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甘》与门

45、P.缪斯号

　　二十四小时进行到了三分之二，天终于亮了起来。

　　余甘让周漾带人去了程科医院了解季明那边的情况，秦湛予跟着周漾去处理一下合同的问题，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东西。

　　而余甘本人则跟着于冬一起前往陶然的工作地点，由于事态紧急，没有过多时间讲礼貌等到中午陶然午休时询问，所以两人等在陶然公司门口，员工陆陆续续都来了，余甘亮明自己的身份，告知陶然的领导有事需要陶然配合，然后就把人揪到安静的会议室开始了。

　　陶然扶了下眼镜：“请问有什么事？”

　　“冯蔓枝的事，”余甘紧盯着他，“你三年前从焦鹿离职，半年后入职了这家公司对吧？”

　　陶然交叠着双腿，很放松的样子：“是啊，我在那干不下去了，就走了。”

　　余甘：“你在职期间都帮冯蔓枝做什么事？”

　　“她犯什么事了？您告诉我我才好告诉您啊。”

　　“不方便透露，但……季明你还记得吗？”

　　陶然了然地啊了一下：“这件事，我记得。他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你跟季明签的什么合约？”

　　陶然想了想：“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帮他治疗吧，冯蔓枝告诉他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还能让他重新蜕变，他就信了。”

　　“你知道这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是什么吗？”

　　陶然带着笑看了一会儿余甘：“警官，我猜你们已经查出不少东西了吧？要不也不会查到我这来。咱俩开诚布公地聊就行了。她做手术加上药物改变基因碱基对，或者单碱基编辑。但当时技术不成熟，季明那些孩子只是她实验对象罢了，如果季明再晚去几个月，说不定这手术还真能做成。”

　　“那些孩子？冯蔓枝前前后后一共做了多少场手术？”

　　陶然：“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她的会计。不过经我手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

　　“据我所知，她研究这个技术只是为了复活她妹妹，对吗？这种方法真的对心理疾病有疗效吗？”

　　陶然似乎是被逗笑了：“当然没有啊警官，这东西就是听上去高大尚了，但基因编辑最多解决生理问题，心理问题是因为激素大脑或者虚无缥缈的感觉这些东西决定的，如果冯蔓枝专攻大脑倒还有这个可能。”

　　“她做的那些手术有成功的吗？”

　　余甘感觉陶然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很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没等琢磨出是什么感觉，就听到对方说：“有啊，不然冯蔓遥是怎么出生的？不过成功案例只有胚胎时期的，成人后的都失败了。”

　　“除了冯蔓遥……还有谁？”

　　余甘有些紧张，也有些不敢问。其实答案已经在心中，但没被证实就是有否定的可能。

　　“余警官，魏寻真的很宝贝你。当初让他签合同的时候他唯一给我的附加要求就是不要让你知道……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于冬本来在做记录，听到魏寻的名字出来倏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陶然，又担忧地看着队长，最后对陶然挤出来一句：“你什么意思？”

　　“啊，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我不需要再多说了吧？”

　　余甘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问出来。最后的声音也是哑的：“夏星也是吗？”

　　当初看档案的时候夏星跟魏寻的经历很像，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在现在有了答案。

　　“余警官要抓我吗？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过够了，其实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余甘撑着桌子逼近他：“你知道多少魏寻的事？”

　　——

　　“你就是魏寻吧？绥之总跟我提起你。”

　　魏寻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陈夷行在外界已经默认死亡了，更何况后来还有那一份诀别信。

　　“我是……您……您怎么会在这？”

　　陈夷行品了口茶，对他笑道：“说来话长，尝尝这茶怎么样？”

　　魏楠邹依旧一副没礼貌的样子：“是你给我发的信息？”

　　“消息是我传出去的，谁给你发的就不清楚了。”

　　“你这老——”

　　魏寻打断他：“您在这儿多久了？是冯蔓枝把您关在这的还是……？”

　　陈夷行笑笑：“不要紧，我知道你哥哥什么性格。多年前小枝找到我，那时我已经癌症晚期，不想治疗，每日都出去散散步看看海，日子过得也挺好。但绥之把我放在家里的那封信传给了小枝，小枝不愿看我死去，带我到这船上一呆就是好多年。”

　　“所以冯蔓枝和陈铭一直都知道您在这……”

　　魏楠邹一副急躁的样子：“你把我们叫这来要干啥？”

　　陈夷行：“她的实验越来越没底线，已经愈发恐怖，我希望你们能来阻止她。”

　　魏楠邹嗤笑道：“阻不阻止还用你说了？你谁啊这么要求我们。况且，我没记错的话，最开始给冯蔓枝提这个建议的就是你丈夫陈怀生吧？”

　　陈夷行一时间顿在原处，脸上永远挂着的慈祥笑容也快要破碎：“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陈怀生是不是最早一批我不知道，但冯蔓枝的灵感和初代技术来源就是从陈怀生那个秘密实验室来的。其实我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如果没记错的话，您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研究员，现在看来，您跟您丈夫的意见相悖啊。”

　　魏寻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砸蒙了。

　　陈夷行叹了口气，姿态终于放松了些：“我与怀生相识五十年载，他热爱科学，热爱世界。我们常一起讨论触碰边界的问题，他也常表现出厌恶。但没想到厌恶是装的，那些问题是始终萦绕在他心中的郁结，他一边想要突破，一边又不想受到良心谴责，如此多年，最终郁郁而终。”

　　魏寻问：“所以呢？”

　　“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很抱歉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怀生。我一直都想见见你，绥之平时给我带来了很多消息，当我得知你们开始一点点渗透焦鹿时，我看见了希望。”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小枝大概没多久就会被放出来，之后她会将这艘船伪装成货运船，获得出境允可。希望你们能阻止她。我这里有一份文件，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点一点收集的，事情结束后请你把它交给警方。”

　　魏寻不解道：“现在交就行了啊，冯蔓枝已经在警局了。”

　　“这扇门进来了就出不去，只能从外面打开，并且打开时长不能超过三十秒，不然就会自爆。”

　　魏楠邹：“你这老太婆刚刚不早说！三十秒也够交待一份文件了啊！”

　　“我的文件只能算辅助证据，最关键的还是要找到小枝藏在瑞士的DNA。”

　　魏寻眼神制裁魏楠邹，回答道：“那东西我知道，瑞士主打的就是保密，没有冯蔓枝的意愿，DNA不可能会被找到。”

　　“所以即使有我的证据，小枝后续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被保释。但如果……”

　　——

　　二十四小时还剩一小时。

　　余甘几人围在魏建群的办公室商讨对策。

　　周漾简单介绍了下季明的情况：“我从季明那里了解到，跟他一起前前后后做手术的还有四个人，我对了一下信息，发现他们就是地下二层播放的全息投影。这些孩子有的还算健康，但也有像季明这样终身残疾的。”

　　“冯蔓枝从不跟他们进行正面交谈，前期签合同到后期修养都是陶然和其他工作人员主管，冯蔓枝只负责手术，并且他们的合同都在冯蔓枝那里。”

　　秦湛予：“现在如果要跟着这条线查下去至少也需要一天时间，我们需要去调出季明等人的病历，让医院证断他曾经是否有过手术经历，基因是否被编辑过等等。”

　　余甘：“现有的都只是口头证据以及陈夷行的信和工作日志，但那些没办法证明陈夷行所说的对象就是冯蔓枝。”

　　周漾：“即使这样继续下去到最后也只会无罪释放。冯蔓遥那边怎么样了？”

　　柏树：“她不清楚基因编辑的事，冯蔓枝交给她的任务都集中在治疗舱上。她说她是因为发现了冯蔓枝用违禁药才叛变的。另外，她对于小时候的事情也没多少印象，我们请了心理诊疗师来判断，老师说冯蔓遥不存在任何心智问题，所以也就排除她因为过往经历压抑自己记忆的可能性了。”

　　余甘问：“违禁药这条线能走吗？关书？”

　　关书：“走不通，冯蔓枝很谨慎，我们之前联系了简若晴公司的负责人，他们告诉我冯蔓枝在药物审核被退回后就一直在委托他们继续改善副作用，但实际上冯蔓枝重新找了团队，做出来的另一版药用在了治疗舱上，那个药我们没有找到样本。”

　　“把她放了，”魏建群发话，“线人传来消息，冯蔓枝已经申请了货运出镜，今晚就会动工。那艘船是冯蔓枝以前做非法手术的地方，把船截下，证据自然就有。”

　　余甘：“我们现在动工前往那艘船不行吗？”

　　魏建群摇头：“不行，船门会在三十秒之内闭合，且除了冯蔓枝没有人能从里面把门打开，必须要让她回去。”

　　秦湛予感慨道：“冯蔓枝还真是给自己造了个独裁帝国……”

　　魏建群：“去工作吧。”

　　余甘给自己的小队开了二次会议，安排好了任务，又回到领导办公室。

　　魏建群抬眼看他一眼：“你又来干啥？”

　　“我有事情问你，”余甘快速走进办公桌，把手机放他桌上，“您先听。”

　　是早上去找陶然的录音，魏建群面不改色地听完，看向余甘：“你想问什么？”

　　“这件事你一直都知道？魏寻是因为这个才跟冯蔓枝签合同的吗？”

　　“嗯。”

　　“我不明白，”余甘后退一步，直起身子，“他是受害者……为什么要签合同？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等余甘从办公室出来，陈铭也刚从审讯室出来。昨晚得知陈铭是小明，余甘作为朋友避嫌，由关书的手下来审讯他。

　　陈铭几乎没有什么隐瞒地将他做过的事情说了出来——沈更阑案中是他找的刘云，机场逮捕冯蔓枝时是他暗中给秦湛予发信息，去偏城回奶奶家的时候也是从他们的对话中了解到秦湛予根本没看小明发给他的冯蔓枝的档案……

　　余甘走到他身边：“怎么样了？能走了吗？”

　　“可能不行，我还有嫌疑。说让我先休息休息。”

　　余甘：“铭铭，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事情？”

　　“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竟然还有。余甘叹了口气：“晚上冯蔓枝会渡船出境，我们要拦截她。”

　　陈铭愣了一下：“北渡口岸的缪斯号吗？”

　　“你知道这个？”

　　陈铭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有时间吗，我要说一件事。”

　　——

　　“停停停！”秦湛予挡在陈铭面前，拦住即将上手的处于震惊状态的于冬，“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有问题一个一个问！”

　　余甘无语道：“兔虫你到底是哪边的？你是他经纪人吗？”

　　秦湛予扒开于冬的手：“作为朋友，我有理由帮助小明，作为警察，我有理由保护证人！”

　　周漾啧啧叹奇：“一会儿就把你踢出去。”

　　于冬坐回原位：“好了我冷静了，陈铭，你是说陈夷行还活着？就在缪斯号上？！”

　　陈铭从秦湛予背后探出头：“嗯嗯。”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铭把秦湛予拉到旁边让他坐着：“那年暑假我看到奶奶留下来的信就去找她了，其实还挺好找的……后面我听她说了冯蔓枝的事情，想了想还是把信复印了一份寄给冯蔓枝，后来冯蔓枝果然来找奶奶了，她带奶奶去北城，我一直没现身，所以冯蔓枝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跟奶奶一直在私下联系。”

　　“那你为什么要改名？”

　　“为了混入缪斯号。当年缪斯号还没有完全废弃，奶奶那段时间做了手术需要静养，冯蔓枝招了几个人专门照顾奶奶，我就是其中一个，主要负责修缮缪斯号系统，还有完善日常智能用品。但冯蔓枝以前见过我，所以我就换了名字改了档案，以防她起疑。”

　　“你去过手术室吗？”

　　陈铭摇摇头：“没有，冯蔓枝把那里锁起来了，没有她的瞳膜就进不去。”

　　秦湛予这时问了句：“你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陈铭对他笑了一下：“身体很好。”

　　余甘：“咱俩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真的……你跟着我工作，是不是因为案子在这边？”

　　“唔……一部分吧，其实我不想管这么多的，让冯蔓枝死的方法有很多，我能悄无声息地把她做掉，但奶奶不让。”

　　众人都被这一番话惊到了，这可是警局！

　　秦湛予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说了祖宗，好了好了，还有没有要问的？没有就让他撤了。”

　　于冬：“撤什么呀！让他给我们缪斯号的图纸啊，还有进出密码注意事项什么的，兔虫你能不能别天天脑子里都是谈恋爱。”

　　一小时的时间也很快到了，余甘打开审讯室的门，冯蔓枝完好无损的从里面走出来。

　　“日后再见了，余警官。”

　　余甘：“你妹妹已经回去了。”

　　冯蔓枝顿了下，随后露出假笑：“好的。”

　　送走冯蔓枝，余甘回到会议室。会议室里挤满了人，他的队员和关书的队员们都在为了同一件事奋斗。桌上铺开一张硕大的平面图，是刚打印过来的缪斯号布局。

　　讨论两个小时，众人皆精疲力尽。冯蔓枝晚上预定的时间是八点，余甘等人打算趁着运货的时候混进去，这很简单。

　　离八点还有几个小时，余甘又带着秦湛予跑了，让关书准备一下接下来的事。

　　“又要去哪？”

　　余甘往嘴里送了块巧克力，眼神坚定：“阳城。”

　　“叮咚——”，按响魏泽华家的大门，余甘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不能紧张，不能暴露。余甘一直在提醒自己的身份，要理智，不能带过多的情绪。

　　门很快开了，是魏泽华本人。因为已经提前联系过，所以魏泽华很自然地把他们请进屋子，楚紫菀也已经坐在客厅等着他们了。

　　余甘一一给他们打过招呼，这样想起来，魏寻竟没一次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存在。从偏城到阳城，从墓园到安依裴家，一直都把余甘安排的很妥当。

　　“请坐。”

　　“谢谢。”

　　余甘拉着秦湛予一起坐下，有钱人的沙发坐起来触感都不一样。余甘呼出一口气，向两人做了自我介绍和此行目的。

　　魏泽华摆出威严的姿势坐在他们对面，还点了一根烟：“不好意思，不介意吧？”

　　余甘摇摇头：“您有拒绝回答问题的权利，那我们现在开始。您认识冯蔓枝吗？”

　　楚紫苑的双手反复紧握，很紧张的看向魏泽华，魏泽华却依旧是稳如泰山：“认识。”

　　“我们现在正在办理的案件跟冯蔓枝有关，所以想向您了解些情况。您与冯蔓枝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不熟，只见过几面。”

　　“您大儿子魏楠邹小时候生病需要骨髓配型，后来您生了二儿子魏寻，刚好能配上，这其中有什么隐瞒吗？”

　　魏泽华抬头看了他一眼：“警官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冯蔓枝涉嫌非法行医，基因编辑这个事儿相信您也清楚。”

　　魏泽华把烟灰抖进烟灰缸：“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魏寻已经告诉我们，十年前他跟焦鹿签了实验协议，是因为你们二十多年前与焦鹿进行交易，确保魏寻的骨髓能跟他哥哥完全配型，而那份交易中有一条规定是，在未来需要样本的时候，魏寻必须无条件为他们服务。”

　　魏泽华：“说事要拿出证据，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魏寻要跟你说的那什么焦鹿，也就是冯蔓枝那边签实验协议，这是小孩自己的事，我们从不干预。”

　　竟然完全撇开关系……余甘攥紧拳头：“我们已经从魏寻的DNA里发现人工插入的碱基对，也从仁科医院调取了魏寻出生的档案，当年你们并没有定期产检，中间有段时间把魏楠邹一个人留在医院长达五个月，这五个月你们去哪了？”

　　听到这话，魏家父母的表情终于产生了一点波动，特别是楚紫苑，余甘看见她的肩膀在抖。

　　“我来这不是为了给你们定罪，而是希望你们能说实话，给警方提供证据和线索，未来我们也会考虑到你们积极配合争取减刑。”

　　见了季明后，秦湛予告诉了余甘他的怀疑，于是余甘回家在地毯上找到了魏寻的头发，如果运气好，魏寻出生时基因编辑技术还没那么成熟，那么碱基对里就会留下人工痕迹。

　　余甘和秦湛予盘了一下时间线，冯蔓遥的DNA并没有查到任何痕迹，就说明冯蔓遥至少是魏寻去焦鹿之后才出生的。而冯蔓枝竟然能够让妹妹在短短十年内成长成二十多岁的样子，这项技术在她手中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魏泽华品了口咖啡，安抚似地握住楚紫苑颤抖的手，但余甘知道那不是安慰，而是要楚紫苑与他一起接受审判，谁都不能逃。

　　余甘问：“当年跟他们签署基因编辑的协议，有没有留下证据？”

　　魏泽华：“有。”

　　秦湛予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可惜现在冯蔓枝已经被放出去，不过如果有直接证据能够定她的罪，突袭缪斯号的计划也就不用执行了。

　　魏泽华打了个电话，跟余甘说稍等五分钟，四人开始沉默时间，魏泽华却突然问余甘：“你是哪里人？”

　　余甘：“田城人。”

　　魏泽华：“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有点像，不过她不是田城人。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

　　余甘没有再问，不管魏泽华说的是不是任素，都没有必要再聊下去。

　　楚紫苑去厨房拿了一盘水果过来，放在他们面前，这时魏泽华的助理也赶来了。

　　“这就是合同，还有当时他们给我发的让魏寻去做实验的短信。”

　　余甘把合同打开，问：“你们跟冯蔓枝签的合同吗？”

　　“不是，”魏泽华说，“我跟冯蔓枝真的不熟。我们没见过几面。”

　　余甘猛地抬头看向他，又低头看合同，落款上签着魏泽华和楚紫苑的名字，而另一边……是陈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