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幔故事集》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26、终末卷 尾声

　　（1）
　　其实，回声山谷不像罗辛特想得一样无聊。

　　它是一大团宝石。同时，也是一大块星云。
　　地面上的星云。

　　它质地坚固，晶莹，像宝石，也像罗辛特这辈子一直在打交道的雾蜡。
　　但它呈现星空般的样态。深色的山体表面，浮着钻石粉尘般的晕光和芒状光，就像一簇一簇聚合的星星一样。

　　“我们也确实将它们看作星星。因为，这个宇宙在各处都是匀质的。天上的星、地上的石，看似很大不同，却是同源的。”
　　泠皋，一个高个子、披长斗篷、头戴星银色环冠的西尔芙族人对罗辛特说。
　　她是被洛芙诺随手抓住的这个西尔芙氏族里的“聚风师傅”。
　　这族人说话做事都很晦涩。像抓不住的风。
　　氏族里另有头领。但聚风师傅受尊敬的程度在洛芙诺和罗辛特看来也高得不可思议。
　　所以，她俩姑且将“聚风师傅”理解为氏族里最聪明的人，或许类似于祭司或者先知吧。

　　“我们很欢迎愿意来到回声山谷寻求智慧和安慰的人，不论是同族手足，还是异族的亲友。”泠皋说，“因为，在宇宙间，唯有智慧，才是最有效、最终极的治愈方式。”

　　（2）
　　罗辛特便将信将疑地走进这座坚硬而剔透的星光山谷。

　　这一走进去，再出来便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老智者说得对，星星和风虽然不会说话，却也能告诉人们许多事情。
　　罗辛特再度望见了前生。
　　不止前生，还有那个远古的英俊男人在成为她之前又经历的许多次人生。

　　还有许多陌生人的人生。
　　罗辛特与他们素不相识，然而，来自八方的风告诉她，他们愿意与她共享回忆，让她看看自己在数不清的年岁里怎样蹉跎岁月，怎样挥霍时光的馈赠，怎样在践踏别人的同时也践踏自己。
　　死亡抹除一切，又平等地为每个人提供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断有人离开人世，又不断有新的生灵涌入人世。悲伤的故事一遍遍上演，但也有快乐的故事，智慧的故事，治愈的故事。
　　不论已经在熟悉的错误当中徘徊了多少次，只要抬起头看见星空，只要下定决心重新演出不一样的人生——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念头。
　　新的故事就会为你而来。
　　随时随地。

　　按照原计划，罗辛特跟着聚风师傅学习聚声术。
　　即便这是本族多年相传的高超秘法，即便在氏族里只有地位最高的人们才会学习它。
　　智者们依然慷慨地不厌其烦地教授她这一复杂的技艺。
　　但罗辛特认为，来到南方荒原，最宝贵的收获其实不在这里。
　　而在回声山谷告诉她的那些故事。
　　还有师傅们听她激动地忏悔时给予的耐心。
　　即便她一遍遍讲同样的故事，讲得重复冗杂，声泪俱下。

　　（3）
　　罗辛特提交了五十块浮冰，被宣布为“一个可以独立运作的成熟聚声师傅”的那一天，洛芙诺约她到回声山谷后的沉默树林边谈话。

　　“你现在已经被很好地治愈了。也找到了又一桩人生乐子。”
　　洛芙诺说。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自由。”

　　她很平静，似乎也不悲伤——不太悲伤。
　　真要说有没有的话，好像是有点儿惆怅。

　　“你可以作为罗辛特来度过你的人生。”
　　她将罗辛特的沉默理解为困惑，便继续揭示，
　　“和过去一点瓜葛都没有的、全新的罗辛特。出生在星幔之地，从来都不曾是一个美艳负心男人的女孩、染织匠和聚声师傅的罗辛特。”

　　罗辛特既震惊又愤怒。
　　“你不会要甩了我吧！可是，罗辛特如果不在洛芙诺身边，就不是罗辛特了！”

　　洛芙诺轻轻地笑了一声。
　　风律鸟，曳着绚烂的青蓝色尾羽，从她们面前走过。

　　“洛芙诺！”罗辛特双手晃洛芙诺的肩膀。
　　洛芙诺吹着眼睫，“嗯？”

　　“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洛芙诺终于显得不那么游刃有余了，“什么？”

　　罗辛特说，“其实，上一次，我们上一次相爱的那一个人生——”
　　“相爱？”洛芙诺眯起双眼，“你确定吗？”

　　罗辛特双手抓洛芙诺的肩，眼神诚恳，“我爱过你。我知道。”

　　“好，明白啦。你继续说。”

　　“那一次，我们并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罗辛特望着洛芙诺的双眼，“我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只不过，先前咱们谁也没想起来那么往后的事情。”

　　洛芙诺终于显出惊讶，一骨碌爬起来，坐直，“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罗辛特掷地有声地说。

　　“啊，天啊。”
　　洛芙诺眉开眼笑，大大地伸个懒腰，又躺倒回草地，
　　“真好。”

　　流星划过。

　　萤火虫在丛林中游游停停，最后停在一团棕灰色的绒刺上。

　　那是一只刺猬的后背。

　　刺猬没有驱赶或者滚动。
　　刺猬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