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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翠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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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殿下在上!属下知错!还望殿下饶命!”
求饶的哀求声伴随着叩头的“咚咚”抢地声响彻整个陆吾殿,回荡个不停。
烛火明明暗暗,摇曳着的绿色微光交织在偌大的殿内。
大殿内四角立着通体鎏金的柱子,四周的墙壁皆以雕花檀木细琢而成。花纹立体,花瓣处雕得栩栩如生,花蕊的位置镶满碎玉加以点缀。
大殿正中央的首位之上,归潏悠哉斜倚在玉座,丝毫没有位居高台的端庄肃穆。
她双眸微阖,食指随意地轻点着扶手,一下,又一下。
许是被吵得心烦,归潏终于睁开双眼,睨向台阶之下跪在大殿正中央的那道身影。
“你说它的灵絮尚未炼得,那就是在指责本神一意孤行滥杀无辜啰。”
“陆吾大人明鉴!属下绝无此意!那狼精擅长蛊惑,属下是迷了心窍一时心软!”
“你身为狼族一族之长,竟辨别不出族狼的灵絮是否炼得吗?”
觉察到首位之人语气骤变,盖潭不敢再贸然开口,只得忙不迭地叩头,抖若筛糠。
是否拥有灵絮是山林之中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化为人形的重要节点。没有拥有灵絮的动物或者植物都是无意识的,本体皆是原形;而拥有了灵絮的则就被唤醒了主体认知,拥有自主意识,但主体仍为原形;只有经历悟化,才得以正式开化成人形。
归潏制定的山规中第一条就是:动物或者植物无灵絮攻击人类致死,无罪;拥有灵絮刻意攻击人类致死,毁其灵絮,挫骨扬灰。
“停罢。”归潏叫停,耳边终于清静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被吵得头都要裂开,还有那不断的叩头声也让她听了心烦。
了无新意,甚是无趣。
“你怎么说。”
归潏垂眸,原本安静跪在身侧的身影立刻跪走到了她的面前。
“殿下去巡其他山林,罪臣留守本山,此中不仅没能解殿下之忧,竟还为殿下徒增烦恼,罪臣死不足惜!”
“怎么,秋玄感,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是想——”归潏语调拉长,依旧还是那副懒散模样,不过语气陡然凌厉,“来我的位子坐上一坐吗?”
“山神殿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罪臣万万不敢!罪臣一片忠心,赤诚可见啊!”秋玄感连忙伏低身子,寒意从脊梁骨四散遍布全身,尽管极力控制,但身体仍不受控地轻颤着。
归潏轻嗤,又是一个无趣的。
听到归潏的轻笑声,秋玄感这才敢微微直起身子。
“抬起头罢。”
“罪臣遵命。”
秋玄感抬头望向首位,首位上坐着的是一女子。
她身着一袭翠虬色云纹曳地缎裙,青丝披落如瀑,松松地挽了个椎髻,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玉钗。面庞清丽,柳叶眸,妃红唇,懒懒一笑,梨涡轻凹。
秋玄感心下暗叹,那双柳叶眸似是眼波含情,疏不知藏在眼底的无情最是残忍,明明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却布满了陷阱般的温柔。
此女子正是这陆吾殿的主人,山神陆吾。
世人皆知,山神的名字唤作陆吾。
故而可称山神殿下,也可唤为陆吾大人。
“秋玄感,你要如何处置这位狼族族长呢。”
此刻跪在大殿正中央的盖潭听罢冷汗直冒。
山神陆吾,辖管世间七座山林,分别为:万花山、昆仑山、三清山、四明山、青城山、相山、岘山。每座山林都有各自的动物辖主与植物辖主,归潏每年都要往返于各个山林之间巡山。
归潏最爱万花山的繁花盛景,故而将其设为主山,陆吾殿也坐落于此。巡山一圈,归潏总是会回到万花山。
万花山的动物辖主正是秋玄感。
“是罪臣管教无方,罪臣斗胆请求山神殿下能饶盖潭一命,毁其灵絮,将其流放瘴林当中。罪臣深知难辞其咎,自愿领罚去瘴林反省一月。”
瘴林里瘴气环绕,对于灵絮已经炼得的植物和动物来说,流放到瘴林无疑是一种折磨,堪称山林酷刑。有灵絮者,瘴气缠绕至灵絮之上,似是刮骨一般,反复剐剜,灵絮虽不会被削减,但疼痛却是真实的。
灵絮被毁者,进入瘴林,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时而本体,时而化体,似是错乱。即便没了意识,却总归是怨的,怨气不休不尽,瘴气汲其充盈。长此以往,瘴林便存在于山林间了。
“准。那这一月里你手底下的所有事宜就交由惜弱暂打理罢。”
明惜弱是万花山的植物辖主。
归潏原本也没打算为难秋玄感,既然他主动搭了台阶,那自己踩着下就好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该让他领什么罚才好,这种费脑筋的事情归潏最不愿意想了。
归潏摆了摆手,示意秋玄感可以领着那位前狼族族长退下了。
随着归潏手腕晃来晃去的动作,阵阵的声响在偌大寂静的陆吾殿内显得有些突兀却又莫名和谐。
归潏的手腕上戴着一枚弦纹银镯,手镯的两个端口处各缀着一只铜铃铛,铜铃铛的声音沉闷,沙沙哑哑。
处理完这一切,归潏头胀得厉害,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太阳穴,“偷听半天了吧,还藏呢,早就发现你了。”
倏的,陆吾殿上出现了一缕白烟,袅袅白烟掩不住的,是一道清丽的女声。
“替他秋玄感监管动物辖区一个月,亏你想的出来,还嫌我的活不够多是不是。”
归潏只觉头胀得更厉害了,刚解决了个麻烦,这就又来了个难缠的主儿。
明惜弱脚步轻快,黄色纱裙的裙尾随着她前进的步伐上下翻飞,本就显眼的亮黄色在陆吾殿庄重深沉的映衬下,愈发明亮得不像话。
明惜弱的那双杏仁眸子里藏不住情绪,就算是不去看她的眼睛,归潏也能猜到,无非就是,三分被识破的尴尬,七分被安排的郁闷。
“惜弱,这次我走了多久啊。”归潏不去接明惜弱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开口。
“你啊,这次巡山足足三月有余。”
“原来已经三个月了。”归潏语气轻轻,还特意拉长了调子,生怕明惜弱听不清似的,“是比以往都要久。”
看到归潏疲惫的样子,明惜弱直接忘了质问,“阿潏,这段时间你累坏了吧,定是其他那几座山林的烂东西们不让你省心!”
明惜弱是少有的知道并且可以直呼归潏名字的存在。
山神有流传于世的名字,便是陆吾。但归潏不满于此,特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清流潏湟,归去来兮。
“惜弱。”精明的山神殿下轻轻唤了明惜弱一声,准备趁热打铁,直击她脆弱的情感防线,“这次没和你商量就让你接手动物辖区一个月是我的不好。”
“说什么呢你,你这次巡山比以往的时间都要久,好不容易回来了还遇到秋玄感这档子糟心事,别的山林我不管也管不着,归潏你放心,在我辖管的这段时间里咱们万花山绝不会再生事端。你快好生歇着吧,这笔账就是要算也得算在他秋玄感的头上。”
明惜弱还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山神殿下摆了一道,此刻的她还在心里暗暗起誓一定要替归潏好好守住万花山。
“惜弱。”归潏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望向远处,眼神深深的。
明惜弱不知道归潏在看什么,她顺着归潏的方向望去,大殿的门紧紧闭着,几缕风丝顺着门缝处挤进来,却也没什么可疑的动静。
“你没事吧,阿潏。”明惜弱本就满心疑虑,毕竟归潏这次巡山比先前多出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而且以归潏现在的这种状态很难不让明惜弱担忧。
但明惜弱也知道,归潏是山神,是世间所有山林的掌控者,她总归是有办法的。
“惜弱,想听听我在巡山时道听途说来的趣事吗?”
“当然想听啦。”原来是要给自己讲故事啊,明惜弱长舒一口气,“阿潏,你快快讲给我听。”
“从哪里讲起好呢。”归潏似是在思考般,语气认真,“就从山神娶亲开始吧。”
“山神娶亲啊,我自然是…等等,你说什么,山神娶亲?”明惜弱拔高了音量,好似嗓门越大才能越表现出自己此刻的震惊,“你要娶亲?!”
归潏没回答明惜弱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开口道,“三月初九,喜神正南,山神娶亲。”归潏在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确是个黄道吉日。”
“管他什么好日子!你又不是那河神,娶的哪门子亲!”明惜弱的双眸明显染上了愠色,语气也不自觉的冷了下来,“究竟是谁,胆敢散播此等言论。”
山神殿下向来洁身自好,况且神一旦沾上人间的娶亲,终归不会有什么好事。
“惜弱,无妨。”
归潏本打算和她解释晚归的另一个原因,近段时日,其他的几座山林饱受祟气侵扰,和众辖主、各族族长一同抵御消除祟气不免耽搁了些时间。
但看着明惜弱这副模样,仅仅因为山神娶亲的谣言就如此气急,要是再和她说近日祟气愈发浓烈,依她的脾气必不会善罢甘休。
一旦明惜弱和其他山林的辖主们发生矛盾,自是需归潏出面调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管事情并未发生,但只是想想,归潏就已然头疼不堪。
所以,归潏果断选择绝口不提。
此刻的明惜弱并不知晓归潏心里的弯弯绕绕,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明惜弱的理智也逐渐回笼。
被抹黑造谣的可是陆吾大人,自己区区一个辖主竟不自量力的替山神殿下鸣不平,再看归潏老神在在的模样,明惜弱愈发觉得自己的担忧实属多余。
“惜弱,我不在万花山的日子,山林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你且告知我去哪里,我好心里有底些。”
“去相山凑凑山神娶亲的热闹。”
“相山?丘灵黛和白澄这两个烂心肝的东西是怎么敢的?我必要将他们两个痛骂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败坏你的名声!”
丘灵黛是相山的植物辖主,白澄是相山的动物辖主。
“他们无辜与否暂无定论,巡相山时偶然听闻山神将在山脚的山神庙举行娶亲仪式,时间就定为三月初九。”
听了归潏的话后,明惜弱久久没再开口。
归潏继续说道,“我倒要去瞧瞧,相山娶亲的又是哪位山神呢?”
毕竟,世间的山神仅有一位,便是陆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