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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茧丝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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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日落后,村子里落下了细雨,村民归家,各家各户的灯皆亮起。
阴沉的月光下,陈今和吴增离了三荣嬢家的老院。两人不知从何处寻的一把旧伞同撑着,新铺的路面有些不平整的凹口,雨后积水成坑,走起路来都得多小心上半分。
阴湿的冷风裹着草木腥气袭来,吹得陈今后颈发凉,腹部的触感似乎更是灵敏了不少,他下意识按了按腹部——那自出澡堂后便又开始隐隐刺痒的茧化区域,此刻突然像被尖针扎入般的刺痛。
“等等!”陈今猛地抓住路旁歪斜的木栅栏,喉头痉挛着发出气音,指节因逐渐加重的痛感泛起青白。
吴增一把搀住陈今的胳膊将他扶稳,低头的视线正好落在对方额角渗出的冷汗上,落雨混合了汗水,泛着惨白的水光。
吴增把手轻轻的覆上他的腹部,隔着薄薄的布料,原本藏匿在下血肉的茧化物如同坚硬的甲壳般隆起。纵使吴增的动作再轻柔,这简单的触碰似是也给陈今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吃痛一声便捂着肚子痉挛跪倒在地,牙关紧闭,随后再无任何声气能从牙缝里挤出半句。
下一秒,陈今只觉喉咙突然被涌上的腥甜堵住,随即鲜血如断线红珠从嘴角迸溅,意识消散。
“小今!”吴增忙接住陈今瘫软的躯体避免头部倒地,同他一起跪倒进泥水地里。
吴增把陈今放平,头部枕在自己肘弯处,抬手掀开陈今挡在腹部的衣服,底下的画面触目惊心——只见上面肉色的茧丝宛若虫腹般层峦拱起,将腹部的皮肤顶出细密凸痕,沿着腰线向胸腔蔓延,那些纹路仿佛活物般起伏,正随着脉搏节奏收缩扩张。
吴增目光一沉,旋即张口咬住腕间,虎牙深深楔进腕骨,为防止伤口愈合只能来回用牙切割着创口,血从破开的创口处淌下,径直滴落在陈今的腹间,然而这次茧状物却不再受吴增血液的控制,暗红血液刚触及腹部,那些肉色茧网竟然突然暴起纠缠,翻滚着将血滴吞噬进去。
用了自己的血液做压制,原不应有如此变化......
吴增不由眉头紧皱,眼下陈今已然没了生气,睫毛在雨中簌簌震颤,雨珠顺着苍白面庞滚落,在眼窝处汇成水坑——吴增当机立断的将他横抱起来,原路折返找白家三兄弟帮忙。
暴雨鞭笞着青瓦屋檐,陈旧的木门在狂风中吱呀作响。
“嗙”——木门撞击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白老三一个激灵,白老二也从黑漆漆的屋里探出头来,警惕的打量着来人。
吴增把陈今放到床上,垂首立在褪色的木桌前,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条砸在青砖地面,他漆黑的屋里鞠了个躬,“救他。”
于陈今的事情可是马虎不得。
半晌,白老大从屋里走出来,搭了块毛巾到桌面上,随即走到床边。目之所及为陈今裸露的腰腹,暗黄的灯光投下摇晃的光晕,皮肤本该有的肌理全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茧丝自带的无机感。
这东西似曾相识......白老大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但面上仍旧没说什么,只是无言的摇了摇头。
吴增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被雨水浸透的上衣紧贴在后背,脊椎弓起的弧度如同拉满的弯刀,紧绷的背肌随着呼吸节律起伏,淅沥的雨声也遮盖不住心跳的轰鸣,明明是恭敬有礼的姿态却让人不寒而栗。
“都说疾病和医疗有地域性,论医术勐勒村属你家最专业独到,要不您再多瞧瞧?”吴增低沉的声线似是滚过砂纸般的沙哑。
“你这话说的,我啊是能治还会瞒着你给?”
“这茧子是来三荣奶这边后生出的,不知是否能提供些什么线索?劳您再仔细看看。”吴增缓缓直起身子,眼底布满血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鬓角浸透了雨水,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条砸在地面。
“我知道!”白老三突然想个兔子似的蹦哒出来,举着手道:“我在三荣嬢身上见过!”
吴增垂在身侧的手指泛着青紫色,闻言不由得动了动,方才咬开的手腕已然严丝合缝的长闭合,新生的皮肉是诡异的白。
“别瞎说!”白老大猛地将弟弟拽到身后,开口呵斥住了他后面的话。救人的法子只有一道,但如果在当下这种情况被吴增知晓了,看他这架势,后续不定会生出些生么事端来。
吊灯接触不良似的闪了一下,吴增的影子陡然拉长至屋顶横梁,他向前踏出半步,“接着说。”
白老大连忙把两个弟弟按到身后,慌乱中胳膊撞到了桌角,桌面上的药杵随之滚落到地,“小孩子说的话,有真有假,这些年间他们两个都是跟我在一起呢,给有见过我还不知道吗?”
暴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吴增单手把门关合上,厉声呵道:“说!”
白老大护着弟弟后退,但青春期的孩子早已比自己高出半头,这是护也护不住。
下一秒吴增便直接到了眼前,抓着白老大脖颈把他抵到墙面,“你在撒谎。”
白老大双脚悬空,此刻如同待宰羔羊般无助,褪色的藏青布褂领口勒住喉结,布料撕裂声混着他短促的吸气声。
白老二见状抓起地上的药杵就往吴增头上袭去,“嗙”的一声——额间出现了个血窟窿,但吴增的动作神色却不变半分。
白老二哪有多少胆量,本就是壮着胆子的行径,更别提眼前的伤口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怔怔的看着吴增,嘴角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药杵随之再次滚落在地。
“你放我阿哥下来,我跟你讲!”白老三哭兮兮的去拉吴增的胳膊,生怕自己的阿哥出些什么事情来。
三张相似的面孔在晃动的光影里重叠。
吴增松开钳制的手,白老大应声落地,瘫坐在地面不住的呛咳,额间青筋暴起,白老二立马从药箱里翻出草药贴来给他敷上。
白老三被吴增带到床边,他神色有些慌张,不住的朝阿哥所在的方向看去,说起话来也不似往常伶俐:“我小时候寄放在三荣奶过几天,那下她呢肚子上也是有这个,但比这个阿哥的严重很多。”
可能觉得白老三小还不记事,当初在三荣嬢家里他们做事从不避讳,所以他是亲眼所见对方换血卸茧。
“我见着她用抽了阿叔呢血,然后再输回给自己,整整七天,输完这个茧就会不见!但是......”少年手指在虚空中比划出夸张的弧度,屋檐漏下的雨水正巧滴在他翕动的鼻翼上,“但是阿叔也会不在。”
换血!
“这法子或许对于茧丝有效,但这换血的动作几乎于一命抵一命。”白老大背靠在墙边,气息有些不稳。
“用我的血。”吴增拂去手臂上的雨水,示意他们现在动手。
“我们没那条件去做配型,贸然尝试有排异风险,一旦排异回天乏术。”
“你只管用。”
雨小了不少,白家老宅的屋檐在细雨中滴着水,青石板缝隙都钻出潮湿的腥气来。陈今在混沌中听见瓦片承接雨滴的脆响,艰难睁眼后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遍布药香的屋子里——这是白家。
陈今的指尖抚过腹部,这会竟然生出了些新的皮肤,此刻变得柔软无比,层峦凸起的茧丝早已平整,再无其他异样。
吴增坐在床边,眼见陈今醒来立即弯下身关切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今忽的抓住吴增的手腕,只见腕间露出了数道交叠的淡疤,像是被反复撕咬的后果,“你倒是把自己当药引。”
话尾的颤音泄了底。
吴增反手扣住他的掌心,将尚已经愈合的腕脉贴合到对方的手心来回摩挲,“现在不都没事吗?嗯?”
尾音含糊进了鼻息里。
里屋传来陶罐碰撞的脆响,白老大佝偻着背从阴影里踱出,他怀里抱了个竹筐,里面是些碎裂的龟壳,在油灯中投射出割裂的阴影,“这是上次在箐林边捡的,大概也就是你们的东西了。这个鳄龟壳有安定□□的效用,正好给你们磨了用,老三。”
那应该是在爆炸中残留下来的碎片。
白老三从屋里探出头来,不情不愿的接下竹筐,跑到旁边把碎片一股脑的倒进捣药臼里,白老二倒是不见了踪影。
“今天是第一次,后面的六天每天都得的过来,不然一切就是白费了。”白老大走到两人面前,陈今倏地松开了和吴增交握的手。
“上药吗?”陈今确实不清楚昏迷时候发生了什么,但眼下状态尚可,一直躺在别人床上也不是个事。
“是,不过这药要避光才行,还是只能进他们里面的小黑屋里挂点滴。”吴增搀了陈今下床。
白老大深深的看了眼吴增,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没错。”
夜幕深处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山神庙的报时,陈今和吴增并肩走在回程路上,这条道上很黑,一路都不见有人家点灯,只有前方的尽头处亮着红光,夜里亮红也不知是否吉利。
两人到达拐角处便要离开,尽头处的吵闹声却飘了过来。
吴家院子里,地面上的水蕴出了雾气,飘荡在白灯笼附近,不过点的蜡烛却燃着红光,如同三荣嬢家神龛钱的蜡烛一般。
屋里大厅正中放了一口红木棺材,此刻并未合上,吴开科胳膊上戴着孝,面无表情的跪坐在一旁,手中不停的往火盆里扔纸扎用品。
送葬的哀乐混着老人们的咒骂刺破夜空,正被几个老头老太围住叫骂:“你个不孝儿子啊!你爹生前花费这么多心思盖呢山神庙,现在你连看都不让他看一眼!非要直接把他送火葬场!到底是不孝啊不孝!”
吴开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起身,把老人们挨个请出房门,随即“嗙”的一声,大力合上了家里唯一气派的大门。
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烟雨蒙蒙中面面相觑,随后不知是谁开了头,开始对着房门哭嚎起来,“老吴啊!你死呢太惨了!”
很快,其他人便应声跟上,吴家门外乱作一团。
两人走后,白老二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提了封装好的血袋,“跟他说的一样,体外常温能活,不用离心低温保存。”
白老大没再说话,心里对却吴增的来头产生了很大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