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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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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杜县令没想到县主在大半日内真破案了。
他已准备休息,又被县主的部曲请去县主府。
县主是一个独居女人,大晚上叫他去,杜县令生怕惹上什么闲话,于是,先去找夫人请示了此事,朴氏说既是公事,那就赶紧去。
即使如此,杜县令还是把县尉和令史等人也叫上了,一起到了县主府。
县主坐在府中正堂里屏风后,房间里四个灯架上的几十根蜡烛都点燃了,灯火通明,而在房间地上,则是被绑着手的精神萎靡的朴驭。
杜县令带着人被请进正堂,见到地上的朴驭,当即吃惊,询问为什么朴驭在这里。
朴驭作为成年男子,在今天下午带着僮仆从县令府后门离开,杜县令和朴氏都没有在意他的行踪,故而并不知道他被县主部曲带走的事。
朴驭当时出门是要和高、杜二人商议怎么阻止县主继续调查,因为贺畅之是被他们设局吓死的,要是县主查出真相,他们岂不就要承担责任?
哪想到他还没去找到二人,就被抓来县主府了。
县主在屏风后道:“他为何会在这里,让朴小郎君自己说吧。”
朴驭当即朝杜县令哭诉,让他救自己。
“怎么回事?”杜县令受惊不小,上前要把朴驭身上绑缚的绳子解开,却被县主的部曲拦住了。
县主吩咐仆婢端了小床让杜县令及县尉坐,又对朴驭说:“现在这里都不是外人,更没有贺氏之人,你有什么话,赶紧对你姑父讲清楚,这样我们也好想办法。你自己不好好交代清楚,我们又怎么帮你。”
朴驭本就是性好玩乐没什么城府刚弱冠的年轻人,被县主这么一提醒,而面前又是自己姑父,于是不再隐瞒,把自己怎么在贺畅之跟前受辱,自己怎么想给贺畅之一些教训的事讲了,又说了和高杜二人如何计划以及实施惊吓贺畅之之事,然后就是贺畅之被吓得跑掉,他们三人不知贺畅之居然胆子如此之小,会被吓死在园子里,这实在不是他们的错。
杜县令和县尉都听得愕然,杜县令看了看县尉和令史,赶紧吩咐他们出去候着,然后才战战兢兢问县主:“县主,真是如此?”
县主说:“难道你认为是我严刑逼供,让朴小郎君这样讲的?我可没对他用刑,只是怕他跑了,绑了他的手而已。”
杜县令只觉晴天霹雳,惊问:“但是……但是那个石头不是承认人是他杀的吗?”
县主道:“那是为了糊弄你,他们威逼利诱,让石头承认的。而绝不可能是石头杀人。因为石头刚到当阳县就被贺畅之鞭笞,受伤而无法下床,故而根本不知别院情况,他都没接近过贺畅之的寝房,根本不知怎么进去杀人。除此,你之前也看到了,贺畅之的脚后跟有竹鞋勒伤的痕迹,他的右脚脚踝崴过,已经肿了,这些都说明他在死前穿着竹鞋奔跑过,除此,他的寝衣没有被弄脏,是因为他在寝衣外面穿了朴小郎君的葛衫,脚上穿着朴小郎君的竹鞋,他的头上头发也是干净的,乃是因为他在后园里时头上蒙着高杜二人作鬼时用的纱罗。他用纱罗裹了脑袋,在花园里吓得胡乱奔跑,直到被吓死,倒在杂树与草丛里。”
杜县令皱眉问:“为何贺畅之脖子上有伤?这难道也是朴驭造成的?”
县主道:“这是他们为了把贺畅之之死栽赃给石头而做的,用于掩盖贺畅之被吓死的事实。”
杜县令顿时颓丧不已。
县主又含笑对杜县令道:“杜知,你以为我是如何查到朴驭头上的?”
杜县令一愣,望向她。
县主用扇子轻掩下半张脸,眼神幽冷:“因为仆婢们都说昨晚朴小郎君本是住在别院里的,但是你却说别院只住了贺生两个朋友。让人不得不想,是否是朴小郎君有问题,你才故意如此遮掩。”
杜县令愕然,道:“我……你……你难道怀疑我最初是想包庇他?”
县主笑了笑,道:“包庇自己侄儿,也是人之常情嘛。”
“呃?”杜县令更加窘迫,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朴驭则望着杜县令道:“姑父救我。我们都是无心的,我们本意只是借河伯之事吓吓贺畅之而已。”
杜县令怒道:“你们啊,你们为何要做这种事!”
朴驭道:“贺畅之之前不是说河伯赠妾给他嘛,既然如此,用河伯吓他,不是正好?叶公好龙,不过如此!”
杜县令要被他气笑了,冷笑道:“吓他?你这是吓我!你这是要我的命啊!这事该如何向贺公交代!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朴驭望着他说:“姑父救我。”
杜县令只好望向在屏风上露出一个影子的县主,道:“县主,您看,这事?”
县主冷声说:“你们自己处理,这事与我无任何相干。除此,贺畅之写诗赋诋毁我,还强占我的奴婢,其一,我要他身边仆婢赔偿我,包括那石头在内,以后都是我的奴仆;其二,我还有一事要交代,贺畅之身边一名舞姬,叫黄鹂,已经身怀有孕,我询问了她身边所有人,以及她自己,确定那个孩子就是贺畅之的。把这个黄鹂送去给贺棹,说黄鹂怀着他儿的遗腹子,说不得,贺棹的失子之痛会稍稍缓解。”
杜县令于是马上表示要见黄鹂。
县主让部曲去把黄鹂带了来。
黄鹂已经换了一身整洁衣衫,还用过晚膳,对着县主和杜县令盈盈下拜,看到被绑着的朴驭时,她又流露出担忧之色。
杜县令询问了一些有关她和朴驭的事,又问了一些她肚子里胎儿的事,就让人把她带下去了,然后,他无不忧虑地对县主说:“她肚子里的胎儿才三四个月大,坐胎是否坐得住尚不可知,也不知是否是儿子,而即使是儿子,要是养不活夭折,那贺畅之不是依然绝后了吗?”
县主笑了起来,边笑边用扇子扇风,道:“贺棹就这么一个独子,竟然被吓死了,你说他会不会深恨害死他独子之人,朴小郎君和你那侄儿杜预山的命能不能保住还另说,你倒为贺畅之绝后操起心来了。要我说,如果贺棹这一脉真的绝后,那也是他家命定如此。你还是先想办法安抚贺棹,再保住朴驭等人吧。别人家几十年后的事,你实在没必要操心。那贺棹如今五十来岁,说不得还能老来得子呢。”
杜县令被县主这话堵得愁眉苦脸,说想把朴驭等人带回去再审问审问,再做决策。
县主说:“这些事,你尽可自己做主。但是,我要的人,你先给我送来。贺家那边,如果这事影响到我,我可和你没完。”
虽然已近深夜,但月亮又藏进了云层里,杜县令只觉得这天气更热了,他满身热汗,连连称是。
县主根据杜县令问的证词,以及自己问出的情况,把贺畅之身边的那几名乐伎、僮仆石头以及厨娘十三娘都留在了自己府里,只说这些都是贺畅之之前得罪了自己的赔礼,只待杜县令那里定下要如何结案,她对结案满意,她才安排人把怀着贺畅之血脉的黄鹂送去给贺棹。
杜县令在她面前,只得唯唯诺诺应是,带着外侄回去了。
他一回去,又让人去把高世鹏和杜预山带到他跟前,他单独“审问”了二人,因为他软硬兼施,两人都分别承认了同朴驭一起设计吓唬贺畅之之事,但两人也都表示他们的确没有想到贺畅之会被吓死,要是早知他会被吓死,他们是不会那么做的。
杜县令此处还在想办法遮掩事情,县主那边已经写了一封长信,内容分成几部分,第一部分乃是县主回忆她刚和李文吉成婚那会儿琴瑟和鸣婚姻如何和美;第二部分是县主写自己作为县主本来在京城繁华之地生活,就为了支持夫君的事业,随着李文吉到南郡来吃苦,甚至还遇到匪徒和流民作乱,为了保护李文吉,还忍着害怕杀匪徒;第三部分写她父母过世,她想回京奔丧,让李文吉上书请示,李文吉却不肯,她十分伤心,两人离心,后来她更是到当阳县乡间居住;第四部分写这些罪和苦她都能吃,自己一个人养大女儿也无所谓,女儿长到七岁不知道父亲模样也无所谓,但是,他不该还让一个姓贺的浪荡子跑来当阳乡间侮辱她,写那些辱她的诗赋让人传唱不说,还故意借河伯之名强行带走她的奴婢,又说要送美姬给李文吉,就是为了让自己生气,这种奇耻大辱,她身为县主,她受不得。
县主把长信写好,又把贺畅之写的那些与她有关的诗赋另封,放在一个信匣里,再加上一朵花园里的狗尾巴草一起,让人骑快马给李文吉送了去。
不乘船,骑快马不休息,从当阳县城到江陵城,一天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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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杜县令等人总算商量出了解决办法。
就说贺畅之的确是受惊吓而死,却是贺畅之自己因触怒河伯所以受惊吓,而他脖子上的那些伤,则推到朴驭身边的一个奴仆身上去,就说是他因为贺畅之侮辱其主,他替主人不忿,故而伤害了贺畅之的尸首。
这个结案报告拿给县主看,县主看得想笑,冷嘲说:“只要贺棹相信就成。”
杜县令抹着冷汗,说他写了信,让人给贺棹送去,解释此事,送信时,也让贺畅之身边的两名婢女跟着一起。
贺畅之的尸首自然没法一起送去长沙郡,而是用好棺收敛了,找地方放好,因为贺家信道教,便又请了道士来做法事。等贺棹那边收到信决定怎么处理贺畅之之事,杜县令这边再配合便是。
“依我看,贺公会安排人来查看情况,然后送棺回京,将他葬进祖坟。”杜县令乐观地说。
县主说:“这就是贺棹的事了。”
杜县令又说:“我也在信里提了贺畅之身边舞姬已经怀了贺畅之血脉之事,我们正给这舞姬好好保胎,让她可以产下孩儿。”
县主说:“嗯。”
杜县令想把黄鹂接到县令府去,但看县主不接这话,便没好意思提了。
现在黄鹂也是县主手里的人质。
这边,杜县令安排了人去向上级郡守汇报此事,又把给贺棹的信送出,那边,李文吉给县主的回信也送到了,除了信,还安排了好些奴仆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及绸缎脂粉来,除此,还有一些专门给七岁女童的玩具和书籍。
县主在卧室看了那信,撇撇嘴冷笑了一声,又检查了送来的那些金银珠宝、绸缎脂粉、玩具书籍等物,除了那些给女儿的《女戒》一类的书籍让县主不满意外,其他东西,县主没有别的表示。
李文吉说他会去信贺棹,严厉质问贺畅之写诗赋还让人传唱侮辱县主之事,也会让贺畅之给县主道歉。
县主没提贺畅之已死,而是又写信表示自己要贺畅之身边的乐伎及厨娘等人到自己的庄园为奴婢,只是道歉显然没诚意,非得要贺家这种实质性的赔偿才行,又提到贺畅之之前不是送了乐伎给李文吉吗,既然李文吉自己已经享受过了,那自己为何不能留下剩下的几个呢。
县主这封信的信匣里放了一块沮河边的鹅卵石,以及李旻端午时戴过的五彩绳,又在一日内给李文吉送了过去。
又过了好几日,李文吉的信才送来,这次的信,乃是杜县令带回来的。
杜县令给李文吉发信去说了贺畅之之死,李文吉就派了人来带了杜县令及朴驭等人去江陵城,杜县令当即带了不少财物一起去了郡城,不知道他和李文吉说了些什么,李文吉给县主的回信里答应了让她留下贺畅之的乐伎、石头及十三娘的事,只是又说那名怀了贺畅之血脉的舞姬之后得还给贺家,随着信,又送了一些字画来,字画都是李文吉自己写自己画的,大约是用此来安抚妻女的思念之情。
县主看了看那些字画,忍着恶心让人挂在了正院正堂里,反正她也几乎不来这间房,不用看到。
杜县令到县主府拜访时,倒是总会先进这间房,看到自己上官的字画,便能更好地打起精神来,这些字画也算达到了目的,不算百无一用,徒然浪费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