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路灯 ...
-
1 路灯
城中村两条狭窄的楼房中间有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光线向下呈现出扇形，光线之中可以看见悬浮的灰尘。
“你好，你好，喂，喂。”
阿风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他靠在昏暗肮脏的墙上。
两条狭窄的楼房中间有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光线向下呈现出扇形，光线之中可以看见悬浮的灰尘。
光照到的地方之外就是他的位置。
阿风出门时正准备往海边走，尽管离这最近的海边有21.3公里，开车要44分钟，坐地铁要一小时23分钟，骑共享电车要一个小时五十五分钟，步行8小时。但阿风还是决定要用双脚走着去，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地铁即将停运。
而这一次出行也是阿风许多次，一千或一万次在脑海中预演的场景。
她好不容易打开冰冷的铁门，决定往海边去，就遇到了大半夜坐在路边低着头一动不动姿态诡异的男人。
灯光昏暗，隐隐约约看出他的身形很长，一条腿跷起，头靠在上面，另一条腿伸直。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街上的陌生男人不能理，但晕倒的可以。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难受，心脏像被按下去一块，呼吸被堵住。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上前拍他，试图比一比，他怎么有资格躺在这，她也要来。
所以拍打见他没反应后，她也坐在他的旁边。
夜深了，不远处路边依旧有许多声音，这里靠近本市最大的菜市场，所以一到晚上，拉车卸货声音、光膀子街溜子争吵的声音、药店门口摇摇车音乐的声音此起彼伏。
噪声传到这里，被墙拦下一点，再听起来有人用塑料袋套头上听别人讲话一样，印着黄色笑脸的塑料袋，紧紧贴着鼻孔和嘴巴，能体会到窒息的爽意。
太冷了，风刮进结块的棉衣，刮起一片的冷。她想，好像把头蒙在被子里，这样就不会冷了。
她的身体渐渐蜷缩成一团，往旁边的热源靠去。
她擦了擦口水，顺手把手插在脑袋与枕头中间，忽然感觉不对，手心按了按，比平时的枕头要坚硬，还会发热，更可怕的是，还会起伏——她蹭地睁开眼睛，抬起头和手，手撑在腰侧，看到一片柔软的布料。
又噌地抬起眼睛，冲进一双深色温柔的眼睛里。
“你是谁？”男人慢慢开口，声音清气而润凉。
“我，我……”睁眼在陌生场合陌生男人陌生声音面前无措地舌头打结，是的没错，水灵灵断片的阿风一时间心虚起来，默默地打量周围环境，昨晚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路边，我以为你会孤单，所以，所以在才陪着你。况且，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又是半夜，黑灯瞎火的，可危险了。你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男人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
“我只是睡着了，在这休息而已。”
“哦，那好，那我就先走了哈，不打扰你了。”阿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锤了锤因睡觉姿势不对导致酸痛的腰和腿，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可是——”
她走出狭窄的巷道，出现在眼前的不是熟悉的店铺和行人，而是覆盖着迷雾，一切都变得陌生。
她定住，往回看。
“你好像回不去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口袋，静静地说了声：“哦。”
他看着她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伤心得哭了（他的幻觉），又忍不住开口，却被她突然的转身吓到。
“耶！那太好了，那我跟着你吧。我无家可归了，而且浑身上下只有一块五，既然是你捡到我的，那你必须养着我。”
这时阿风才看清楚男人的脸，白净俊秀，看上去很温和无害，像个好人。就是眼睛里平静过了头，嗯所以看上去有点……呆呆的。
2 房子
她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回了他的家，尽管她一点都不关心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回不去诸如这些事，阿光还是耐心地同我讲了原委：
这里是世界的缝隙，由于能量的不稳定，会不定期地在地球某些地方出现这些缝隙。正常世界的人掉进这些缝隙中就像进入另一时空，甚至每一个裂缝都是独立的，在这里与原世界没有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很少。
阿光是十年前掉进来的，他花了好久才摸清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一直试图寻找方法回到原世界。
阿风跟着他在平行世界的城中村中穿来穿去，终于在她绕晕时来到一栋楼房下，楼房在两侧紧挨着的另外两栋中艰难呼吸，从楼下看，他的窗台上伸出长长的绿植，绕在铁丝防盗网上。
她走到窗台上，用红色的塑料盆养着的几株爬山虎。
阿风：“这些是你养的？”
阿光：“嗯。”
阿风：“很温馨。”
阿光：“你喜欢就好。”
阿风：……
阿光带阿风参观了他简洁干净的房子：客厅里一套灰色的布艺沙发，一张小方桌，一台电视机和墙上一幅深深浅浅的蓝色晕染，风格自由的画。小方桌上放着一副吃剩的碗筷。房间只有一间，布局也是简简单单，床上搭着一件黑色外套。
看完房子，阿风对阿光的评价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大男孩。她暗自点头，没有异味和脏乱到无法下脚，可以住。
既来之则安之。暂时没办法回到原世界，那就安心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她坐在床上，用眼神示意他。
阿光：“晚上你睡这，我去睡沙发。”
阿风点点头，完全没有占了别人家位置的自觉。
她站起来，手往前一拍，“好了，那我们去买菜吧。”
桌上的碗没洗，可以看出里面是泡面调料和黄色的面饼残渣，厨房干干净净，没有调料，一看就是平时不做饭随便吃的。
对于阿风的提议，阿光也没有异议，带上钥匙就出门了。
他们买了一些肉、蛋、西红柿和绿叶菜。因为阿风在这边什么也没有，所以他又带着她去购置了内衣裤、拖鞋、换洗衣物之类的生活用品。
拎着一大堆东西进门，阿风给自己换上拖鞋，然后下厨做了些家常菜。
阿光坐在小方桌前埋头苦吃，三下两下就把饭菜耙完了。
阿风在一旁，默默地问：“好吃吗？”
阿光用后脑勺点点头。
她口味比较淡，爸妈总是吐槽菜没油没盐，还偷偷买咸鱼干和辣椒酱吃。她自己有时候也心虚，看着眼前的大男生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觉得他可怜，也觉得安慰，心脏闷闷的感觉也淡了些。
阿风吃完饭就躺床上睡着了，小小的一只只占床的四分之一。
阿光洗完碗，浇完水，收拾好屋子，坐在床沿，阿风清瘦的脸面朝他。
他的眼睛像聚焦了一样，没有白日的愣，紧紧盯着床上的一团。而后慢慢挨着床沿坐到地上，抱住自己，像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
他十二岁时贪玩，在深夜打开家门路过那盏路灯，结果一脚踏进去再也回不到家。他抱着双腿蹲在路灯下，冷风吹得脚踝冰冷，一位奶奶路过，把他捡了回去。但没过多久，奶奶就过世了。
这里的人很少，警惕性也很高，非必要不交流。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生活。还喜欢回到路灯下一坐坐很久。
在遇到她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不与人交流，他的思考能力逐渐退化，做什么都要反应很久。今天睁眼真是做梦一样的感觉，导致活蹦乱跳的她在他眼前走来走去时他都是没魂一样，她说什么是什么，她叫什么就做什么，直到她累了睡下去，他才有时间思考他的世界终于出现另外一个人的现实。
十年前，他只有十二岁，从没有离开过家，遇到事情可以躲在爸妈后面；十年后，他也可以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但是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破风似的呼呼作响。
3 相处
“阿光，给我买这个。”荒凉的城市中唯一一家鞋店里，阿风指着一双红色闪光亮片塑料水晶鞋说。
“美女，这个是小女孩喜欢的款式，您要不要再接着看看。”说着拿来另一双气质绑带单鞋，“这双怎么样？”
阿风不说话，倔强地看着高个子阿光。
阿光温柔地说：“买。”
“阿光，我要玩这个。”一家大型游乐场前，阿风拉着阿光的手。
“玩。”
“阿光，我想要……”
“去。”
“耶乎乎~阿光最好了。”阿风靠在阿光的肩膀上，双手揽着他的手臂。阿光始终目光温柔。
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山上，看底下的城市灯火通明。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往上看。”
阿风往天上看，刚刚只有几点光点的黑夜，突然像浪花起伏一样在天上浮出一条繁星带，就这么凌空罩在他们的头上，璀璨无比。更震撼的是，光带中间逐渐劈开，露出一颗眼睛。盯着它，就像被它包裹住一样。
“这是因为裂缝形成的一年一次的星象，在这里是看这个的最好视野。每年这时候，我都喜欢到这来，看着这只眼睛，就感觉原世界在看着我们。而且这里是唯一的我能找到的与原世界有关的地方了。”
阿风的视线从天上挪到他的脸上，一直以来的微笑也慢慢平静下来。她定定地看着他，九十二天，这些天他对自己的要求全都一一满足，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和她起过争执，整个人好似没有脾气一样的温柔。唯一的让她不适应的，就是他总是喜欢粘着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找机会在她身边。她做饭，看电视的时候都在旁边。这些还好，更甚的是最近她睡觉的时候会慢慢摸上来，用他不说话的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她。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内心是脆弱的，对其他人有依赖，尽管他看上去这么一大块。可能两颗心就是这么靠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收留我？我任性，无理取闹，容易发脾气，还懒。”
“但是你没有离开我，我唯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一个人。”
她听了他娓娓道来的故事，在巨大的眼睛的注视下，她心一动，一喊。
“阿光。”
阿光的头一抬，她覆上去，轻轻含住。
星光落到他惊讶的瞳孔里，像另一只眼睛。
阿光一动也不敢动，手臂上汗毛竖起，下意识地想双手抱膝，却抱住了她的后背，又一颤，全身僵硬。她分开，轻声一笑，又含了上去。
像水回到了山下。
5 分离
一年后。
房间中唯一的一张大床上躺了两个人，阿风窝在阿光的怀里，阿光则低头埋在她的肩窝，两人亲密无间。
闹钟声响，阿风哼唧几声一脚踹在阿光的肚子上，“你起。”
阿光被踹醒，下意识凑过去索吻后，坐起身。
他收拾好后把她从被窝里刨出来，给她换上衣长裤，抱着她去洗漱。阿风任他摆布。
坐在小方桌上，她揉揉眼睛，清醒过来。
“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吃完我们就可以走。”
晴天，油菜花开得正酣。
两人把餐布铺在空地上，周围是绿油油的油菜花田，风一吹，一片黄绿色的海浪轻翻。
明亮开阔的景色让阿风躺在山坡上舒服得快睡着了。
阿光看了看睡着的阿风，抖了抖小毯子细心地给她掖好，拥着她，内心是满满的充实和踏心。
自从一年多前他捡到她的那个晚上到现在，他就一直没有想要离开她。只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种陪伴逐渐变成喜欢，靠近她会安心，看她笑会高兴。或许是她一直以来的包容，她知道他的依赖，一直默许他的所作所为。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等到两人白发苍苍，还可以相互搀扶着来看山看水看花。
“好吃好吃，你的手艺又进步了。”阿风醒来时已经下午，正饿着。
阿光温柔地看着她吃。
突然天上一声震响，蓝色的天空裂开蛛网一样，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布满了黑色缝隙，风变得很大，天也变暗了。
阿风心脏同时抽痛，躺下动不了。阿光顾不得天象异变，连忙蹲下来查看她的情况。
一连几天，天上的缝隙越来越大，黑色逐渐大过白色部分。
阿风一直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阿光一直在一旁照顾着几天没闭眼，眼下青黑。
阿风最后的记忆，就是阿光的嘶吼和悲痛的眼神。
6 真相
嘀嘀嘀——
“病人醒了，叫医生过来。”
“你醒了？能说话吗？”
“这是哪？你们是谁？”
“这是医院，你被车撞了昏迷了一个月。你的家人还在工作，说没时间来看你。我说你也是可怜，都这样了也没来陪着，工作有这么重要吗……“
医院……那我这一年多经历的都是我的梦吗？
阿风躺在病床上，眼神迷茫。
醒过来后，爸妈只来见了她一次，话里话外暗示她好了就早点出院好去帮忙干活，临近过年，人越来越多了。她自己倒是沉默得很，叫吃就吃，叫睡就睡。
几个星期后，她出院了。回到简陋到掉墙皮的房间，她躺在硬板床上，心里逐渐蔓延出一股空虚和不适应。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汩汩地冒出眼泪，她无声默默地擦，却越擦越多。从无声渐渐到呜咽出声，慢慢把头蒙在被子里号啕大哭。
三个月后，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她拿着玻璃杯，却想到他。
那时她的情绪突然爆发，毫无预兆地把手中正在喝水的杯子狠狠往地下一掷，表情也是陌生、发狠地冷笑。笑着笑着眼泪一颗颗滚落，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我是人，我不是奴隶！“她正独自享受着情绪自虐，推门回来的阿光看到一地狼藉玻璃碎片，第一反应不是指责，而是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被割伤？快走开，我来收拾。“
这么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是我想象出来的呢？他们都不相信你真的存在过，他们说——是我思绪太重，魔怔了。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关心我，而关心我的你，却不在这个世界。
他们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在这几个月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出现，有好几次，她都差点以为他还坐在她的身边。
她不甘心，凭什么？他一定还在，只是他在怨我没有跟他告别，他一定还被留在那个世界。她一定要找到方法让他回来，他最怕孤独了，一个人留在那个世界，一定很可怜。
她开始日日到那盏路灯下徘徊，靠在下面喃喃自语。
他们都说她真的病了，总是疯疯癫癫，不再听爸妈的话了，总是念叨着”回来回来“。他们都叫小孩子不要靠近她。
她流着泪，委屈地哭诉：”你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吗，可是为什么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呜呜呜。“
下雪了，雪花落到她的头上像一只手轻抚，她蜷缩着想。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哭声停滞，抬起头狠狠地往前扑去。
他们说阿光是奇迹，实现了人的意志创造生物的奇迹，为现代科学狠狠推进了一大步。也有人说这是一场骗局，博取流量的一场闹剧而已。
但她只知道，阿光只是回家了而已。
而阿光呢， ”是她给我生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路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