔(zai)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老大说的“老大”是哪位:“啊?”
眼前的这位老大伸展长腿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垫在脑后,慵慵懒懒的:“打吧,他——”嘎然而止。
习惯了,所以总还以为……
看着有七八分神似某人的少年红了眼睛抚着1键,虞凡眼睛的微微眯起,半途又觉得自己好笑,探手过去揉他的头发,柔声道:“算了。”
少年躲开:“放过我吧大佬——”呼——他们都当他小孩子,不管跟了哪位。这不,刚换的这位还是这样……都似乎对他过分纵容?
原因?
偷看一眼似乎已经打算在这里闭目小憩的男子一眼,再看一眼,这个花名虞姬的男子有一双鲜少有人敢于直视的灰色剪瞳,近日,怕是更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打量那张有着迷人笑容的脸了。
厄,回到刚刚的原因……他不会傻到去深究,现在他只想安安稳稳做好他的配角,主角太累。
“靠,臭婆娘——下来,喂,喂,你,给我下来!靠——”
“放开!你想干嘛?”
鬼仔摇下窗户,刚刚那车停下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个声音,只是被人打断。
“又不困了?”车窗被摇了上去。
“困……困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假寐的男子,就移不开视线了,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这个世上第二个见到眉头深锁的“虞美人”的……调低靠背,把腿搁在仪表盘上。
唔,那个谁,sorry啦。毕竟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睡到天亮。
“天亮以后我落势的话,可以带我的命回去给你上司,算是……”算是什么呢,虞姬难得认真地想了想,“算是回报你在他死时哭掉的那些眼泪。”
天亮以后?!就快入梦的少年唰地坐了起来。
愣愣看着自己手上多出来的枪,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可是一直跟着他……而后惊觉!
呼出一口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虞姬伸过手来揉揉他的发笑笑:“警察和贼的游戏就这样百玩不厌?嗯?”
鬼仔怔然,总觉得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听见他说,“还有几个小时,祈求你的运气可以一直很好。”
过了很久,他问他:“鬼仔,我带你回来时候是几岁呢?”
“十七。”
“哦,十七……”他似乎有些感慨。
少年回头,看见这个最不近人情的家伙勾着唇角,闭着眼角却滑下一道水光。再定睛一看,明明什么都没有。
————————————————两天前:
“老大,洛杉矶那边有电话过来……”阿城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
“该死——”鬼仔捂住那张鲁莽的大嘴退到角落,“没看见老大在开会啊!”跟他差不多时候进来的,在这方面怎么就这么笨!
其实早就尘埃落定,但拘泥于形式或者酷爱面子的老一辈总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发话:“乐少,我只问一次,你敢不敢当着我们这帮老家伙的面发誓,容老大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叫乐少的男子皱着眉,抬手搓脸,等放下手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这个英气的年轻人笑不可抑,或许是感动的,因为有人试图为一个死去的人来他这里讨回公道,或是只是因为听到了荒唐到不能再荒唐的笑话,他笑的眼泪都快流出。
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因为个高的缘故,在场的人都抬头仰看着他,有些吃力。
他轻笑着对他们说:“我也只问各位一次,哪个老子死了会跟儿子没有关系,啊?”
鸦雀无声,或者他们说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以为那是他们是舅甥关系,姓氏也不同,虽然容貌……容貌……但谁能排斥他不是权欲熏心说了谎呢?
“我知道有人不服——”他扔下一份文件,并起指头指了指正怯怯私语的两个,一贯地放肆,转身伸手接过鬼仔递过的大衣披上,“没有关系,还有两年,到时候你们再选就是。”
出来的时候,阿城挤过他跟在老大身后,解下自己的围脖给老大围上:“老大,la那边有4个来电。”
“嗯。”乐少看看他,随意地应了一声,向后招手,“鬼仔。”
鬼仔朝阿城打了个“鄙视你”的手势,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状况的笨蛋!出了这样的大事,另一方势力蠢蠢欲动,虞少他们又不在,老大他哪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阿城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痞痞的却干净得恍若初晨的太阳,鬼仔差点晃眼。
乐少微探过身,想交代什么,可这时那只正为他整理围脖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了……鬼仔惊呼:“不要——”
晚了,刀片已经割开喉管……
阿城死的时候是笑着的,他应该是了了心愿。可是鬼仔不明白这个和自己共事两年的家伙是给谁报仇,又是怎么突然狠下了心决定下手。
而他自己却恍惚变成了《和平饭店》里那个躲在井盖底下的小男孩,眼睁睁看着掌柜倒下,然而可是他的老大身边没有一个那样风骚又艳俗的女人用马把掌柜驼走,所以也就不会有之后“有人在哪里哪里见过他……”“他或许还活着的罢……”的传言。
是,他还是不平的,为着很多人,很多事,为聪明的阿城,为他不值;为乐少的死,老大他当时只是……只是分心了,因那个两年前交由他送去美国的女孩,那个在他们清一色男子的酒桌上曾有人有意无意提起的“小蝴蝶”。
那个女孩让老大在心神疲惫的时候多了顾虑,而忘了戒备。
————————————————多年以后:
站在警署的办公大楼里,迎着似血斜阳,突然想起来那天扶起那个几乎在血泊里迷失的少年的竟是虞姬。
他说:“不是每个人的死都会有人明目张胆地记得。一但有人离场,风光也好,安然也罢,和这个人有关的事都会变成禁忌。这是游戏的规则。”
如今,他也这样记着那些人,那些事,仅以沉默。
“梁Sir!新人报到!”
他回身:“……好。”
已成习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英雄既死,小丑登场。但偶尔的,只是偶尔的,下个登场的会有不同,也是英雄。
————————————————回到故事开头:
她本来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呢,可现在怀疑自己快昏迷了。
有人走近,有人弯身倾向自己,或者还向她伸出了手,她都无法动弹,连眼皮动一下都不能,她的脸颊感到空气中传来的依稀暖意。
她奢望着能动一动手指,可是那个热源突然远离,因为有个讨厌的家伙发话:“鬼仔,你干什么?”
语气很淡,冷冷的,冷血无情……讨厌!
“不是……我……她……”
她笑,原来是鬼仔,两年不见,应该长成和“他”一般高大俊朗的大男生了吧,因为一直以来,他和“他”在皮相上是那么的相似。
“不用管她。”那家伙说着,脚步渐远,有人跟上去。
可她知道鬼仔没有跟上去,果然,她听见他喊:“她会死的!”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因为隔得远了,她费了很大的力才听得分明:“不然呢,你以为她不远千里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死在--”他若有所指地略有停顿,“你的怀里?”
她恨不得拿白眼球砸死他,蛇蝎心肠的家伙,白白糟蹋那样一副欺世骗人的皮囊!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的世界完全静了下来,只有偶尔碾地而过的车声,灯箱换转的“咔咔”声,她开始后悔。
也许……真会这样……死掉?死在冰冷的街角,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等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女孩时,阳光很暖,女孩微扬着嘴角,因为生命的最后那刻她仍怀抱幻想。
突然很吵,因为有女人嗲着嗓子尖叫:“啊!是兰……兰兰!”吵死了吵死了!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哪知耳朵听过“他”这样叫我?
……
疯了!靠!哪个臭要饭的不要命了竟然敢在大街上剥她的衣服?
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地盘,不问问她是谁,即使……即使……她忽然想哭……“他”也不会允许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厄……突然被拉进一个滚烫的……
怀抱?
耳边的心跳强烈如擂。是因为奔跑?生气?或是其他什么……她叹口气,觉得有些悲哀,是快死了吧,因为如愿的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味道。
暖暖的干燥的如清晨的阳光下森林的味道,还有若有若无的皮革的香味。
无法像安徒生的小女孩那样翘起嘴角,但也只是一咪咪的失望。没有……见到他呢。
她不会上天堂,她不信耶稣,不觉得有天堂。即使有,天堂恐怕也无法容忍她的那些奢望。
只是一刻,又像是过了万年,走进一个甜梦里面,柔柔暖暖,就像回到母体里面……发根、脊背、指尖、脚尖……都被暖暖包围。
原来是进了一个乐园,温软的路没有忧愁,耳边恍惚,她听见同来游园的年轻人在说话,带着几分惊讶:“听说过没,这里有不死的爱恋?”
她觉得荒唐,半路折回,却撞进一个男子的胸膛。
坚硬的,滚烫的,还有细细软软的绒毛擦过她薄薄的眼皮……她不禁皱皱鼻子,呜,痒……
————————————————天光渐亮:
雾气朦胧,旭日冲破暗夜的血腥,照见大大小小的角落。
拾荒的老人直起身子,叹一口气,转身惋惜地对他的老伴说:“睡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