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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赌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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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茵有孕一事传到前朝,亦是惊起千层浪。
说到底,李炘是先帝与庄皇后之子,沈茵腹中的确实李玠亲子。若这胎是个公主便也罢了,若是个皇子…朝中形势保不准要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朝中有人按捺不住,提出让太子监国的想法,却被李玠以李炘体弱驳回。下朝后,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揣度着圣意。
林鹤谦近来颇有些春风得意,旁人问及只说是夫妻情趣不足为外人所道也。朝臣听他显摆也不是一两天,偶尔当个乐子探探长公主府中的八卦,或者听听他如何死皮赖脸讨公主的欢心,自然也有人嘲弄他是个耙耳朵妻管严。
林鹤谦自然是当作没听见般,又继续论起来公主与她如何交好。只今日不知是否得罪了上头那位,下朝前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阴恻恻的,似饿着许多天的冤鬼般。
她收起心中腹诽,跟着周身诸多大臣一同走出大殿迈下台阶。怎知一抬头便瞧见垂头丧气的李朔,林鹤谦脑子一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强颜欢笑地同他行礼:
“林兄。”
林鹤谦将他拉到偏僻处,压低了声音,“王爷莫非是放不下沈婕妤?”
李朔愣了下,旋即飞快地否认,“非也。”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只是有些恍惚。”
“陛下现下竟已有了第一个孩子。”
他句句没提沈茵,可林鹤谦是个人精,白麓山那日李朔望着沈茵离去时痴缠的眼神她是望在眼里的。
这李朔怕也是被沈茵那副无辜纯良的面孔蛊了心,竟敢肖想皇帝的妃嫔。
思及此,她故意伸手搭在他肩膀上,道,“早前便听说陛下对沈婕妤是恩宠不断,如今有孕亦是常理之中。此番婕妤娘娘若是顺利产子,相必陛下定会更加爱护。”
“爱护”两字似戳中李朔“脆弱”的内心,脸色更白了些,似那日在白麓山被他救下的小兔子一般。林鹤谦见此忍俊不禁,又说了些旁的才止住话头。
李朔与她分开时,手中的笏尺不小心落在大理石刻的地板上,他慌乱地拾起擦干净塞进袖子中,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林鹤谦见他走远后才眯起眼睛来,笑得像只狐狸,宽大的袖子捂在脸上都掩不住她的得意。
虞珏不知何时站值她身后,“戏弄旁人便如此有趣?”
“哎,虞兄你可没瞧见成王的脸,跟个皱巴巴的小苦瓜似的。”
身后之人没说话,林鹤谦笑完了才发现虞珏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
“日后莫要对他人动手动脚,有辱斯文。”他冷声道。
林鹤谦愣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不过是拍了下他肩膀罢了…无伤大雅吧?”她素来知道虞珏古板,但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虞珏一时说不上话来,往日下值,林鹤谦定时要第一时间来寻自己的,大多是一同讨论朝政律法,又或是分享市井趣事。今日他却瞧见林鹤谦与李朔待在一处,一时间心头莫名发堵,想也不想便快步跟了过来。
“…你莫不是想要长公主知道这些…”
“公主…?”林鹤谦气焰散了些,嘴中嘀咕着,“哦对对对,要守男德。”
“……”虞珏冷眼看她,沉默片刻后主动开口问道,“几天前你去了一趟钟粹宫?”
自吴吴静鸢重获圣宠后,林鹤谦便想再进躺宫,目的自然是为游说兰颂书院一事。只是吴妃看似年轻貌美,实则已无了少年人的心气,一心只能远离宫庭纷争,追寻自由。
不过此行,她却发现了些另外有意思的东西。
“…钟粹宫中好像有沈婕妤的人,特地守在吴妃身边盯着她喝药的。”林鹤谦娓娓道来,“这可奇怪了。吴妃从前身体也弱,却没瞧见她关照过,如今却突然搞起了监视。”
“还有一点。”林鹤谦踱步至虞珏身前,“我派人观察过,钟粹宫的药是从朝露殿送过来的,而朝露殿的药,除了太医院,还有皇后的人在给她送药。”
“虞兄不觉得很费解吗?”
……
“你的意思是…她是假孕?”御案前,李玠靠在椅子上,他手持奏折,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吴妃刚得宠,便传出她有孕的消息,陛下不觉得这个时点太过于巧合了吗?”
“嗯,的确有些巧合。”李玠放下奏折,俯首摆弄着书案上的琉璃灯。“不过便是假孕又如何?”
“她身子虚弱,此时不宜有孕。届时若强行生产,身子难免落下病根。”
虞珏心中泛起震荡。一宗欺君之罪便如此被轻描淡写地带过,皇帝的语气并非恼怒,更多的是一种看透一切的纵容。
他的视线随着君主的落在那盏琉璃灯上,此灯是李玠父皇尚且健在时,海外小国供奉的宝物。此物点燃后于日光下光彩昳丽,夜□□泽莹润,被帝王当作骑射课业的彩头,引得当年学堂众人争先抢夺。
他亲妹素来喜欢收集这些流光溢彩又稀有的物件,虞珏为此日夜练习了一个月的骑射,最终却还是惜败给了李玠。
那时,他才知道有两个字名为“天赋”,也清醒地认识到,好像只要有李玠在场,他便只能是“第二”。
“陛下对一个奸细,是否过于上心了?”
李玠抚弄琉璃灯的动作微微顿下,他抬眸看着面前站立的虞珏,任风刮过吹起两人衣摆,他听见自己浅笑道。
“她翻不起什么风浪,对我们并无威胁,阿珏。”
但当他望见虞珏眼中的认真时,他敛起了唇边笑意。
“抛开私情,她于朕有恩,朕会放她一命。”
“可陛下抛得开吗?”虞珏喉头发紧,“如此这般你又将阿衡放在何处?!”
李玠与虞珏亲妹虞衡兮是青梅竹马,他入关前曾与镇北侯府定下了自己与虞氏女的婚事。怎知即位后虞衡兮入宫前夜失了踪迹,此事便被一直搁置。
“沈茵不过是生了双肖似阿衡的眼睛,为人狡诈冷血,有什么可值得你喜欢的?”
“啪—”一枚双鱼佩被轻抵在桌上,玉佩质地通透,晶莹光滑,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双鱼同心,意为枝枝连理,永不分离。
这是彼时定下婚事后交换的信物。
“朕喜欢她,只因为她是沈茵。”
“至于虞妹。”李玠道,“朕视她为亲妹,并无男女之情。”
他将玉佩压在虞珏面前,意在完璧归赵。
虞珏抬眸看了他一眼,帝王眼中并无半分留恋。他伸手将玉佩收入袖中,语气中是少见的执拗。
“陛下便如此势在必得?”
“不妨与臣就此事作赌?”
这股子少年心气莫名让帝王起了几分兴致,他口中说的是事,却又仿佛在暗指着某个人,引得李玠侧目望了过去。
“你想赌什么?”
虞珏垂眸望向桌上那盏琉璃灯,“便以此灯为注。”
李玠抬头看他,霎那间眸中风起云涌。他幼时与虞珏相识,自是清楚对方秉性。虞珏心性坚韧又勤奋上进,箭术不精便拉着师傅日夜磋磨,直至百步穿杨、再无失手。
若他所记不错,此物亦是年少二人所角逐之物。
帝王眼中泛起玩味,抬了抬下巴道:“好。”
既立下赌约,虞珏作揖后便应命离开。他走后李玠曲指敲了敲那盏琉璃灯,只见烛火熄灭,灯光瞬间暗淡了下去,恍若月色下慢慢褪去的潮水。
李玠周身的锐气消减了些,他看着琉璃灯晶莹剔透的外壳里裹着根最常见的灯芯,一颗心慢慢沉浸了下来。
“你觉得此物可值当?”
谢全跟在李玠身边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长到恰好知道当初李玠拼尽全力实则只是为亲母瞿美人搏一次恩宠。只是红颜早逝,琉璃灯尚未擦拭过几次,李玠生母便早早离他而去。
但他不去谈瞿美人,斟酌再三只道,“奴才听闻沈婕妤之前还抱怨夜间灯盏亮堂,闹得人没法睡个安稳觉。这琉璃灯夜间光泽温和幽惑,可适合浅眠了。”
李玠抬眸看了他一眼,谢全立马低头噤了声。他垂眸看着那盏琉璃灯,忽地抬脚走了出去。
“可陛下抛得开吗?”
“朕喜欢她,只因为她是沈茵。”
心下答案已渐渐明了,李玠只觉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多日来积攒的烦闷仿佛瞬间烟消云散。谢全在身后喘着气跟上来,一口一个陛下,直至李玠忽地顿下脚步他险些撞上龙体。
“哎哟……陛下您慢着些?”他捧着拂尘,瞧见帝王神色,不由试探道,“陛下可是要摆驾朝露殿?”
李玠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半,扭头便往回走。
“谁说朕要摆驾朝露殿的?”
“要来也是她先来寻朕……”
周遭人闻言,这人指代的是谁,彼此已是心知肚明。谢全跟着皇帝走进内室,憋着笑阖上了门。
这御书房的天,怕是很快就要放晴了。
……
沈茵这些日子孕吐得有些厉害,或是皇后送来的假孕药开始起了功效,或是因为这几日晚睡招致的心悸催发。
三日前,萧十三沉着一张脸找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按着她把了一通脉象,质问道:“你有了皇帝的孩子?”
沈茵斟酌其三,此事并未对他隐瞒。她看着他深吐了口气,用义肢有模有样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慢悠悠道:“楼主要见你。”
此言一出,在沈茵心中激起千层浪花。水月楼楼主常年来去无踪,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召见她一个丙等的探子?
“你可知道是为了何事?”
“不知。”萧十三心情难得畅快,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比划着,“没看出来啊沈茵,我都没有单独与楼主见过面。”
水月楼内密探又细分为三六九等,能分得楼主几分青睐的,恐怕只有少见的几位首领,譬如将沈茵领进水月楼中的寒鸦大人。像萧十三这等死士,哪怕是直接死在楼主面前,楼主都不会多看一眼。
“大器晚成,后生可畏啊。”萧十三朝她挤眉弄眼道。
“……”沈茵懒得纠正他的用词,心下已经在琢磨另外一件事情。
楼主要见她,前提是她须得拿到出宫的宫牌。
她要找何人去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