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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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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入硝子飞机事故降落在荒漠的第5天。
夜晚来临得比她想象的要快许多,当她把最后一支火柴点燃扔到白天费力收集的枯枝烂叶上时,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的双眼漫无目的地盯着橙红色的火堆,灰白色的烟雾顺着火花燃烧的方向逐渐上升直至被开始冷下来的空气吹散。
“噼啪噼啪——”火焰燃得正好。
一只沙鼠胆大地跑到火堆旁在家入面前啃着从她行李里顺出来的食物残渣。
家入懒得抬手驱赶,也没有力气抓住,就由着双手垂在地上,下巴枕在双膝上看着那只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老鼠洋洋得意地进食。
贴在地面的双手捡起身旁备用的柴火,从里面翻出还看得出样子的几枚枯叶,将干脆的叶子捏碎放到自己撕下的一张便签纸上,工工整整地卷起来,送到眼前的火堆前。
引线一般小心翼翼地点燃卷烟的一端,然后将另一端捏起来放到嘴里,尝试着抽了一口。
“咳咳——”
“噼啪噼啪——”对面的火焰嘲笑似的扭起来。
家入撇着嘴用力将手工香烟丢进火堆张开大笑的嘴巴里。
和此刻家入坏脾气有一拼的火焰立马把家入丢进来的手工卷烟吞掉,嚼嚼,咽了。
“唉——好想抽烟。”
这么说着家入趴在膝盖上闭上眼,任由明亮的火焰在自己的眼皮外上演着它没有分寸地热舞。
“噼啪噼啪——”
明亮的舞蹈停止了,失去温度的阴影停留在家入眼前,被火焰驱赶的夜晚又折返走到她身边。
“你能为我画一幅肖像画吗?”
疲惫不堪的上眼睑被家入不情愿地翻开,只看见一个长长的阴影背着火光挡在自己眼前。
“?”
“你能为我画一幅肖像画吗?”
那个影子又开口向家入询问,毫不在意她的无视。
这次家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影子,那是一个穿着与现代风格格格不入的高大男子,黑色的围巾被夜风吹到天上去,似乎失重一般飘在那个长着白色短发的脑袋后,脸上还有一对即便在夜晚还亮如明珠的蓝瞳,鬼魅一般飘荡在自己眼前。
幻觉?妖精?家入皱起眉似乎并不想理会,就在她想再次无视时,那家伙又锲而不舍地问。
“你能为我画一幅肖像画吗?”
“如果我拒绝呢?”
家入觉得自己很累,尤其是在这个家伙开口后,心就更累了。
“我还想要一只狐狸。”自来熟的家伙一屁股坐在家入身旁,无视她的拒绝,继续任性地提着要求。
家入沉重的脑袋似乎被一个流星一般的想法击中,她要是不回应这东西该不会一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吧?那今天还休不休息了?
家入偏头看了看就算坐着也比自己高的家伙,那任性的大块头蜷着身子非常无害地歪了歪头并朝着家入眨眼睛,后面飘在空中的围巾也跟着摇了摇。
看见对方装可爱的家入头疼地掏出行李外层的炭笔,然后顺手拿起刚才卷烟用的便签本,闷声不吭地画起来。
“呀!我不要这个,干嘛把我画成两节!换一个!”
大块头惊叫起来,靠近家入的那只手特别不知分寸地晃着她的肩膀,晃得家入想起了自己刚开飞机时还晕机的日子。
“我可以把你缝起来。”防止对方继续晃下去家入用着以前对待病患的认真口气打断他。
“……你其实很讨厌我吗?”大块头突然冷静下来语气有点不太确定。
“有点。”家入腾出另一只手挠挠脸,对于突然出现打扰自己休息的家伙任何人都不会有好感吧。
“算了,这次就先原谅你,重新给我画,画的好一点。”大块头好像自己受了特别大的委屈似的继续拉着家入求她画画。
家入少有的心虚,她瞥了生闷气的对方一眼继续闷头作画。
“我不戴墨镜,重画。”
看来大块头对家入的第二张画也不满意,继续提出要求。
“我也不戴眼罩,重画。”
家入在对方任性的要求下努力与困意作斗争。她终是胜利了,瞪着双大眼麻木地画着。
“嗯这个不错。”大块头举着家入撕给他的肖像画左右眨眼,透过纸张后面的火光像模像样地欣赏。
就在家入松了口气以为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的时侯,那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瞪着蓝盈盈的双眼灯一样朝家入探过来,笑嘻嘻地咧开嘴角。
哎,不是?!
家入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还想要一只狐狸,我认识的那只狐狸是有刘海的。”大块头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轻快。
有刘海的狐狸?那是什么?家入默然,谁管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和他走散了。”大块头的声音沉了下来,失重的围巾也耷拉下来。
嘶——一切尽收眼底的家入一阵牙疼,怎么遇到这么个情况。
“不去找他吗?”家入无奈地接着话。
“我正在赶去找他啊,很快就会追上了。”
“唉这样啊,那一路顺风。”家入敷衍道。
“所以给我画一只狐狸吧!”
不是,你这家伙!这两者没有任何关联不是吗?
家入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笑了。
没错确实是笑了,只不过是被眼前的家伙气笑的。
“你终于笑了。”
大块头弯起嘴角模样很得意,也很单纯。
这孩子般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刺痛了家入硝子双眼。她皱起眉阻止自己继续深究下去,另一方面这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拍拍屁股走人的想法。
“不,我没有。”家入恢复面无表情。她让乌青的眼圈保持在一张合适的脸上就像她拿起素描本一样熟练。
“你想要一只狐狸对吗?”家入呼出一口气,拿起炭笔。
“对,一只有一撮刘海的狐狸,长头发盘起来,耳垂大大的,浑身黑漆漆的像是把夜晚的天空穿在身上,总是笑眯眯的看不见他葡萄籽一样大的眼珠?和我一样高,不,好像比我矮一点,是个心细又坏心眼的倔驴。”
夜晚来访的不速之客滔滔不绝地描述着那只和他走散的狐狸,说到兴奋时手指也一同比划,那双手先是指了指远处漆黑的天空,然后又比划了一下葡萄,哦不,是葡萄籽的大小,最后,他那双手来到他自己的胸前狠狠地把对方的身高压了下去。
到底是狐狸还是驴?家入听着大块头神采飞扬的描述,一边描绘她根本不熟悉的陌生轮廓,结果很意外,这个任性的大块头倒是很满意这次的肖像画。
“拿好,你最好的朋友。”家入将画撕下来递给他。
“嗯,这样我一定不会认错了。”大块头仔细端详着那副有些潦草的肖像画,十分安静。
“噼啪噼啪——”
火焰声适时打断了这不同寻常的沉默。
睡眠不足头疼得厉害的家入破天荒地开了口。
“你还想要什么,一口气说完,别大喘气。”
“喜久福!毛豆生奶油味!”大块头站起来双手高举,围巾飞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
家入硝子耳边无端响起狮子王举辛巴的音乐。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恢宏背景乐家入奋笔疾书。
然后大块头得到了一个盒子。
盒子?
没错,是盒子。
“你透过那三个洞就可以看到你喜欢的喜久福。”家入难得有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嗯?嗯……嗯!看到了!我难不成是天才?!”大块头单手拿着那张纸左眨眼右眨眼,突然恍然大悟。
家入硝子双手撑着下巴欣慰地点点头。
“噼啪噼啪——”
篝火依旧暖融融地燃烧着,火焰的狂欢在家入捡来的树枝的自我牺牲下愈演愈烈,这温暖得让人头晕的温度让家入在橙色的暖光下频频点头。
“你知道‘蚁’吗?”大块头收好那些画然后又坐了下来。
“yi?那是什么?”家入疑惑地看着对方。
“那是我来这个星球之前所照顾的东西,啊说东西不太准确,它们是有生命和意识的。”
“啊,是蚂蚁吗?”家入似乎有些明了,不过,来这个星球之前,看样子这家伙果然不是人啊。
“嗯差不多,但长得其实有点像(一串乱码)。”
“我听不懂。”家入如实说道。
大块头有些难为地抓了抓他苍白的头发,然后想到一个好想法。
“我来描述你来画。”
两人一通改东改西下来,家入盯着画纸上那个玻璃罩子里的“东西”眼角和额头的青筋直抽抽,也确定了眼前这位他真的不是人。
因为这家伙把人类当成蚂蚁啊……性格真糟糕。
“不知道他们还活没活着呢,毕竟他们太脆弱了啊。”
语气里似乎有些担忧,不过要是没有后面半句就好多了。
家入心里开始叹气,她意识到今天叹气次数格外多。“那就是你不用担心的事了,因为这种生物,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多,有你没你照样活,有我没我照样死,即便有天灾降临,他们依旧是这样。”
“是这样吗?”
“是这样,每个星球的生命是不会消逝的他们只是会换个形式继续存在,所有生命都是一个精巧细致的循环,人为的干预都只是暂时的,他们最终都会迈向自然预先设定好的轨迹。”
“好有道理啊,要是那倔强的家伙早点懂这个道理就好了。”
“原来你和狐狸是因为吵架走散的,也难怪。”
“什么?”
“因为你长了一张不会看气氛,特别会惹人生气的脸。”
“哈?那这么说起来你也有责任才是。”
说笑呢,这里有什么和我相关的事情吗?我又不认识你们,家入硝子心里嘀咕。
“你要是早点和我说这些话,我早就把他劝回来了。”
“别无理取闹笨蛋,我要睡觉了。”
“不要!你也要负起责任!”大块头眼见家入钻进帐篷里的睡袋里就要闭眼,一下子把对方掀起来,但没抓住。
这一个大动作意外地让家入裹着睡袋在地上滚了又滚,面朝黄土背朝天,变成了一个沾满沙土的蚕蛹。
啊真受不了,任性的家伙!家入沾满灰尘的脸上露出一个你别太过分的眼神,大块头试探的把家入恭敬地抬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她刚刚坐的地方,继续说起他从自己星球来到这里的见闻。
看见仍然止不住睡意点头的家入,大块头突然晃了晃她:“说了这么久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飞机出了事故,然后我就到了这里。”家入打着呵欠回答了对方。
“啊是后面那架破烂吗?”大块头朝着背后那片黑暗看过去。
“那可是我花了将近三分之一积蓄买的破烂,对它客气一点。”
“你自己不也叫它破烂……”
家入:我买的和你什么都没干能一样吗?
“哈哈哈哈,那堆破烂应该修不好了吧。”大块头继续无视气氛。
“嗯,零件磨损严重,没有替换的零件,暂时飞不了。”家入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适应对方的无礼。
“那真的是意外吗?”那双眼闪烁着无机质光芒的蓝眼睛,那里即便倒映着火焰也丝毫没有温度。
“我希望是,不然的话逃出来的选择……还真是侥幸。”说着家入特别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只有这个方法了吗?”
“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大块头安静地看着,对方那张在火光中燃烧的苍白脸庞,那双沉静的眼睛深深陷进眼眶,里面雾蒙蒙的无法汇聚一丝完整的光芒。他垂下眼收回视线,复而望向那丛火焰,在火堆的下一声“噼啪”中攥紧右手。
“……你要不要和我走?”
“和你去找那个坏心眼的狐狸?”
“嗯,你也会喜欢他的,他喜欢像你这样的聪明家伙。”
“可能吧,但我更想自己一个人旅行,至少现在是这样。我在同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了,久到在多待一天我就会觉得这一辈子都会走不出来。”
“嗯……也是。你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好多东西没吃过呢,去逛逛吧,等逛累了如果还记得我们,那就一起来玩吧会很有趣哦。”
“好。”家入释然地答应。
“啊,等一下。”大块头想起什么。
他弯腰捡起家入丢在地上的便签本和炭笔,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将便签反过来对家入说:
“没有戴墨镜,没有戴眼罩,头发白白,个子高高,这个是我,五条悟。”
“黑漆漆,笑眯眯,耳朵大大,心眼小小,比五条要矮,这是狐狸,夏油杰。
“不要忘记了哦。”
说完大块头将便签本合上递给还保持着些许清醒的家入硝子。
家入无奈地笑着点点头,收下了对方的大作。
“不会忘的,我记忆好这点还挺可靠的。”
“这点我确实没话说,不过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不问。”
“真冷淡,好伤心。”
“你问一下,你快问一下。”
家入这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色脑袋后的黑色围巾也随着主人的心情甩得乱飞。
一旁燃烧的火堆也烧得噼啪作响。
家入在对方幼稚的笑声中认命地闭上眼:我就知道……
“睡了?”
“没睡,我睡着了会变得像你一样吗?”
大块头听到家入的后半句话身体一顿,然后回答道:“嗯,那你只能跟我去找狐狸了。”
“其实也不是不行。”家入托着腮似乎什么也没想,似乎又什么都知道了。
“不,不要睡,硝子,天已经亮了,你看。”
五条站起身,黑色的围巾随之飘扬起来,他伸直手臂指向天边,家入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当最后一根木柴烧得乌黑变成灰烬,与最后一声“噼啪——”在这个看似温柔的良夜里相伴落下帷幕时。
模糊不清的地平线被一簇雪白的亮光划开,那笔直的手臂仿佛指示银河驶去的航道,航道的尽头是一颗恒星。
上升,上升,漆黑的长夜被撕开一道银色的裂缝,光芒向四面八方驶来。
透过沙地上还没未分离剪影的空隙望去,远处高高低低排列的沙丘像被撒了赤焰蝶的鳞粉,在日光中被迅速点燃,燃烧出一团团苍白寂静的火焰。
风从空中卷来,机器陌生的嗡鸣声随着天光笼罩了这片被黑暗吞噬的天地,螺旋桨四周飞扬的沙尘卷起隐匿于黑夜的森森蛇骨,那些喑哑的嘶嘶作响霎时消失殆尽。
家入抬起头用尽力气向声音来源挥手。
“有一个人在那里!快联系救援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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