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之补魂》泗段锦

17、补魂（十七）

　　曹丕守了重言一夜，拂晓将至时才回府休息。午时之前洛凌川又来探病，这回倒却没提要他还人情的事了。

　　“摩柯现在恐怕都还不知道我又犯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重言深感诧异，洛凌川嗤了一声，很是不屑跟摩柯相提并论：“他那点儿修为，再等三千年也休想赶上我。”

　　重言将信将疑，他现在只是一缕游魂，在修为上跟这两位都完全没法比，所以并不确切知道谁更厉害。但话说回来，修为也不该用在这种事上。

　　“对了，我们书院的姑娘说今早回来时看见了丕公子的马车。”洛凌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重言哦了一声，洛凌川见他没领会只好继续追问：“所以他昨夜是在这里留宿的了？”

　　“嗯。”
　　“那你是真打算跟他好了？”
　　“我阳寿将尽了，洛姑娘。”
　　“哎呀，洛姑娘洛姑娘地叫着多生分，你好歹是我兄长的伙计，不如跟我私奔吧。”洛凌川又来了兴致，托着腮建议说。
　　“为什么？”
　　“小姐跟着伙计私奔，戏里不都这么唱的吗，多富有传奇色彩。”

　　重言笑了笑，不理会她的异想天开。洛凌川不能忍受被这样无视，继续道：“真的，你跟着我，好歹是条修行的路。曹丕却不然，我看过他的命盘，凶险异常，只会连累你来着。”

　　“凶险异常？”重言陡然听了这话有些心惊，“怎么个凶险法？”
　　“这个，我个人的原则是从不泄露天机，反正你若想走得圆满，最好还是离他远些。”洛凌川说完这句就再不肯多说，重言也不好追问，只能自己闷头思索，想这会不会跟曹家的气数有关。

　　洛凌川走了没多久后摩柯才得到消息赶来，他对毓卿所说的神医不抱什么期望，只顾着考虑等重言死了以后自己该怎么脱身，还有就是怎么把他收藏的那些美酒带回冥界去。

　　“还是不知道丞相打算何时出兵吗？”这是唯一让重言忧虑的事，自己随时都可能离开，如果曹操一直按兵不动，那这一趟就算是白回来了。

　　“你个好战分子，都要死了还操心这种事。”摩柯戳了戳他的脑袋，“要想让丞相尽早出兵，除非是他最依赖的那几位谋士进言劝谏，可他们却未必赞成这样仓促地南伐，说不定有人还会力阻。”

　　重言自己也觉得现在并不是南伐的最佳时机，尤其不能仓促行军。可他又不甘心这样无所作为地离开，于是另作了一番准备。隔日曹丕抽空又来看他，带了不少昂贵的药材让人熬了给他喝。

　　“神医就在鄢陵，我已经派人快马去请了，要不了两天就能到。”曹丕说，他正陪着重言在离湘雨楼不远的河畔散步，此时正值晌午，河两边和桥上都熙熙攘攘地，并没人特别注意到他们。

　　“你真相信神医能治得了我这病？”重言问。
　　“我信。”曹丕毫不犹豫地说，“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有种感觉，我们的缘分不会这样短。”
　　重言笑了笑没做反驳，自怀里取出一个卷轴交给曹丕：“这是根据我过去几年来对荆襄和江东的地形及军防分配所做的南攻计划，虽然只是个大略的概况，但也请你收着，待丞相发兵南下的时候或许会有所帮助。”

　　“我不要。”曹丕脸色突然沉下去，眉间掠过一丝愠色，“你若真想为南伐出谋划策就亲自随我去临战献策，这是什么，遗书吗？”
　　重言叹了口气：“子恒，你若真是爱我就替我完成我没机会做的事，真的，这对我很重要。”
　　“那我呢，你一心只想着江山想着自己，可曾有半分心顾及过我的感受，我---”曹丕不想当街失态，强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留下一句‘我真是瞎了眼’自己拂袖走开。重言怔怔地看着他走远，眼角忽然跳了一下，抬头便看见街边角楼顶上藏着的箭头，他心下一凛知道不好，刚开口叫了一声子恒那箭就已射了出来。

　　曹丕陡然听到重言急促的叫声，本能就停住脚步，未及回头就只觉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压倒在地。曹丕陡然受袭，吃痛叫了一声，回头却看见压在自己身上的是重言。重言在危急时刻用尽了全力才让让曹丕避开了那一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杀机又近，却是原本蹲在路边卖帽子的小贩突然暴起，利刃自袖口滑落的同时人就向两人袭来。

　　“有刺客，快走。”重言叫着，一边侧身替曹丕挡住刺客。为了不惹人眼目曹丕并没让护卫跟着出来，曹丕腰畔还有把宝剑防身，重言却是什么都没带，只能靠拳脚抵御袭来的杀机，袭击者的身手诡异而凌厉，一个虚招引开重言后径直向曹丕要害刺去，曹丕此时背对着他正同另一人缠斗，对身后的杀机全然未觉。刺客眼看就要得手了，却忽然觉得一阵炎烈的煞气袭来，将他从头到脚地卷入其中，他惊恐地睁大眼，好似给人投入地狱业火中烤炙一般，等回过神时剑锋已偏，重言以竹简为剑，生生挫了他的气势。而周围的人也已被惊动纷纷叫嚷起来，两名刺客眼见行动失败，立刻当机立断跳入河中逃走了。

　　这场陡然而来又突然消失的刺杀叫曹丕此刻才觉出心惊来，他放下剑转头去寻重言，见他手里握着要给自己的竹简站在身后，忙问道：“你没事吧？”

　　重言摇了摇头，脸色却越发苍白，正要开口说话就觉得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慢慢低头，颤抖的手拉开华贵的紫貂披风，就看见一团团血色自胸口处晕染开来，在素色的长袍上反衬不真实的艳丽。他忽然想起来，那支箭已经穿进了他的身体，直中心口。

　　重言的身体晃了晃，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起来，曹丕惊惶失措的叫声和洛凌川的声音交错重叠着在耳边回响。
　　“重言”
　　“他的命盘凶险异常。”
　　“重，重言，重言。”
　　“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些。”

　　风卷流云，马驰长街。
　　重言慢慢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看四周。商贾路人匆匆而行，金戈铁马迎面急来，却全都似他若无物。
　　“朕，朕真的死了吗？”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怔怔回头，正对上身后人惶惑不安的目光。“朕就这样死了？”

　　“对不起。”太久没听自己的声音，入耳竟觉得陌生。他叹了口气，万千期许都敌不过命运，这或许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意外。刹那光景，红尘便在眼底失了颜色。他转头看着自己清瘦羸弱的前身，它被另一个人失神地抱在怀中。青年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言不语，只紧紧抱着那具气息全无的身体。相府的军队疏散了人群，将失神落魄的二公子围护在中间。

　　初春的第一场雨飘飘洒洒自天而降，将整个天地笼罩在雨幕之中。手执冥索的鬼差寻觅而来，将两缕留恋不舍的游魂拉着往酆都方向而去，行至长街尽头时重言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淡烟稠雨之中只远远看到个孤单萧索的身影。

　　“快走吧，阴阳两隔万事俱休，莫再留恋了。”鬼差说。重言慢慢收回目光，一丝酸涩泛上心头。“对啊，万事俱休。”他苦笑着说。七年流光只成就了一场缘起缘灭，老天又跟他开了场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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