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秋庚白

6、第 6 章

　　若说司逸此时的样子像只惧怕到蜷缩的惊弓之鸟，那站在门口的司彦可就是冬日都不会被厚雪压弯枝的青松。
　　她穿着一身绣了金丝红如意纹的袍子，两手垂在身侧直直站在门外，轻扬下巴的骄傲模样可比二娘更像苑子的主人。

　　司洛自来不喜欢她，因为二人的性子像极了，都属于骄纵且不服输的。
　　她转身过来，小小身子拿捏不住气场，眼神却凌厉极了。
　　“彦姐姐一个马上就嫁出去的人，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夫家觉得你恶毒？！”

　　司彦冷哼，丝毫不被她的讥讽扰了心态。
　　“我只是嫁人，又不是死了！往后也是要常回娘家走动的。如今我还没走，你就来欺负阿逸，我倒该向祖母说说，把婚期推迟些！”

　　“彦姐姐这么说可不公平！棠彩打小跟着我，如今暴毙，原因都不知晓！”司洛瞥了眼一旁畏畏缩缩的司逸，“种种迹象表明，就她嫌疑最大！”

　　“嫌疑？”司彦轻提裙摆走进屋，纤长的脖颈和挺直的背板凸显少女的优雅和当仁不让的底气，“就凭她找过棠彩？还有那晚取香？这算哪门子嫌疑？！”

　　“二姐平日与我们交往都极少，平白无故，找棠彩做什么？！”

　　司彦也将脸转向不远处的司逸身上，眼神却柔和了几分：“阿逸，你告诉她，棠彩找你是为什么。”

　　司逸又将头埋低了些，心虚似的。

　　“说啊！”司彦催促，“又不是你做错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下一屋子人都把视线落到司逸身上，她更紧张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几个字，已经满头大汗。

　　司彦见她这样子，立刻给她身前丫头递了个眼神。
　　丫头会意，小跑着去屋内取物，没一会便回来了。

　　她站到司洛面前，摊开掌，掌心搁着一个荷花形状的瓷盒，与大娘放置木珠的相似。

　　司洛迟疑了下，看着司逸涨红的脸，她想也没想就让铃兰过去把荷花瓷盒的盖子捏起来。
　　那里面果然是多半盒褐色的粉末，稍加辨闻便知是檀香。

　　“什么意思？”司洛问。

　　“棠彩来找阿逸要檀香，说是郎中说的。”司彦不喜欢檀香的味道，掩鼻站远了些。

　　“郎中让棠彩找二姐要檀香？？？”司洛特意加重了“二姐”两个字。

　　这说法太站不住脚。
　　一来，翠湘苑内从不燃檀香；二来，棠彩没理由找司逸要檀香，若是奉了祖母的意，找大娘要不是更好？

　　“你那丫头嘴馋！凌公子从北方带来的炒黄豆赠了她半盒子。她那几日吃豆子吃得多，整日肚肠胀得难受你不知道？！”

　　“炒黄豆？？”司洛不可置信，“棠彩是嘴馋，但赫家是不允许吃那种东西的！”

　　“你也知道祖母不让吃！那东西寓意不祥，赫府上上下下都是不能碰的！所以才让凌公子处理掉！赶巧了，就被棠彩撞了去，这才偷偷赠了她！”

　　司洛瞧瞧身边的铃兰，因为她被送来翠湘苑后，曾去帮忙整理过棠彩的遗物，也是为了找些司洛用习惯的东西，能好好侍奉。

　　铃兰话少，但那几日刚去，司洛记得她曾问过，棠彩是不是喜欢吃炒货。但司洛并没在意，丫头吃个零嘴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找逸姐姐要檀香又是怎么回事？！”司洛追问。

　　“她又不敢跟郎中说究竟吃了什么整日肚胀，更不敢让郎中开药留底方，生怕管家去查。所以郎中才建议她找大娘或者阿逸取些檀香粉，少量兑水服用能缓解她的不适。”
　　司彦说完，跟司逸确认：“是不是这样？！”

　　司逸连忙点头，依旧是头也不敢抬。

　　虽说司逸这样子实在是做贼心虚，但她从小都如此，倒也没什么新奇了。
　　服侍她的丫头已把掌心的香盒盖上，气氛虽算得上是尘埃落定，她却仍旧一脸老大不乐意的表情，显然对司洛冤枉自家主子怨怼极了。

　　如此说来，佛珠的事就更没必要再问下去。
　　与其在这与司彦闹得不欢而散，倒不如找管家去大娘的苑子再仔细找找，说不定那珠子真的掉在哪了。

　　这满屋子人，除了不敢吱声的铃兰，没一个欢迎司洛继续留在这的。

　　司洛又将屋内的陈列摆设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确保没发现可疑，便头也未回踱出门去。
　　刚出苑子，司彦就叫人关了门，根本就是轰人的态度。

　　司洛心里怄气极了，却也没法再说什么，这事即使告到祖母那，祖母也要责怪她不懂事。
　　毕竟没有证据的瞎猜，如此唐突来闹怎么说都是她的不是。

　　往翠湘苑折返的路上，没走几步身上就已敷了层薄汗。
　　眼看日上三竿，这回太阳拨开浮云完完全全露出来，竹知了都开始吱啦吱啦地躁动起来。

　　司洛突然顿住，她想起什么，转身朝着另一条通向竹林禁地的方向看去。

　　这个时候，接近凌坤回翠湘苑的时刻。

　　司洛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她又想去那片禁地看看。一来，想证实自己那日确实上了山；二来，想亲眼瞧瞧凌坤风雨无阻去禁地都是做什么。

　　但她不敢像那日贸贸然地行动，因为山上所见的一幕至今让她感到后怕。

　　“铃兰，这离大哥住的地方不远，你去喊他来。”
　　司洛估算着司亮过来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

　　铃兰听了，立刻就往司亮住的地方小跑着去了，生怕误事。

　　司洛往那条通向禁区的路口走了几步，找了个转角的大石头坐下来，刚好能避开骄阳照射。

　　她望着小路的尽头，想起那日打着伞好奇经过的场景就是如此。此时即便大晴天，那里依旧完全笼在薄雾里，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没过多久，司亮便带着铃兰一起急匆匆地来了，见着司洛面朝禁区那条路，司亮便知道她是准备好了再去看看。

　　“妹子。”司亮从小路收回视线，劝司洛：“要不叫管家多找些人来？”

　　司洛看着那个方向出神，并未理会司亮的劝阻。
　　“等他来又不知要多久，咱们往里探探，若是感觉不对，就回来。”

　　看她执意前行，司亮也没什么办法，他双手叉腰，陷入两难。
　　“你非得去瞅瞅？”

　　司洛点头，雷打不动的坚定不决。

　　司亮无奈叹了口气。

　　司洛这才抬头朝司亮挤出个撒娇的笑容：“大哥可比我亲哥哥都好呢。”

　　“自小你就这么说。”司亮扶了她一把，让她借力起身，“以后这事，你还是找司铭。”

　　司洛起身，铃兰为她掸了掸裙摆上的泥灰。
　　“我哥三年五载都不回来一趟，恐怕他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妹妹了吧。”

　　“走吧…”
　　司亮率先向前走，既然都来了，他也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

　　见自己的撒娇有效用，司洛笑嘻嘻地上前挽住司亮胳臂一同走。

　　司亮被她推搡着快行了几步，忽然回头道：“铃兰就别跟去了。”

　　“为什么？”司洛不解。

　　“万一再遇到个好歹，也得有人通风报信吧。”

　　想到那日的遭遇，司洛倒也觉得司亮的建议有道理。管家又不是天天往禁区跑，若再遇到什么不测，说不定都没人知道呢。

　　她便对犹豫站在原地的铃兰说：“那你就在这等我们，若是两个时辰还没回来，你就去喊管家来。”

　　说完，就见铃兰使劲点点头，生怕越走越远的司洛看不见似的。

　　司洛和司亮沿着小路缓缓向前，司洛也不似上次，光顾着脚底湿滑泥泞什么也没注意，这一次她仔细观察周围的竹林，只觉得比那日的雾气淡了些，至少能看到周边景色。

　　“也不知凌家小哥这几日还来不来。”

　　司亮正背着手，目视前方。
　　“那日你跟我说完，我就找他问过。”

　　司洛有些惊讶，毕竟没听司亮提起。

　　司亮接着说：“他自小身子弱，胆子也小。在翠湘苑住下后，才知道这边是禁地，没什么人来。”

　　可能是担心司洛不相信，他瞅了眼司洛，犹豫下：“所以才风雨无阻来这边练嗓子，也想练练胆量。”

　　“练胆子？？？？”司洛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可笑，“那几日雨下成那样，他不怕出什么意外？还来练胆子？？”

　　司亮耸耸肩，表示不了解。
　　“他反正也要离开了，祖母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打算和凌家再谈什么生意。”

　　“不是，大哥，这不是我喜不喜欢他的问题。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秘密，他自打来了别苑，别苑就一直不消停。”

　　“一直？”司亮质疑，“你是说棠彩的事吗？”

　　司洛知道自己这样猜疑不好，但她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踏实，索性点点头。
　　“刚才我去找二姐了，才知道棠彩此前找过她，是因为偷吃了凌家小哥送的炒黄豆，肚子不舒服又不敢说。”

　　司亮挑眉，表示惊讶。
　　“这丫头胆子还真大，明知道赫府是不让吃那东西的。”

　　“毕竟是个年少无知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把凌家小哥带的炒货给拿去了。但再怎么说，这事也是因凌家小哥而起的。”

　　“他也不是赫府的人，不知道这个规矩也是正常吧。”

　　“但大哥就没想过，为什么所有事偏偏都能跟他扯上关系呢？”

　　司亮没说话，似是在思考。

　　司洛便也安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子显得无理取闹了，但她实在不愿承认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二人又走了一会，直到穿过这条密林小径，司洛再回头看铃兰时，她已被隔在薄雾外面，看不到身影了。

　　再往前走就是更加潮湿阴暗的一条路。
　　那日司洛光顾着脚下，没注意周围的地势。今日才发现这是条夹在两个山坡之间的路，山上还有溪水往下流，汇入石径下面的凹槽中再流向山下。

　　司洛皱皱鼻子，忽然问：“大哥，你闻没闻见这有一种潮湿夹杂着臭鱼烂虾的刺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