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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补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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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曹操果真带了精锐去沛县剿灭刘备,谋臣武将尽皆随行,只留了郭嘉等人留守许昌。早朝照例要上,讲得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了,就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忠于丞相那些大臣们态度也很敷衍,并没有要让天子本人自行决断的意思。献帝傀儡一样坐在龙椅上,心里也忍不住替汉室的这位末世天子感到悲哀。
“刚才所奏之事,就依卿等所言,孤另有话要说。”他顿了顿,慢慢地道:“朕自元宵后久抱病不愈,幸得祖宗庇佑才算是熬过了这一关,没随先帝而去。所以孤打算明日到太庙祭祖,感谢祖宗保佑。”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献帝的话刚说完,丞相的死忠随从华歆就跳出来表示反对。献帝挑了挑眉:“有何不妥。”
“如今并不是祭太庙的时候,丞相又不在许昌,陛下还是好好呆在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华歆语气倨傲,说话时几乎都没正眼看天子。
献帝冷笑一声,看向诸位大臣道:“这么说朕去给祖宗们上柱香还要先经过丞相的首肯吗?那孤岂不是该给丞相叩首,称他为父了。”
华歆大概是认定这个天子没出息了,继续不知收敛地道:“正该如此才是,当年洛阳废都天子落难,若不是丞相日夜兼程赶去救驾,恐怕陛下早已没有这个福气高坐龙椅,锦衣玉食了。现在丞相日夜操劳国事,为平定天下四处讨贼,此等功德陛下又可及万一,所以陛下拜丞相为父并不为过.”
这话说出来别说下面的心向汉室的大臣们有意见,贾诩和郭嘉也暗自摇头,怪这华歆邀功献媚之心太切。而献帝本人则还好,手撑着头打量了华歆半天,忽然高声道:“华歆欺君罔上,辱我太甚,责令即刻拖下斩首。”
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很多年前了,那时候他还未成名,整日游荡乡里,时常被周围的人轻视嫌弃。有一次他被一个一向看他不起的市井无赖挡住,在众人面前讥笑他说:“你不是一向自诩有多大本领吗,老子却偏不信。今日你或者从老子□□钻过去,或者亮出你的本事,一刀杀了老子。”
年深日久,岁月褪色,那时他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市井游徒,忍屈受辱都只为了一朝高飞,擎天架海。而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些雄心壮志了,也不想再受这种无谓的屈辱。所以前殿侍卫得令而不遵,大臣们纷纷为他求情的时候。他站起身来,俯视着百官淡淡地道:“既然为臣者不听令,那孤只好亲自来了。”
说罢抽出身旁侍卫腰畔的剑亲自向华歆走去。众官求情时华歆已知自己失言,此刻眼见献帝亲自拿了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看,顿时莫名地生出种惊恐之感来。这一贯羸弱畏缩的天子一拿起剑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他越是走近,华歆心里的恐惧感就越是压制不住地涌上来,及至近到能看清天子的眼睛时他忽然大呼一声,双腿一软竟无力再站。几个素有欺君之意的曹氏武将出面阻拦,嘴上求着情暗中却用劲拦住了献帝。献帝看了他们一眼,怒喝道:
“放肆,尔等要弑君吗!?”说完一剑挥去,离得最近的曹休抵挡不住,竟然被一剑削过脸侧,一只耳朵掉了下来,鲜血飞溅,惨叫哀嚎响彻大殿。其他人等先是被献帝冷厉煞气的怒喝震慑住了,再看被这血溅当场的威势所摄,一时都呆住了。献帝也不管他们,径直走到华歆面前,举剑便刺,一剑干净利落地刺穿他的腹部,然后在华歆后知后觉的哀嚎声中慢慢返身回到龙椅上。对下面一干被这突然的意外震慑住的大臣们道:“朕敬尔等为智士能臣,尔等食君之禄却不思报效,反而欺朕羸弱无能,今后再有敢辱我者,朕纵死不饶。现在还有人反对朕去太庙祭祖吗?”
殿上除了曹休和华歆痛苦得哀嚎声外一片寂静,有几个忠心汉室的大臣急忙进言表示谨遵谕旨,献帝满意了,挥了挥袖子宣布散朝。
献帝回了寝宫,侍候的宫人听闻了他今日在朝堂上的事迹,都小心翼翼地尽量离他远点。献帝自己倒在龙床上出神,忽然一个妖冶华丽的声音传进耳中:“陛下如此惆怅是为何啊?”
“这声音好熟悉。”献帝坐起身,抬头看到的不远处站了个身姿笔挺的带刀侍卫。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果真看见了摩柯秀美如莲的脸。
“摩柯,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诧异地问。
“我是陛下的禁卫军总管,今早才进宫任职的,陛下不知吗?”摩柯忍着笑道。
这一批新的宫人侍卫是曹操才安排进来的耳目,献帝并没有兴趣去认识他们,却没想到摩柯居然混迹其中:“你来做什么?”
“掌柜的说你保不准会应劫,叫我来看看。”摩柯说,“我原本还不相信,你好歹也超脱轮回四百年,又听了地藏几场禅课,怎么会被区区红尘一劫困住。但看你今早在朝堂上的行事,不能不说掌柜的担心有道理了。”
献帝叹了口气,让摩柯随他到里面坐下喝茶。
“重言,你心中并无戾气,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竟无端起杀戮之心?”摩柯问。
“这并非我的报身。”重言思忖着道,“我虽无戾气,献帝却有积怨愤恨,是他的魂魄借我之力发作。”
“那可不好,你别受他的影响。”
重言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摩柯道:“薛王可告知你这献帝的阳寿何时该尽了?”
“没有,时辰到时他自会告诉你,现在抓紧时间享受人间美味吧。”摩柯品了一口精美白玉杯中的宫廷玉液,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来对了:“话说曹丞相待你还是不薄啊,这样的乱世还能饮到如此美酒。”
第二日重言如愿去了太庙,盯着大汉开国皇帝高祖刘邦显赫醒目的牌位看了半天,对摩柯道:“当年楚汉相持不下,蒯通和楚王的来使都劝我自立称王,三分天下。我念汉王昔日知遇分袍之恩不肯背叛,结果却真如他所料,不以战功拜将封侯,反惨死于小子妇人之手。”
摩柯点了点头,一代名将冤屈惨死,战魂不得安息,徘徊冥界四百余年而不得渡化心结。他觉得薛王实在是多事,重言在客栈呆得好好的,为何非要他来人世走这一遭,岂不是徒增感伤吗?
“如今四百年过去了,竟叫我亲眼得见他亲手开创的江山崩毁分裂,子孙遭人欺凌践踏,你说,这算不算报应?”重言又问。
“这是天道。”摩柯说,“君王失德则天改其道,如此方可乾坤永存,万物生息。”
“那你说,下一个承天命者会是谁?”重言问。
“天意从来高难问,我怎么猜得到。或许是曹操,或许是刘备,或许只是某郡某乡的某个无名小卒。”
“那我若插手呢,会不会逆天改道?”
“你说呢?”摩柯笑了笑,“古往今来跟天道对抗的人,你听说过有一个成功的吗?你自以为逆了天,说不定正循了天道。”
“说得也是。”
这日本无要紧事,又因为献帝要去祭祖 ,于是便没上早朝。曹丕听说曹休受了伤就亲自去探望,从曹休那里大概听了昨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心里也同众人一样觉得疑惑。献帝素来懦弱,怎么忽然间变得这样暴戾凶悍起来,莫不是中了邪不成。曹氏亲贵如今在许昌城中显赫无比,仗的是丞相的势,但丞相势再大名义上也还是汉臣,所以曹休固然是气愤难当,也不敢真的去弑君报复,于是只好向丞相的长公子大吐苦水,要他替自己出头。
曹操不在,族中事皆由曹丕主持,天子也算是曹家的女婿,行为如此异常他自然也要去探一探。曹丕年纪虽小,但还算是个敦厚知礼的人,进了皇宫先让人去通报,自己在殿外候着。宫人进去了一会儿,出来回禀说天子不在寝宫,在书房里。他点了点头,又转到御书房去。
天子在御书房里正襟端坐,面前摆了局残棋,禁卫军校尉摩柯下到一半就耍赖弃局,去勾搭门外的美宫女去了。曹丕不擅象棋,但一眼瞥见这残局却生出点兴趣来。
“陛下喜欢下象棋?”
“闲来无事,聊以解乏罢了。”重言说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丞相的长子曹丕,朕的内弟?”
“正是,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你来得正好,可有兴趣陪朕下完这盘棋?”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