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之补魂》泗段锦

14、补魂（十四）

　　清荷书院自然不是真正的书院，里面的姑娘们都是北国身价最贵的伶人和艺妓。书院的规矩是白天不接客，但老板的客人例外。洛凌川是这书院的老板，所以她可以大白天地，大摇大摆地在房里招待客人，还不只一位客人。

　　“总算是来了。”摩柯已经喝光了第二壶酒，才把重言等来。
　　“那孩子是谁？”重言也不惊讶，曹丕不让他出门，摩柯又不方便时时出城，要见他自然会招洛凌川帮忙。只是旁边的梨木雕花榻上躺着的孩子却有些让他意外。

　　“六公子，听说美人跳舞就非要跟着来，半路上就睡着了。”摩柯无奈地说，这孩子就像是赖定他了，闲来无事到哪儿都跟着，害得他身为堂堂的骁骑副将现在还要莫名其妙地住在相府，饱受外间流言非议。

　　“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洛凌川打量着榻上沉睡的孩子，又看了看摩柯，“我怎么觉得你们两长得挺像的，不会是你的种吧？”

　　“凌川姑娘，你是在诋毁丞相其貌不扬吗？”摩柯反击。
　　“不敢不敢，诋毁丞相是要杀头的，你们聊正事。”洛凌川抛出免战牌。摩柯于是把目光转回重言身上，同他说起正事：“曹操今日下的令，要曹仁李典进驻樊城，以探新野虚实。我是曹仁的副将，也要一并同去。”

　　“何时出发?”重言问。
　　“正在整顿车马辎重，估计就在两三日内吧。”摩柯眼中冒出兴奋的光来，“上一次关羽是丞相的爱将，不能同他一较高下，这次有机会了。”
　　“丞相令你们伺机攻打新野了吗？”重言问。
　　“那倒没有，不过依我对曹仁的了解，恐怕不用丞相下令他也会伺机进取，以彰头功。”

　　“若真是如此，我与你同去。”重言说。摩柯却摇了摇头，“我虽不及你，区区新野却还不在话下，你坐等捷报吧。”

　　又坐了一会儿两人各自散去。重言偷偷摸摸地出来，又偷偷摸摸地回去，甲士们只当他一直在房中看书，全无知觉。又过了两日重言在院中散步，果然听到下人议论说是曹仁逢命领兵赴樊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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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言再看见曹丕是三天后，秋雨开始绵绵密密地下，远山近湖都被飘飘渺渺的烟雨笼罩着，他正站在轩厅观雨，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转头去看就看见曹丕缓步走进来。

　　“数日不见了，子恒。”重言怕气氛尴尬，先开口打招呼。曹丕闻言心情也缓和下来，点点头道：“天色转凉了，我给你送几件新衣过来。”

　　“多谢了，北方的确不比南方，才过重阳寒意就重了。”重言说。
　　“自然，来，坐下说话。”曹丕指指旁边的矮炕，示意他坐下说话。重言关了轩窗坐到他对面，炕下已经开始加热，一股暖气直透上来，很是暖心。两人中间摆着雕花的梨木矮几，桌上摆着刚用红泥小炉煮出的茶，曹丕为自己斟了热茶，捧在手心里呵了口气忽然笑道：“你看这青花瓷的杯子，多漂亮，南方的东西就是精致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南方呢，不知此刻江南又是何样风景。”

　　重言笑了笑：“不急，我想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亲眼见到江南了。”
　　“为何这样说？”
　　“丞相不是已经派曹将军进驻樊城了吗？可见丞相也等不及要亲自看一看南方的美景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曹丕叹了口气，“江南富饶，可也凶险。何况此去千里，谁也不敢断言到时会怎样。”
　　“子恒多虑了，我早说过丞相是承天命之人，迟早会一统九州平定天下。”重言淡淡地说。
　　“你当真这么认为？”
　　“自然，否则我何必费尽心机将摩柯送入丞相麾下效力。”

　　曹丕看了看重言：“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什么？”
　　“你恨不恨我们曹家？”
　　重言摇了摇头：“或许我曾经恨过，可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
　　“气数。”重言说，“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方才真正地看清楚，我大汉的气数，是真的到尽头了，此是天命，我纵恨死亦不能违。丞相是忠臣还是奸贼，这都不重要，就算他不取江山，也会有别人来取。”他顿了顿又道，“我身为大汉天子，此生注定是要愧对列祖列宗了，可或许还能——”

　　“还能怎样？”曹丕追问，重言笑了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只要你相信，我此番回来绝非为了仇恨。”
　　“那是为何？”
　　“想看天下早日统一。”
　　“即使统一天下的，是我们曹氏？”

　　“你信吗？”重言问，曹丕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知，可我不想你离开，你知道我的心意。”
　　这次轮到重言沉默了。曹丕见他不说话，便握住他的手道：“不用急，你要你肯留下，我愿意等。”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维持着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曹丕隔几天上来一次，同他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一个多月后，某日重言正在看书，曹丕突然来了，见面就告诉他，樊城失守了。

　　“失守，曹将军战败了？”重言一惊，手中的书险些掉到地上，曹仁或许不算出类拔萃，但毕竟跟随曹操征战多年，也算是经验丰富，何况还有摩柯李典从旁辅助，攻下刘备应当不成问题才是。

　　“不错，不但失守，而且损兵折将险些惨败而归，此刻正在父亲那儿负荆请罪。”曹丕说。
　　“那摩柯呢？”
　　“我在这儿。”摩柯正好走进来，应声道，“说来巧，撤军回来的半路上我遇见毓卿公子，受了风寒一路高烧不退，我先将人送回房了。”
　　“哦，那倒真是巧，我回头去看他，你先告诉我，樊城为何会失守？”重言皱眉问。

　　“说来话长了。”摩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大半才接着道，“你刘皇叔好命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个了不起的谋士，不仅破了曹将军的八门金锁阵，而且设计伏击，趁机将樊城也拿下了，我们无路可去，只好撤回来了。”因为曹丕在场，很多话摩柯不方便说，就只将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什么谋士，这样厉害？”重言问。
　　“此人姓徐名庶，原是隐山中的高士，听令君说是有几分本事。叔叔未料对方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因此大意吃了败仗。不过也不要紧，令君向父亲献了一计，说是半月之内就能将徐庶请来助我们，到时刘备必败无疑。”曹丕看重言比自己还失望，便宽慰说。摩柯笑了笑，跟着道：“公子说得是，新野小城不足为虑，待我们休整两日再出战，一定一举将他们击溃。”

　　“徐庶能破曹仁的八门金锁阵，你却没能识破他的伏击，他当真这样厉害？”曹丕走后重言问道。
　　“曹仁为主帅我为副将，他不肯纳我的建议，固一再失去战机。”摩柯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想了想又道，“我们退到北河时赵云追杀过来，我与他大战了一场，后来敌军势猛，我迫于情急于斩杀赵子龙于刀下，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何事？”
　　“忽然雷鸣电闪，一道惊雷打下来，若不是我及时避开，现在已经被劈回地府了。”
　　“这是什么意思？”重言不解道。
　　“啊——”摩柯困顿地打了个呵欠，就势倒在炕上，“还能有什么意思，天道插手了，也就是说赵子龙命不该绝，刘备气数未尽。”
　　“也就是说天命不在曹操。”重言愕然，“你之前不是说夜观星象见帝气旺于北方吗，怎么我们又成了逆天行事？”
　　“帝气的确是旺于北方，可星辰轨道晦涩深邃，我能看到的只是个模糊的结果，其间会怎样运行演变却不是定数，亦不是我力所能窥测的。”

　　“摩柯兄怎么现在才开始谦虚。”重言有种错信了人的感觉。摩柯混不在意，侧身继续睡着，梦呓似地吐出几个字来：“是你动了执念，重言。”

　　重言见他累坏了，便打住话题，起身去看毓卿。毓卿正靠在床上看书，情况比重言预料得要好些。

　　“说来真是苍天庇佑，父亲在信中虽未明说，但我猜想母亲的病情若不是万分危急定不会我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回去，到家那日母亲的病竟有起色，没多久便好转了。”

　　“伯母这病莫不是想儿子想的吧？”

　　“那倒不是，听说是我到家的前两日村里来了个行路的大夫，唤作华佗，赶着叫父亲碰上了，便为母亲看了看，开了几服药，服了两日竟起效了，你说奇不奇？”毓卿虽在病中，说到这个脸上却还是不自觉地透出几分喜悦来。重言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华佗可算神医了，可惜你没遇着他，不然也至于病倒在路上了。”

　　“一点风寒而已，何用麻烦神医，不是有摩柯将军吗。”毓卿开玩笑说，“当日他一边护着我一边还要力站追兵，这样勇猛的将领我往日只是听说，这次居然能亲眼见着，这病生得也算值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重言看毓卿有些困乏便起身告辞了。出来时已是日暮四合，站到假山上的水榭凉亭中就看见许昌城里华灯初上，璀璨生辉，一片风流繁华之景。重言看着这景色发了半晌呆，然后长叹口气，摩柯说对了，他对这座城市已经有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