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红妆[八零]》森屿鹿吟

100、余生

　　早晨，姜晚星睁开眼，发现周叙白已经不在床上。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去超市买早餐食材，十点准时出发看房。记得吃降压药。"

　　姜晚星拿起药盒，听到厨房传来的响动，她披上睡袍走出去，看见周叙白正背对着她，专注地在灶台前忙碌。

　　"不是说去超市吗？"她倚在门框上问。

　　"醒了？我想着还是先给你熬点粥。"他转过身，"空腹看房不好。"

　　姜晚星走近一看，锅里是熬得浓稠的海参鲍鱼小米粥，旁边小碟子里摆着切好的酱菜，这些都是昨天他悄悄买的中国食材。

　　"先把药吃了。"周叙白递来温水和药片，动作熟练得像专业护工，"粥还要五分钟。"

　　姜晚星乖乖吞下药片，突然注意到料理台上摊开的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红房子检查清单：1.卫生间防滑垫 2.卧室采光角度 3.厨房排烟系统..."足足二十多条，有些还打了星号。

　　"你这是要去验收核电站啊？"姜晚星指着笔记本笑道。

　　"玛格丽特太太说这房子建了四十年了，得仔细看看。"

　　吃完早餐，他们开车前往海边。三月的冰岛依然寒冷，但路边的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下面嫩绿的苔原。

　　"秀华说她马上到。"姜晚星放下手机，"张建国带了测量工具，说要帮我们量家具尺寸。"

　　周叙白轻笑："他那是怕我们抢不到房子。"

　　转了个弯，蔚蓝的海面突然出现在眼前，"到了。"

　　那栋红房子比想象中更美。

　　鲜红色的外墙衬着碧海蓝天，白色窗框擦得发亮。门前的小花园里，几株耐寒的野花已经冒出了花苞。

　　"哎呀我的老天爷！"林秀华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这房子漂亮的跟明信片似的！"她穿着荧光粉的羽绒服，像只花蝴蝶一样扑过来，"老张，快看那个小阁楼！"

　　张建国提着工具箱，笑呵呵地跟周叙白握手："位置真不错，潮水声刚好能听见又不会太吵。"

　　玛格丽特太太是个满头银丝的冰岛老太太，穿着传统手织毛衣。她用带着口音的英语介绍："厨房是新装修的，地暖系统去年刚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晚星，"听说您腿脚不好？所有门框都加宽了，轮椅也能过。"

　　姜晚星惊讶地看向周叙白，他却假装对墙上的画很感兴趣。

　　"周叙白，你怎么回事？"

　　"晚星，你不觉得这里很适合我们吗？"

　　她再次打量这栋红房子，这里的确很美，有海、有蓝天、有温暖的阳光，还有周叙白在身边。

　　房子内部比外观更令人惊喜。

　　客厅的落地窗正对海面，阳光洒满每个角落。厨房宽敞明亮，中岛台面是冰岛特有的火山岩。最让姜晚星心动的是那个朝北的小房间，光线柔和均匀，正是编织的理想场所。

　　"这面墙拆掉，"林秀华比划着，"就是个完美的开放式厨房。老张，量量尺寸！"

　　张建国立刻掏出激光测距仪，专业得像房产中介："主卧66.3平米，次卧...咦，这衣柜设计很巧妙啊。"

　　周叙白和玛格丽特太太在阳台上低声交谈。姜晚星透过玻璃门看见他们握手，然后周叙白从内袋掏出支票本。

　　"老周！"姜晚星冲出去，"你干什么？"

　　"就是...付个定金..."

　　"定金？我们不是说先看看吗？"

　　玛格丽特太太识趣地退到一旁。

　　周叙白拉着姜晚星的手走到栏杆边，海风拂过他们的白发。

　　"星星，你看。"他指着远处海面上跳跃的光斑，"每天早晨，阳光会从这个角度照进卧室。下午阁楼有最好的光线给你编织。后门那条小路直通超市，下雪天也不怕滑。"他声音轻柔，"这房子...像是专门为我们建的。"

　　姜晚星望着丈夫眼里的期待，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决定要买了，是不是？"

　　"我想着，要是复查结果不好，这里离医院也近。要是..."他顿了顿，"要是一切都好，我们就在这儿慢慢变老。"

　　姜晚星的眼眶湿润了。

　　她转身对玛格丽特太太说："这房子我们要了。不过，隔壁那栋蓝色的，能带我朋友去看看吗？"

　　林秀华的尖叫声差点震碎玻璃。

　　"哎哟喂！"林秀华一把拽住张建国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他衣服里了，"老张你听见没？隔壁那栋！"

　　张建国扶了扶老花镜，笑得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听见了听见了，你轻点掐...玛格丽特太太，那蓝房子多大面积？"

　　冰岛老太太笑眯眯地掏出另一串钥匙："比这栋小些，但有个朝南的大露台。"她故意顿了顿，"正适合晒中国的辣椒干。"

　　"辣椒干？！"林秀华眼睛瞪得溜圆，转头就用东北话飚了出来，"晚星啊，这老太太咋知道俺们好这口？"

　　姜晚星噗嗤一笑："准是老周显摆你那罐秘制辣酱了。"

　　周叙白正蹲着检查地暖开关，闻言抬头辩解："我就提了一句...哎张建国，你来摸摸这暖气片，温度多均匀。"

　　张建国立马蹲过去，两个老头脑袋凑一块儿研究起来。

　　林秀华趁机拉着姜晚星往阳台走："星星你快看！那边礁石滩上是不是海鹦鹉？"

　　玛格丽特太太突然一拍大腿："差点忘了！蓝房子地下室连着个小船坞，你们要是买下来..."她冲张建国眨眨眼，"钓鱼船直接停家门口。"

　　张建国手里的测距仪"啪嗒"掉地上："船、船坞？老周！老周你听见没！"

　　"听见了，不过..."他指指林秀华瞬间黑下来的脸，"你先想想怎么过领导这关。"

　　林秀华叉着腰，羽绒服在海风里鼓成个气球："张建国！你要敢买船，我就..."

　　"买！两栋都买！"张建国突然硬气起来，红着脸掏手机，"我这就让闺女打款！老伴儿你看啊，"他狗腿地指着蓝房子厨房，"这儿正好摆你那些泡菜坛子..."

　　玛格丽特太太突然用蹩脚的中文来了句："夫妻恩爱，房子旺财。"

　　四个中国老人愣了两秒，笑作一团。海风裹着他们的笑声，掠过红色与蓝色的屋顶，奔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一个月后，红房子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搬家那天，姜晚星和周叙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家具，大半辈子积攒的回忆，一件件搬进新家。

　　"周老师，这张摇椅放哪儿？"一个年轻邻居问道。

　　"阳台！就放在能看到海的那边。"他转头对姜晚星解释，"买了两个，打折的。"

　　姜晚星笑着摇头："你呀..."

　　傍晚，最后一只纸箱拆封，姜晚星坐在新厨房的中岛旁，看着周叙白组装咖啡机。

　　"老周，咱们结婚时的那套茶具呢？"

　　周叙白头也不抬："在蓝色箱子里，我包了三层泡沫。"他顿了顿，"要拿来用吗？"

　　"嗯。"姜晚星点点头，"这么好的房子，该用点好东西。"

　　周叙白惊讶地抬起头，那套景德镇茶具这么多年来一次也没用过。

　　茶具被细心地用泡沫包裹着，仿佛时间回到了他们新婚的那一刻。

　　"老周，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这套茶具见证了我们爱情的开始，现在，是时候让它也参与我们的新生活了。"

　　周叙白看着她，开始动手烧水，准备泡上一壶他们最爱的茶。等茶香渐渐弥漫在整个新房，连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

　　两人围坐在茶几旁，手捧茶杯，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已尽在不言中。

　　日子像海潮一样平稳流逝。

　　红房子里渐渐有了固定的生活节奏：早晨周叙白去海边拍照，姜晚星在阁楼编织；下午他们一起读书或接待来访的朋友；晚上则并肩坐在阳台上，看夕阳沉入海平面。

　　周慕晚每周都会视频，小雨总在镜头前展示新学的汉字。林秀华夫妇几乎成了红房子的常客，两个老太太经常为毛衣针法争吵，然后又和好如初。

　　姜晚星的七十岁生日过去半年后，一个平常的秋日，她正在阁楼织一条冰岛风格的围巾，突然听到周叙白在楼下喊："星星！快下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激动。

　　姜晚星匆忙下楼，看见周叙白站在客厅中央，手里举着一封信。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体检结果不好？"

　　"不是！"周叙白像个少年一样雀跃，"雷克雅未克艺术中心！他们要给我办摄影展！极光系列！"

　　姜晚星愣了两秒，然后冲过去抱住他。

　　周叙白的极光照片有多美，她比谁都清楚，那是他们共同看过的无数个寒夜的结晶。

　　"我就知道！"她亲吻丈夫满是胡茬的脸颊，"什么时候？需要准备什么？"

　　"下个月。"周叙白突然有些羞涩，"策展人说...想用我们俩的故事作为展览的一部分。就是你生病，我们来冰岛那些..."

　　姜晚星假装思考："那我得收出场费啊。"

　　周叙白大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给你买一辈子的珠宝，够不够？"

　　"你这辈子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摄影展空前成功。

　　当地报纸用整版报道了"中国老人的极光之恋"，周叙白的照片被制成明信片，在雷克雅未克的各个商店出售。

　　但对他来说，最大的荣耀是展览开幕式上，姜晚星穿着那件蓝色毛衣，骄傲地站在他的作品旁。

　　冬天来临的时候，姜晚星的膝盖又开始作痛。

　　周叙白每天坚持给她热敷按摩，还从网上学了艾灸。

　　"你这手艺能开诊所了。"姜晚星趴在床上，享受丈夫的按摩。

　　周叙白轻轻按压她膝盖周围的穴位："慕晚说上海有个老中医特别灵，要不..."

　　"不去。"姜晚星干脆地拒绝，"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她翻过身，握住周叙白的手，"红房子就是我的药。"

　　岁月如梭，小雨从小女孩，长成了会写句子的大孩子。

　　她在作文里写道："外公外婆的红房子，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

　　而她已经比外婆还高，可以扶着她慢慢走到海边。周叙白的腰弯了些，但拍照时手依然很稳。

　　"外婆，看那边！"小雨突然指着海面。

　　一道绿光划破暮色，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是外公安排的惊喜吗？"小雨天真地问。

　　姜晚星笑着摇头："是老天爷给我们送的礼物。"

　　周叙白走过来，为她披上外衣。

　　他们并肩站在海边，极光映照着两张布满皱纹却幸福洋溢的脸。

　　那天晚上，姜晚星在日记本上写道："如果有来生，还要和你一起买栋红房子，看潮起潮落，等极光满天。"

　　写完，她轻轻合上本子，走进卧室。周叙白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眼镜。她小心地取下眼镜，关上台灯，然后躺在他身边。

　　窗外，海浪轻拍岸边的声音像永恒的摇篮曲。

　　姜晚星想，就这样过完余生，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