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婉言相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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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俱散，只有她抬着的剑锋亮起一抹明澈而寒凉的如水月光。
商有归直视眉心一抹剑光，并未有任何动作，却是愣住了。
这是什么发展？
不仅他愣住了，万俟星和躲在树后的几人也一并愣住。尤其是几个想看好戏的人，他们都等着商有归被惩处后去好好奚落一番，却万万想不到……那位喜怒无常的前辈，居然口风一转，要收商有归为徒？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记名弟子，是关门弟子！作为家里有人的修二代，他们怎么会不懂普通弟子和关门弟子的差别。昆仑的师长固然在修为学识眼界上都无可挑剔，对学生也是一视同仁地教导，但再怎么用心也是一对多。拜了师就不一样了，师尊一对一教导，上面指不定还有几个师兄师姐照拂……
拜了师的学生当然还是昆仑弟子，与其他人还是同门，但比起过去，他们却有了比同门更亲近的同门。
一个没有师尊没有师兄师姐照拂的商有归只能任由他们搓圆捏扁，即便反抗，也必须把握住分寸，所以他们有恃无恐。可若他拜了师——就绝不是可以被瞧不起的对象了。他们家长都有长辈，所以他们也清楚，长辈愿意多多照拂自己的血脉后人，却不会为了几个不成器的小辈，和一位元神真人的亲传弟子过不去。
只是师长们一般不会轻易收徒，要收也是收自己看好、观察已久的筑基期，或干脆只收金丹，怎么也轮不到商有归这样入学两年不到的新人。
更令他们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见商有归久久不语，她眉心微蹙，以为他尚有其他顾虑，开口道：“吾名江无涯，亦是剑修。我无弟子，你若愿入我门下，便是我唯一的传人。距吾第三次天劫不过三百年，吾唯愿得一传人，可传吾剑道。你，可愿入我门下？”
江无涯！
她开口前没人知道她是谁，她开口后则是彻底震慑住了几人。“仁剑”江无涯，虽然年纪比青崖等人小了不少，辈分上却和青崖等人同辈，可称一声“师兄”。因为辈分太高，他们这样没拜师的普通学生不跟着师尊算辈分，就只能统一以道号称呼。
江无涯是昆仑弟子，却不是太虚道祖门下，而是太虚道祖他师兄生死门下的嫡系传人。
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泽圃山的镇守长老。
万俟星抬着手，心中十分幽怨，为什么发出去的消息不能撤回，为什么江长老出关要闹出这番动静……
她心中蓦然一惊。
元神真人做事，从不无的放矢，或许……今天这动静，就是奔着商学弟来的？
之前种种，俱为考验。江长老如今袒露身份，便是认为商学弟通过了考验，打算将其收在门下。若是不能通过考验，事情发展说不准就完全不是现在这样了。
“你我有师徒之缘，不知你还有何顾虑？”
见商有归依旧沉默不语，江无涯的心绪又被勾动几分。她双目微阖，身前浮现几个黯淡的文字，推演一番后道：“你与昆仑有极深的缘分，命中注定该入我昆仑门墙。还是说……已经有其他师兄师姐来找过你了？不知是哪位师兄，还是师姐？”
与她料想不同，商有归只是正在和系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商有归：【这位真人看上我哪里了？素未谋面，却说要收我为关门弟子，也太突兀了吧。】
系统：【那你要答应她吗？元神第二劫的真人，可比游川泽的修为还高了。她辈分也高，生死道祖嫡传第二代弟子，你若入她门下，从此定不会再为资源所苦。而且她亦是剑道真人，这昆仑全山上下，也找不出堪为你师尊、可以指点你剑道修行的人物了。】
商有归苦笑：【你未免太瞧得起我。虽然昆仑剑修真人不多，可不是剑修的元神真人却一抓一把，我不过一个筑基，来个金丹学长都能指点我，轮得到我挑挑拣拣？】
【这么说，你想拜她为师？】
伏在他肩头的小狐狸口中忽地发出“呜呜”叫声，声音有些低，却充满威胁之意。
“这是……”江无涯眉心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
商有归一手摸了摸狐狸崽子毛绒绒的脑袋，将它的情绪安抚下来，拱手行礼，恭敬道：“江长老厚爱……弟子愧不能受。”
“你不愿意？”江无涯眉心蹙得更紧。
“不是弟子不愿，是弟子不能。江长老，并不曾有哪位师长说要收我入门墙，只是弟子的剑道与江长老的剑道不合而已。江长老是想收一个能传自己剑道的弟子，可我已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传长老衣钵，实是惭愧。”
江无涯用双剑，一剑主生，一剑主死。生死道祖的嫡传，走的自然是再正统不过的生死超脱之道。
系统给了他分析结果，江无涯身上生机浓郁，死气却淡到几乎没有，那跟脚显然就是后天生之大道，有化生之能。故而可以灵气化雨，催发生机，润泽万物，顺便将他心中郁结的那一口气逼出。
这自然是无上妙道，却不是商有归要走的道。
如果江无涯只是想收一个弟子，商有归自然很乐意投入她门下。可她要收能传承衣钵的关门弟子，商有归要入门，就必须修习和她一样的功法，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江无涯收剑，双手负在身后，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商有归：“你所习为《临光照水剑》。”
“是，真人慧眼如炬。”
“你可知道？《临光照水剑》虽然也是直指合道的剑法，但在你之前，昆仑历代弟子，只有五人修习。其中四人陨落于魔境天劫，连金丹都未成，剩下一人也未能踏破生死玄关成就元神，前路无从借鉴。《临光照水剑》不是师祖推衍的功法，而是雪崖师兄在外游历时偶然所得，其中含义，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商有归深吸口气，“昆仑功法，跟脚落在太虚、五行、生死、寂灭四条先天大道上，同门师长没有修炼《临光照水剑》的，所以只能以经验泛泛地指点，却不能给我更有针对性的建议。此事，弟子转修时便已明了。”
修道一途，有前人引路是极为重要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抢破头想进入一个更好的学校。九州大世界的学校到底与前世不同，学校自宗门演化而来，只是改变了人才的选拔方式。
越好的宗门就出过越多的元神真人，有越好的师资，能在功法道路上进行更多指点，以后才能走得更远。
不是说没有前辈指点就无法修行，散修同样出过大能，只是……要比有背景有宗门的修士多吃不知道多少苦头，多走不知道多少弯路罢了。
江无涯微微颔首：“正是如此，由吾观之，《临光照水剑》虽直指合道，却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你入门不久，转修更是不到一年，如由我出手，很快就能将一身法力重新洗炼，转修《回生往复天书》，且不会对现在的修为有半点损害。”
“至于你的本命剑胚，天外陨玉是难得的好材料，不可浪费。虽然属性与《回生往复天书》不合，却也不是不能用。只消剥离无用成分，以天外陨玉为基，拿生机浓郁的材料重新锻造一番，便能重铸剑胚，不损半点根基。”
她声音依旧苍老，但这般娓娓道来下，竟然也显得动听起来。不说商有归，连根本不是剑修的万俟星和躲在树后的几人都动心了，恨不得现在就重铸根基，转修功法。
不过万俟星到底已经是金丹宗师，过了坚定道路一关，心神才稍有动摇，立刻就察觉出来，压制住各种杂乱念头。江无涯说得虽然动听，她已有她自己的道，不必多听。
树后那几人心中却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嫉妒，心想到，商有归这样的人，哪里都普普通通，丢进人堆里找都找不到，凭什么能得师长青眼？
嫉妒中又掺杂了几分担忧，这般优厚的条件，谁都要心动。万一他成了道祖门下嫡传，回过头来寻找是谁在传播谣言，要将欺辱诽谤过他的人报复回来，这又如何是好？
他们惹得起没有根基的普通学生，却惹不起道祖嫡传。哪怕他现在也就是个筑基，可一入师门，他就能称青崖剑君一声“师伯”！
届时，那位聆剑宫掌宫，又会让谁不好过？
相互对视几眼，最后唯有苦笑，已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和商有归过不去。
江无涯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说来，商有归仍是摇头。
“江长老见谅，弟子心意已决。”商有归轻声道，“若前路无人，弟子就去做那开辟前路的人。《临光照水剑》便是最适合弟子的功法，再要改换，弟子实在是不愿，有愧江长老所望了。”
江无涯定定看着他，他也定定看着江无涯。
商有归不是没看到江无涯眼中的失望，但同样看到了她眼中的欣慰。
他已有自己认定要走的道路，就不会去做那朝三暮四之人。什么都想要，最后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已经完全消散的气势与压力重新出现，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无差别攻击，全部落在商有归一个人身上。连他肩上的狐狸崽子都只晃了晃脑袋，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觉。
【你倒真是，豁达？】系统声音听不出喜怒，【就不怕被她一巴掌拍死么，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哪怕是同门师长，这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吧。】
【你觉得江长老会吗？】商有归不等系统回答，便自语道，【我觉得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能修生之大道的人，心怀万物，兼爱众灵万类，怎么会因为我的拒绝就要杀我？况且江长老的道真与我心性不合，我若是拜在她门下，你怕是也不高兴吧？】
【万一呢？】系统阴阳怪气道，【我为什么不高兴？我给你灵知录你也不学，非要死里求活的学剑道，反正左右都是不学，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死就死吧，你死了我就去找下一个传——】
商有归打断了它的声音：【没有万一，毕竟我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被造了这么多谣，甚至还成了风月话本主角的剑君都没捏死写话本的学生……呵，或许这个不能作数。】
他心里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他会活下来，所以哪怕重新降临的压力已经快要将他的筋骨折断——
他依旧拄剑，稳稳站住，直视着江无涯。
万俟星偏过头去，不忍再看。树后藏着的几人没想到又有峰回路转，商有归还是要拒绝江无涯，心中都是窃喜。
元神真人被这么一个筑基晚辈一遍遍拒绝，脸往哪里放？商有归自己不识抬举，这下是死定了！
江无涯的眼睛在不笑时非常凌厉，甚至可以说是冰冷。商有归就站在那里，微笑着直视江无涯，全身上下连个颤抖都没有。
他是真的不怕，也是真的坚定。
江无涯心中一声喟叹，哪怕自己今日把他一身骨头打断，他怕是仍要拒绝。
这个徒弟，自己是收不得了。师徒缘虽有，到底还是浅了些。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养出这样一身骨气的……不过这样才好。
这样才是昆仑的剑修，才有剑修的风骨。
她收不了眼前的无名筑基当弟子，却可以想见，在不久的未来，昆仑或许又会多一个元神真人，或是剑道真君。
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见到那一日，只是看到他尚年轻的面目，就难免想起自己的过去。自己年轻时，也有剑修剑出不回，宁死不折的意气……
蒙尘许久的道心再次拭去尘埃，她冰冷的面容如冰河解冻，寒尽春来，变得柔和无比。
压力尽散。商有归听见自己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简直让人牙酸。
“你很好。”他听见悬于半空的江无涯道，“只可惜，你我之间师徒缘浅，也不知我哪位师兄师姐能有幸收你为徒。”
商有归赶紧低头，这话太重，他承受不起：“江长老言重，弟子不过是个晚辈，当不得长老这般夸赞……啊，子时已过，不知弟子可否，下值了？”
师长的赞誉有时不仅不是好事，还是要命的催命符，他只想一路苟上去，并不想博人眼球。
一想到那个八卦帖子，他就一阵牙酸，也不知道今晚过后，那帖子会不会又多出几十楼……都是修道之人，还是学生，不好好修道学习，这么八卦干什么？
打算转修后天八卦大道吗？
江无涯欣慰道：“既然已经到了下值时间，那你自去修行——等等。”
商有归正要走，又被叫住，这下是真摸不着头脑了，道：“不知江长老还有何事吩咐弟子？”
江无涯微微一笑，雪亮的剑锋闪过，转眼便有无数朵素白莲花在半空徐徐盛放。
与桑莲秘境中的满池白莲不同，江无涯剑锋落下的白莲花香清幽，却是温和柔软的。花瓣片片凋零融入商有归肌肤，他胸口便涌起一阵剧痛，“哇”地又喷出一口瘀血！
万俟星眼皮一跳。
江无涯收了剑，温声道：“还是打基础的阶段，更要爱重此身。养元居都去过了，怎还会留下内伤沉积。你锻体锻得很好，莫要浪费了以前付出的苦功。”
商有归神色一凛，重重点头：“多谢江长老。”
江无涯不清楚，他心里门清，这不是什么内伤淤积，而是魂魄受伤，影响肉身。
她一剑治好了肉身上的伤势，也有助于魂魄修养。他之前一直心绪不宁，未曾察觉肉身跟着魂魄一起出了问题。江无涯把他心口郁结的瘀血打散，虽然看上去严重，却实实在在帮了他一把。
见“受害者”商有归都不说什么，万俟星眼皮又跳了跳，正要告罪离开，猛地想起什么，惨叫一声：“坏了！江长老！这风谷里的灵株，全都变异了！这一季度的任务完啦……”
江无涯笑叹了一声：“最后能长出什么，你就交什么上去吧。要是内务堂问起，你就让他们来找我。”
万俟星一脸如蒙大赦，眉眼间松快不少，脆生生道了一声：“多谢江长老！”
“看来江师妹是闹够了？”一个有些戏谑的声音遥遥传来，“恭喜师妹出关，修为大进。”
耳熟的、属于雪崖道君的声音。
“雪崖师兄。”江无涯应了一声，“闭关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师兄莫要开玩笑了。”
“你们几个，都各自散了吧。”雪崖淡淡扫了一眼众人，“不要什么事都随随便便传扬出去，明白吗？”
树后几人得到雪崖的重点关注，惨白着脸应是。
商有归见终于可以溜了，直接通行令一按，逃命似的跑了，完全不好奇雪崖和江无涯有什么旧要叙。
“雪崖师兄你……”
雪崖笑了笑，打起腰间那把洒金扇，眉眼含笑不语。
“对了师兄，”江无涯瞥一眼狼狈逃窜而去的商有归，“那倒是个好苗子呢，怎么现在也没人收下？莫非这么多年，门中收徒的规矩又变了？”
雪崖摇了摇头，摸出几样东西递给江无涯，口中道：“新的通行证明，可以和你那个旧的直接融合。忘忧草种，师兄我可是找遍了诸天万界才寻来。至于他……你倒是不必管，他不是你要找的人，也传承不了你的剑法。”
他一提，江无涯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我倒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反反复复拒绝，想收个徒也太难了些。不过……”
“这不正是昆仑弟子该有的模样么。”雪崖淡淡道，“还有一事。正好你出关，此事非得你做不可。”
江无涯目露惊讶：“还有什么是师兄你这样半步金仙都办不了的？真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不直接上尘虚天去求师祖？”
“师祖闭关，不愿出手。”雪崖微微垂首，“我不通万物生息之道，如何培养此物，还是有劳师妹多多费心。”
他给了江无涯三样东西，最后一件，正是一株根部被黑红色土壤包裹住的幼苗，两片嫩芽萌发出新绿，十分娇嫩，却好像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这是……”江无涯小心翼翼捧着幼苗，瞳孔中已不止是震惊。
她修行多年，哪怕是要托雪崖才能找到的忘忧草，她年轻时也在秘境中亲眼见过成熟体，可这蕴含着无穷生机的小嫩苗，她却从未听说过。
她只能感受到其中的昂然生机正在不断向外逸散，并且……牵扯着她一身法力。她恍惚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服下这草，她不必再设法拖延第三次天劫，增加底蕴，就可直接闯过元神第三劫，连进阶天人前的最后一劫九霄问道雷都不足为惧！
江无涯到底是个道心十分坚定的剑修，立刻从这般错觉中挣扎出来，喃喃道：“这是……”
“渡厄仙兰。”雪崖揉了揉额角，“你不关心渡劫秘法，自然不识得它。成熟的渡厄仙兰能帮助体悟天刑雷劫，增加底蕴，提高渡劫成功率……它的本质已经牵扯到生之大道的体悟，所以只能交给你。”
江无涯完全明白了，元神第二劫后就能初步掌握物质变化，对雪崖这种半步金仙来说，元神期前的一切材料都可随手造来，不废半点力气。但渡厄仙兰作为能辅助渡劫的灵株，层次已经超出雪崖可以掌控的范围，甚至因为所修大道不同，他连干涉生长都办不到，只能来找江无涯。
这是合则两利的买卖。江无涯离第三次天劫也不过三百年，若能将渡厄仙兰时刻带在身边研究，因为大道相合，她研究时就能有所体悟。最后渡厄仙兰自然落不到她手里，但只是参悟，就已经对渡劫助益良多了。
“江师妹，拜托你了。”雪崖收起了戏谑之色，难得正经道。
江无涯点头：“定不负雪崖师兄所托。”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婉言相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