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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万重山 ...

  •   千里长空皆闻蛟龙之悲,一齐布下阴霾,受古时大妖的妖力所摄,百里之内的所有妖物俱奔往蛟龙所在,滚滚烟尘都是对蛟龙不甘之心的响应,群山之间暴雨骤降,万物哭泣。
      没有谁能比应泽更真切地感受到蛟龙的伤心,他看到那大多数时候都平静无波的心海上掀起狂风巨浪,又以可怕的速度崩塌陷落,云择在拼尽一切,他在耗费自己的生命,随之爆发的妖力虽磅礴,血诅的侵蚀也会越来越快,不到冲出困境,这小子先要被血诅弄废了!
      应泽起初很兴奋,幸灾乐祸地想:你小子活该!大傻子!让你不听老子的话!你若是一开始就有觉悟,谁能打得过你!你若早点下定决心去解开妖脉还有这群人什么事!自讨苦吃了吧哈哈哈!
      然后看着云择崩塌的心海,他又弄不明白云择为什么会这般伤心愤怒,只因为那个人族小子生死不明吗?真是儿女情长!不为妖族的利益争取,不为至尊的荣耀动容,仅仅因为一个人就这般肝肠寸断,太不争气了!
      他看到心海之上俱是腐.烂腥.臭的污秽,再这样下去云择会先变成一滩烂泥,蛟龙妖躯会再度破败不堪,无法支撑,就像七百年前一样!
      应泽急了,他连忙动用自己仅剩的那点力量去为云择抵挡血诅的侵蚀。
      明明这个时候是他吞噬云择、夺回妖躯的最好时机。
      他或许是忘了,或许已经顾不上。
      他的存在就要被完全抹杀了,他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忆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那原本该是微不足道的——三百多年前,当他蛰伏于人世化身为人时遇到了一个眉眼弯弯的人族女子,那女子对他轻轻一笑,他便不知道自己是妖,一心只想跟她好,那是他这七百年来仅有的一段快活安然的时光。
      应泽最后对云择吼:“傻小子!你是本将的后代!是本要化龙登仙万中无一的尊贵大妖!本将七百年前的对手是已经成仙的虚行镜珏!这群狗.艹的喽啰算什么!支楞起来!给老子争气点!”
      蛟龙嘶吼长鸣,云择第一次对他的话感到了认同,他要冲破这重重困境,带走他的人!

      谢乘羽被暴雨浇得睁不开眼睛,他抹着脸上的水,发现身体在随着山体而颤抖,那不是吞山巨兽带起的动静,而是蛟龙咆哮引起的震颤,漫山遍野所有生灵都在恐惧发颤。
      谢乘羽看到悲怒的蛟龙撑破了千人法阵,腾入云霄,又飞跃而下,带着飓风雷电一举冲向围困他们的人。
      没有人可以再拦得住他,所有碰到妖息的人皆被冲击到昏迷,身受重创,皎月本体、箜篌之弦、哪怕是卧雪神剑都挡不住他的妖息利爪,这些神器因为使用者实力有限并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此刻也抗衡不了蛟龙的妖力。
      孟惊尘眉头紧锁,他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手中的卧雪剑在抗拒着他……今日的感觉尤为明显,为何?
      燕彻手中握着沾满桑隐鲜血的皎月石碎片,操控着残破的皎月轮,立在暴雨狂风之中迎着蛟龙带来的不祥,神色虽还算镇定,内心却难得的升起一丝耻辱的挫败……人们把燕氏一族当作元帝陛下的后裔,燕氏一族自然也这么认为,并时时“自省”,不敢辱没了先人光辉,所以他们竭尽所能地维护燕氏的荣耀,可七百年前天承元帝能够击败妖力无边的妖王,而他身为燕氏子弟,却连重伤的蛟龙后人都无法压制。
      蛟龙不会管他们的想法,他身上鳞甲残缺狰狞,殷红的血混在暴雨里倾盆而落,他不顾神器的威胁,拼着伤重携雷霆之力掀翻卧雪剑,重创孟惊尘,狂怒着,咆哮着,携着妖力的利爪一举划破燕彻的胸膛,恨不能把他的五脏六腑一同扯出来!
      燕氏隐卫众多,却谁也来不及成为尊贵的燕侯的护盾。
      所幸蛟龙没那么多功夫继续实施报复,他甩飞生死不明的燕彻,飞到桑隐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人含入口中。
      蛟龙要腾飞远去,谁也阻拦不住,山石之间尽是残兵败将。
      计非休大喊:“不要丢下我!师父!云大哥!不要留我一个人!”
      雨声如雷,蛟龙明明已经不存多少理智,却还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于是飞身到他身边,计非休连忙跃上蛟龙背脊。
      大妖带着两个人冲出狂风疾雨,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群山之间的动荡却难以平息,眼前所见尽是狼藉。
      谢乘羽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他们这群人在干什么……是了,这群人都是除妖镇邪的正义之士,正天地之气,护九州清平,铲除妖邪是他们应该做的事。
      可是……
      为何心中会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荒谬之感?
      是非不明,黑白难辨。

      *

      桑隐身上惨不忍睹,为神剑所伤,原本与血.肉心脉等相融的皎月碎片也强行离体,他浑身血色淋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也已经听不出来生息。
      云择万分小心地将他放在草地上,跪在他身边,探鼻息,探心跳,探他体内的灵气,全都微弱近无。
      但好在还是可以感觉到的,云择欣喜若狂,心又顷刻间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那点微弱的气息正在以不可阻拦的速度消散,窒息般的恐惧笼罩心神,他无法想象桑隐会离去,他不能接受。
      来不及多加思索,云择把己身妖力送到桑隐体内,顾不得这妖力会否与桑隐的灵力相冲、会否带来其他损害,他小心翼翼地以妖力护住桑隐脆弱的心脉,强行拢住桑隐被神器所伤的魂魄,又试图修补桑隐身上狰狞的伤口,恨不得补全桑隐的一切。
      可他是妖,他的力量对于桑隐来说没有那么温和,一着不慎便可能害了桑隐。
      云择喘.息着,紧张地注意着桑隐的每一丝变化。
      有用吗?会好吗?桑隐……
      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那么后悔,后悔不该认识桑隐,不该连累桑隐,不该……不该什么呢?不该不愿意真正变成蛟龙、解封妖脉吗?还是不该多管闲事去阻拦会伤害无数人的吞山兽?
      那么,不顾一切地去解封妖脉就行了吗?他或许可以因此获得更多的力量,或许可以摆脱血诅,却也会给人间带来无数劫难。
      而那只吞山兽本来无声无息地睡在山里,说不定几十年后才会挪地方,因为他的造访引来了追杀,厮杀的动静惊醒了巨兽,是因为他吞山兽才要挪地方,他怎么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他面前好像总是有无数个选择,实际上又从来没有选择,无论如何决定,都避免不了一身狼狈。
      “云大哥!”计非休弄来了清水,看见云择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紧。
      师父的情况已经足够危险,云大哥的情况却似乎更为危险,他身上苍青色的衣袍已尽成血色,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样子,那些坚硬却残损的鳞一排排翻出血肉,黑色的纹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泛着腐.烂的腥.臭,而能够看到本来皮肤的地方,却只能看到令人心悸的苍白,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不能支撑,明明自己已经气若游丝,却还要坚持着小心地为师父输送妖力护持心脉。
      “云大哥,”计非休扶着他,“师父的气息强了一些,你歇一歇。”
      “桑隐,”云择轻轻抚摸桑隐的脸,哑声道,“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计非休道,“那些人不讲道义,燕氏一族更是没有人性!云大哥,燕彻要取走皎月碎片,无论如何他都会伤害师父的,是他们那些人混蛋!不是你的错!”
      他哽咽道:“是我没有用,我帮不了忙,我太弱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面具下滚出来,少年的伤心放在两个重伤濒死的亲近之人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那般沉重。
      “小非……”云择抬手,轻轻抚了下他的脑袋,一如往日温柔,他想安慰小少年几句,却连开口说话都觉得困难了。
      计非休面具下的双眼红.肿不堪,他哭泣道:“今日之仇,我记在心里,一定……一定要报!”
      云择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意识已不能支撑,猝然倒在了桑隐身旁。
      “云大哥!”
      “师父?云大哥?”
      计非休六神无主地跪在他们中间,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哭泣没有用,伤心没有用,放狠话更没有用。
      可他们谁都不能死!谁也不能把他丢下,他不要再一个人留下……
      该怎么办?
      计非休握着两个人的手,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也许有用呢?
      他不敢耽搁,立即拿剑割破自己的手腕,把鲜血喂给了云择,又喂给桑隐。
      他不确定结果,只知道不能就这么等待,他们要去西南。
      对!得尽快动身。
      他摘下面具擦了擦眼泪,又重新把面具戴好。

      *

      近几日西南各地弥漫着一种紧迫的气氛,据说卧雪、皎月、簪花三大神器合力之下仍是放跑了一只大妖,现今燕氏发出了追缉令,严令各地猎妖人协力追踪妖物,更有虚行宫从旁协作,大有不拿下此妖誓不罢休的意思,处处皆可见目光审视的猎妖人的影子。
      不好过去。
      计非休手腕上的伤愈合的很快,他又划开了新的口子,把自己的血喂给桑隐和云择,为两人裹上干净的外袍,掀开帘子往外看,天色又阴沉了下来,像是能滴出水,最近总是不见好天气。
      他架着马车换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尽可能躲开官差的盘问和猎妖人的追踪,可不论他如何小心,总会有人狗一样闻到味道追上来。
      窄道两侧竹林深深,竹影之中潜藏着杀意,计非休头皮发麻,他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抽剑挡住了斜扑上来欲要攀上马车的人,并一剑将其刺穿,干脆利落。
      可他毕竟只有一把剑,挡不住源源不断的追踪者……道边竹叶晃动,既有剑芒肃杀,又有刀光森寒,有人持灵符施法欲探查车中虚实,有人纵法宝直接袭向车身。
      那么多东西层层逼压,计非休咬牙挥剑,反被一记重锤砸翻了过去,摔到地上,他浑身剧痛,眼看马匹扬蹄嘶鸣、周围群芒环伺、前方又有兵甲突然出现阻拦道路,不由心急万分。
      正这时,车厢内忽然现出一抹剑意,剑光闪过,所有追踪者身上都见了鲜血,那个使重锤打伤计非休的人更是连双手都没了,众人不由心生惊惧。
      计非休眼睛一亮。
      师父醒了吗?只有师父的剑才会这么强,比那个仗着手中有神剑就趾高气昂的孟惊尘厉害多了……可计非休不敢放下心,因为他清楚桑隐的伤有多重,何况前面又来了一群拦路的野.狗。
      他爬起来贴到车身前,十分警惕。
      拦路的兵甲中为首一人说:“镇苍府助燕氏捉妖,其余人退避。”
      这倨傲轻蔑的神态和燕彻有的一比。
      追踪到这里的猎妖人都不想放弃拿下蛟龙的可能,诛杀这种大妖的机会千载难逢,若要扬名立万,谁不想自己得手?
      可是考虑到这人的身份和马车中的未知危险,又犹豫了:“原来是镇苍将军,有将军在此,奸佞妖邪都跑不掉,只是此妖强悍,将军可需要我等助力?”
      镇苍将军冷声道:“你们是在质疑镇苍府的能力吗?”
      “不敢!不敢!”
      待猎妖人们离开,镇苍将军便向马车走来,计非休立即横剑。
      “小非。”车厢内一个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
      “师父!”计非休连忙爬上马车。
      那镇苍将军道:“方才我已看清是斩魄之剑,车上的想必是隐公子?”
      车帘挑开,桑隐脸色惨白,分明是将死之兆,却又被强行吊住了一口气,他道:“燕将军。”
      镇苍将军燕骐,燕彻的同族兄弟,他俯首道:“三年前公子于妖祸之下救我一命,今我愿护你们一程。”
      桑隐没有说话。
      燕骐早已放下了面对猎妖人时的倨傲,说:“我相信公子与蛟龙同行必有缘由,我也愿意以我的血脉起誓自己所言为真。”
      计非休现在谁都不敢轻易相信:“你们的誓言不如狗.屁!焉知你不是假意护送,然后把我们拐到燕彻面前去!”
      “燕彻?”燕骐笑了笑,“听说他挺惨的,我一向跟他不对付,帮你们也是要和他作对。”
      计非休还在质疑,桑隐已经放下了帘子,转头去看身边的云择了。

      心里堆压着许多情绪,却都不能一一说尽,只是觉得……终于可以好好看一会儿云择了。
      他轻轻握住云择的手,吻那手背上冰凉的青鳞。
      他看云择,从来不以人或妖来限定,他只在意云择本身,无论云择变成了什么样子,在他心里都还是云择,如今他也不想关注旁的东西,只愿意关注云择。他们的感情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跌宕起伏,只要有一缕浸了阳光的温柔就足够了,他眷恋那阳光,一如他眷恋云择给予他的所有温柔。
      刀剑……不,过往的一切都会让他觉得孤独,这个人的笑容和怀抱不会。
      “我爱你。”他温柔且珍重着说。
      掌心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金色的眸子慢慢睁开,桑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觉自己眼眶发热,泪水竟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怎么……哭了?”云择的声音轻而缥缈,似梦一般。
      桑隐像是怕惊碎了他,更轻地说:“云择,我爱你。”
      话语却是如此重。
      云择想抬手,却没有力气,桑隐便躺下来,躺在他身侧,云择抚着他的脸说:“你哭起来,也很好看。”
      他这样的人,一贯不会外露表情,哭与笑都难得,说出心意更是罕见。
      怎么会后悔相识?他最不会后悔的就是遇见了桑隐。
      桑隐又虚弱地笑了一下。
      “傻瓜,”云择眼中水雾氤氲,“怎么……还笑啊?”
      桑隐:“你说的话,都很好听。”
      两个人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无聊话,忍着伤痛依偎在一起,又渐渐昏睡,云择在桑隐耳边认真地说:“桑隐,我也爱你。”

      度过一重又一重的关卡,后半程有了燕骐相护便少了许多波折,到了兰狄城的地界上,燕骐不好再往前,便与桑隐告辞,又对计非休道:“不知为何,我看着你总觉得有几分亲切,你家中可有人在?”
      面具挡住了小少年的神色,计非休说:“全都死了。”
      燕骐还想问什么,计非休直接给了他一个冷漠的背影,燕骐只好作罢,他得尽快返回镇苍府了,日后还不知族中要对他如何责罚。

      兰狄城临近御界之渊,挨着妖族领域,是寻常百姓不敢靠近的地方,只那城门就透着一股诡邪之气。
      正当计非休打量之时,两扇城门大开,几队傀儡兵甲分列两侧,中间走出来一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看其衣着,恍似寻常富家千金,观其气度,也极为平和随意,只眼尾藏着一点锋利,腰间缠着一条煞气四溢的鞭子。
      这便是兰狄城城主乌心阙。
      一开口说话却是不凡,她迎到马车前,掀开帘子看了看桑隐,又看向桑隐身边昏迷着的云择,痛心惋惜道:“真是天作孽,竟让这般俊俏的郎君受苦。”
      桑隐说:“乌城主,有劳了。”
      “好说。”乌心阙抚了下腰间武器,道,“当初我的万灵鞭炼成,少不了你的助力,自当还你一份人情。”
      说罢便命下属将三人接入城中,她看过桑隐云择的伤势,拿出自己珍藏的愈伤灵丹给他们,却又皱着眉头起了为难。
      计非休看她神色,很紧张道:“乌城主,求您救救我师父和大哥。”
      乌心阙看了他一眼,往外走去:“我非医者,只是懂得多而已,眼下情况我也不好办啊。”
      计非休跟上她:“有何难处?需要什么奇药吗?我去找!”
      “你这小子倒是重情义。”乌心阙道,“桑隐传飞蛾所求之事,原本我是有一些把握的,可他如今也伤成了这样,那把握就没了。这个先不谈,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计非休:“请说。”
      乌心阙在他隐入袖中的腕上扫了一下:“以他们的伤势,撑不到我这里来,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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