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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接你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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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芸说到这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瑟缩,似乎回忆起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她整个人像痉挛一般不住地抽搐,十根手指头失去自主控制的能力纠缠在一起。
隋月明见状连忙安抚道:“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庄姑娘,你已经替她报仇了,对吗?”
“对......我报仇了。”庄芸一把揪住隋月明的衣袖,眼里的泪如同碎星爆发出灼人的亮光,“我剁了逼迫她成亲的张良生!可是,可是我斗不倒春光楼,如果当时我能追上她......”
庄芸似乎又看见那条湍急的护城河,看见檀香被突然出现的蒙面男子拖拽着带离渔船。
“你放开我!!”
“放开?你一个畜生东西还敢背叛楼主!我这就抓你回去和楼主交差。”
檀香疯狂地挣扎,嘶吼,拳打脚踢,微弱力量却未撼动半分,依旧如同某种畜生一般被人拎着走。
但那一瞬间,庄芸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思,在纠结,在迟疑,她不敢踏出那一步,也不敢和春光楼对上,她还想活着,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或许以后能给自己赎身,或许能换个城市生活,或许能隐姓埋名重新......
那么多个或许以后,她想她或许疯了。
——庄芸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冲了出去,趁那蒙面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狠狠将刀子插进他的后背,鲜血的铁锈气息顷刻间灌满喉咙和鼻腔。
她呜咽着,含糊说道:“快跑!”
跑回你的京城去。
跑出困住你的囹圄。
“多谢!”
檀香说了感谢,她转身毫不迟疑地奔跑,将所有的惊慌都抛之脑后,她的胸腔充斥着狂风,肺部几乎要炸开,但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爬上城楼,翻过围墙,如同一只轻盈的鸟儿,振翅飞了出去,飞向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扑通。
那是很细微的一声响。
庄芸把蒙面人虚弱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掩盖了这细微的一声响,她只顾着抓住刀,如同抓住某种救命稻草。她知道要是这个人活下去,她就会死。
这不是庄芸第一次想杀/人,却是庄芸第一次杀/人。
胡乱几刀利索地插在蒙面男的心脏上,庄芸眼睁睁盯着他咽下最后一□□人气。
等一切尘埃落地,她泄力般起身,丢下刀子踉踉跄跄爬上城楼,她笑着,想檀香应该自由了。
檀香的船儿是否载着她出航,她又是否能目送她驶向远方。
庄芸终于上了楼,她低头望去
——然后,目眦尽裂。
那片湍急的护城河血色弥漫。
本该是河水的地方,诡异地出现了一支渔船。
它静静地在水花里打着旋儿,突兀的桅杆直指青天,如同一柄长矛,贯穿了檀香的身体。
“她能逃到哪里去呢?”庄芸喃喃道,“无双城每一处都是春光楼说了算,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我也活不长久。庄芸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她想,我总得做点什么,也替檀香做点什么。
庄芸想起檀香同她说过:“我不愿嫁她,但楼主说张家必须要有人盯着,我是他最好的一等货,所以他们逼着我和张良生成亲!我本以为无非是换个地方做妓,可你也知道张良生连畜生都不如,他拿我多年的积蓄去赌,还将我做筹码同别人......姐姐,我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自知对上春光楼无异于蜉蝣撼树,实在斗不赢了。
可张良生却不同,他赌性成瘾,欠了春光楼巨额的债务,如今已是楼主丢弃的一粒废子。
这样的人,她敢去碰一碰。
于是庄芸背上檀香的尸体——那是薄薄的一副枯骨,没人知道身体的主人从前是多么顾盼生辉——顺着河道,她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停在庄白氏的面前。
“娘。”她跪在庄白氏脚边,面无血色,亦无表情,“如今我在楼里的地位已经比从前的檀香更高一筹,未来定能见到楼主,到时候我会求他给你和兄长更多的钱。”
庄白氏眼中闪过贪婪:“我倒是不知你有这么懂事?说吧,想要什么来换。”
她们骨子里是一类人,要想求什么,就用什么等价交换。
庄芸温顺地垂下眼,面不改色撒谎:“我杀了檀香,却动不了张良生。”
“你要我杀了城主的儿子?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我虽才入春光楼不久,却也听闻他已是穷途末路,楼主厌弃之情楼里人自然也都知道。况且张家如今气焰愈发嚣张,日后只怕是想将楼主踩在脚下,楼主背后是京城,自然能够脱身,可娘呢?”
“你在威胁我?”
“怎么称得上是威胁!不过是把里面的实情掰碎了同娘讲清楚,但若娘能助我一臂之力先一步除掉张家儿子,便再无后顾之忧了......”庄芸仰起头,笑得偏执而疯狂,“况且此恩,我定终生不忘。”
安静良久,她总算等来了那句阴森的,带着死气的“好”。
庄芸跟着她娘第一次走进那间血腥味的地下暗室,她面不改色踏过无数惨死的尸首,将檀香的身体安置在椅子上,同她一起迎接张良生的到来。
惨叫,狼嚎,哀求,哭泣,直到她的耳边突然万籁俱寂。
她如同看了一场皮影戏,戏却在最高潮部分戛然而止,她从其中猛地抽离,看着男人剩下半截的身躯,只觉得索然无味,未到兴处。
“满意了吗?”庄成站在她的身边,不怀好意,“相公和他的情人都被你弄死了,你真狠啊。”
“狠?”
庄芸想起自己经历过的一切,觉得好笑。
她抽了抽嘴角,抬脚经过庄成时低声耳语道:“若我真狠,当初你就该死绝在那河里,永世不能翻身了,蠢货。”
不顾庄成的咒骂和庄白氏的阻拦,她快步走到张良生的身边,蹲下撩开他被血水打湿的长发,半是讥讽半是作戏:
“良生啊,我说过害我伤心的人会被狼咬死,你为什么不信呢?”
其实那个瞬间,她真正想说的是:
檀香,你在天有灵,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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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明拿着一沓画好的人物图沉默了很久。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反倒是庄芸,把憋在心里的话全一骨碌说出来后,终于有种卸掉包袱的轻松。
“大人,你是京城新来的官,或许......还没有被春光楼收买。”她眼神坚毅,“所以我想赌一把。”
庄芸是被困在蛛网中的蝴蝶,舍弃翅膀也才扳倒区区一个张良生,但如今她也想赌一赌,赌来自京城的这把刀能插进蜘蛛的心脏,将困在网上的所有人都救出来。
“檀香爱美,我便找了个春日里会开花的地方埋她,若大人能见到她家里父母,请帮我把这根金钗还回去吧,我有这句祝福就足够了。”
万里高空,她总有一天能来去自由。
隋月明接过簪子,深深烙印进掌心,像握住一把滚烫的烈焰,轻微的刺疼从掌心扩展到全身上下每一处器官。
“庄姑娘,你同我剖心掏肺,我也不会再有所隐瞒。”
她将庄芸拖了起来,整个人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难掩锋芒:“我不仅是京城大理寺的官,还是差点被你娘卖进春光楼的货。”
当初她若走错一步,便会成为下一个檀香。
既然她活了下来,那就让一切在她这里画上一个句号。
“春光楼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隋月明言辞凿凿:“庄姑娘,我会带着檀香姑娘找到她真正的名字,尽我所能带她和她们,一起回家。”
回应她的,是庄芸深深的鞠躬。
隋月明收拾好画册炭笔和金钗:“现在牢房里最为安全,只能委屈庄姑娘再多呆几日,晚点我会派人送东西来。”
她起身朝着牢狱外走去,在关上铁门的瞬间却被叫住——
“大人!”
庄芸不知何时捡起了那只由隋月明亲手缝制,有些简陋粗糙的刺绣,她扬了扬手中之物,难得露出一点真诚的笑意:
“我的刺绣是黄嬷嬷教的,她手艺极好,几乎是无双城第一人。想来这个是大人织的,但也很可爱,若我孩子尚在人世,她肯定会喜欢......多谢大人。”
那双曾在隋月明看来如同狐狸一般摄人心魄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孩童般稚嫩纯粹的光。
“等我好消息。”
隋月明抬手用掌心擦了擦眼睛,别过脸,朝着地道那头有光渗出来的地方,她大步走去。
段宵和李春源一直到黄昏才从城主府出来,两人皆是一脸菜色。
甚至屁股还没挨着凳,李春源就伸手捞起桌上的茶壶对准嘴,小狗撒尿似的往嘴里灌凉茶:“小隋,你没去是对的!那孟仙雨真恨不得把家里每一寸都看一遍,连他宝贝儿子的茅坑都逼着我们——主要是我,去检查有没有害她儿子的东西。”
“幸好这夫人还不知道是庄芸杀了他儿子,只把矛头对准春光楼和自己府里人,若真要她知道了,嘿,得把咱大理寺和庄芸全拆了!”
他一想起刚才捏着鼻子用树枝扫茅坑就恶心。
“不行我真想吐,今晚不用叫我用晚膳了!想我堂堂一个……”李春源边大声嚷嚷着,边走远了。
徒留下段宵和隋月明对视一眼,一个觉得好气,一个觉得好笑。
“画一呢?”段宵换了新的茶壶,给隋月明斟上茶,“他没跟着你?”
“他去后房拿棉被棉衣了,牢房里冷,我怕庄姑娘冻着。”
“庄姑娘?”段宵挑眉道。
他看着隋月明一脸“你快问我”的表情,不知为何恶趣味丛生,舒展眉头啊了一声,说了句“行吧”,就转头抿起茶,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喂!”隋月明先沉不住气,“你都不好奇我和庄芸聊了什么!”
她才不管段宵好不好奇,吐豆子似的三两下把重点摘出来说给他听。
谁知段宵越听脸色越难看。
尤其是他听到檀香自查到自己是京城人时,手中的紫砂茶杯已经隐隐有了一道裂缝:“他们的手居然伸到京城去了。”
如果春光楼背后的保护伞真是京城位高权重的大官,那……
以春光楼如今的奢靡程度,这位藏在暗处的官爷,只怕最终目的应该是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了。
段宵面上发青,低声骂了句“该死的”。
“这消息压下去,谁都不要透露……如果真按庄芸所说,只怕无双城里多的是不干净的眼睛。今晚找个时机,咱们去把檀香的尸体挖出来,有些事得看清了才知道。”
“好!我去准备一下。”
隋月明猛地掉头,迎面撞上刚信誓旦旦说什么也不吃,但正从小厨房钻出来手里还握着俩大烧饼,一脸衰样的李春源。
“……啊这,我中午没吃饱,实在没忍住,刚才路过,唉你说这!”
他握住烧饼舞了两段,最后悻悻地不说话了,坦然承认自己真是饿了。
隋月明看着他的样子,不自觉和段宵清冷贵气的样子做对比,然后打了个寒颤。
“您吃,您放心吃,对了,稍晚些咱们得出去一趟。”
“?做啥。”
李春源鼓着腮帮子咬下一大口肉饼,说话含糊不清。
“去挖个姑娘的坟,接人家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