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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主意 ...

  •   门被踹开的时候,漠不归盘腿坐在禁闭室,双目合起,却能猜到来的是谁。

      朱辞身上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梅花香,甫一踹开门,灰尘扑了满脸,朱辞咳嗽几声,手掌在面前挥吐掉嘴里的沙子:“你可真会找地方,这房间都多久没人用了,你倒是能待得下去。”

      两人私下见面大多不会行礼,墙角和床帏上挂的蛛丝飘逸,漠不归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位子。

      黑革制的平头靴踏着石板上的月光跨进来,朱辞抱着胳膊,借着月光,嫌弃地看着漠不归打坐的破烂床,等把这间房剩下的蜡烛点燃看清全貌后,更嫌弃了,站在窗边,看着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竹席,猜测这床板下定藏了不小一窝老鼠...床角还有蜘蛛。

      “过去你可没这么挑剔。”

      漠不归掀开眼,身为武将,他不常笑,为了维持在将士面前的威严,也便于平日对队伍的管教。但其实漠不归刚认识时是个有些憨憨的少年郎,笑起来很爽朗,虎牙锋利,带着少年气。

      漠不归指的是朱辞身不由己在北方漂泊的那段时光,风餐露宿,情况不好的时候,天为盖地为席也不是没有过。

      朱辞报喜不报忧,那段时光,半生矜贵的少爷咬着牙挺了又挺,漠不归再憨也没敢去揭开朱辞强忍的假象,只有在收到图元的来信时,才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朱辞知道漠不归说的是什么时候。

      “再怎么说我也是朱家的少爷,如今的朱大人,何必抓着那点不愉快不放苛责将来呢。”朱辞挥挥衣袖,矜贵潇洒,倒真像没遭过苦的富家子弟,“对了,我来是同你商量事的,五...明亲王不日要拜访我朱府,眼下我府上无人,上下没人打点,这么长时间,积灰还都是不时兴的装扮——”

      漠不归静静看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改变主意了,仆从嘛,你再替我去找找,全都要最好的,和以前朱府一样的配置,你应该都清楚,还有——”

      “属下明白。”

      漠不归拱手。

      “你我之间早就不用这样称呼了,”朱辞被打断,“而且,我还没说完呢。”

      “少爷,”漠不归起身,跪拜在床上,“属下从武,许多事情算不明白也看不清楚,但属下在京几年,多多少少也学得一些东西。”漠不归把头埋得更低,“朱府的置办属下定会安排妥当,但,您既然已经决定留京,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从心所欲。”

      朱辞放下手,房间内烛火跳跃了下,照地人眼晦暗不明。

      “臣征战居多,但也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官场上不胜枚数,表面风光实则空虚的更不在少数。朱府如今是您一个人的朱府,朱家的兴衰全在您的掌握之中,属下衷心恭贺少爷如愿以偿,但以后的路还很长,您万不可把这作为终点。”

      “......”

      少年将军跪拜在阴冷潮湿的房间,屋外的风发出呜呜的声音。

      朱辞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漠不归...”

      漠不归抬头

      朱家少年一如当初那样红得耀眼,像团永不熄灭的明火,被夜色徒然添上一层压抑。

      “朱府,我只留两年...”朱辞说话的声音很小,垂在两侧的手颤抖着握紧,漠不归看见了,但朱辞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低头思考了会,“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可比我爹聪明多了,没道理朱家兴盛了几代,到我手上却垮了。”

      朱家少爷说话时看着窗外,映着月光,乌黑的眼睛像是浸泡在了水里,又透亮又模糊。

      矛盾的概念

      大概是真的这些年落下了读书,漠不归看着,脑子里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朱辞面上被月光照得莹白,如同人间的幻影,潜藏虚幻的脆弱。他收回目光,转过身,朱红的衣衫禁锢着少年人的身躯,所以朱辞的灵魂还拘束在宫里,朱辞看着漠不归,他本来拜访,只是为了同漠不归说些有关朱府的小事的。

      却忽然被打开了话匣子,朱辞左右看着,用袖子擦去废弃凳子上的灰层,转身关了禁闭室的门,蛛丝不再飘动,朱辞认真地看着漠不归:“今日季柒破格封我为一品官,你可知用意为何?”

      “属下不知。”漠不归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季柒看似无所凭仗,但他在布局。”朱辞分析着,“当初我朱家独握兵权,被先帝打散四分,如今到你手中之数有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听我号令者又有四分之一,眼下你又被提拔,将来兵权会更多,只要你不叛变,季柒不缺军事方面的倚仗。”

      “他把我封为一品官,一来是树立我在朝堂之中的地位,替他撑腰;二来,他是把政务方面的事宜丢给了我。”朱辞掰着指头分析,“季参和季伍他们手上分别有白二公子和白大公子,白家和朱家先帝在时独领文武,如今朱家垮台,白家更是一家独大,季柒把我提出来,估计是想我同白家挣得一席地位以形成制衡。”

      漠不归虽然懂的不深,但不是完全不懂,他两道浓眉担忧地绞在一起:“白家这么多年根基深厚,又颇得民心,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谁要对付他们。”

      朱辞哼笑着,带着搞事情的兴奋,浑身颤栗,

      “可别忘了我是从朱家门槛里走出的武将之子,秀才遇到兵,我天生克他!”朱辞说着,又沉寂下来,“凭真才实学我是斗不过白家的,总要想些别的法子,待我仔细想想...”

      朱辞这一想,就是七八天。

      这些日子里,漠不归找来一批又一批仆从,带了的很多,留下的很少,整个朱府渐渐运作起来;图元早就不想在宫里呆着,在朱府留宿几日,回到北方;庭院里被浇了半坛子酒的梅树日渐衰落,漠不归替朱辞找了几个懂得的连日连夜地救,但据说是明年开春才能看出有没有成果......

      朱辞撑着下巴坐在树下,懂事的仆从送上一盘洗净的果子,朱辞换了条腿继续翘,盯着挡在朱府大门的红墙愣神,猝不及防被头上掉下来的树枝砸到——

      朱辞霍然起身!

      周围的仆从连忙小心翼翼地跪下。

      “秋闱...是不是才过去不久?”

      朱辞走到最近的一个仆从跟前。

      跪在地上的仆从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双绣着金纹的黑靴,朗声答道:“回大人,今年秋闱还没开始,但也快了。”
      朱辞点点头

      秋闱之后就是春闱,再之后就是殿试,这可是个扶持人才全朝洗牌的好时机。往常这些事宜都是白家操办,但想要从中作梗也不是不行...朱辞摸着下巴,来回踱步,又重新坐回树下,虽然他有把握让皇帝命自己干涉科举事宜,但难免群臣会生异议,总还是要想个备用的法子。

      车马起

      朱辞招摇进宫,目的明确,朝皇帝处理事务的居所去。

      彼时季柒正头疼地处理群臣奏折,朱辞一脚踹开房门,在门外一众震惊的目光中,又用脚把踹开的门轻轻勾上。他双手背在身后,绕着季柒走了一圈又一圈,换着角度去瞅奏折上的文书和批注...季柒陛下的朱红徒然加重,左右无心继续批改,皇帝拉着衣袖把毛笔放在笔架上。

      “今日你怎么舍得来了?”

      自从那日朱辞应下两年之约,这些天里,是一次早朝都没跟上,近来家国无事,呈上来的奏折里尽一半都是在批评朱辞德不配位的,那些人本就对朱辞越级封一品官大不爽,朱辞还“贴心”地给人家递上了话柄。

      奈何季柒又答应,两年里,不会约束朱辞。

      于是皇帝便夹在群臣和朱辞之间,两头作难,短短几天,就已经受不住了。

      “他们说就任他们说去呗。”朱辞从小兴风作浪惯了,除了捧着他的朱府,旁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对自己有意见,类似的话他早就听千八百遍了,“再说了,什么德不配位,那些家伙天天早期上朝,也没见干出什么成绩啊,也就是这段时间天下太平,他们无聊的紧便开始说闲话了。”

      好一通扫射,季柒感觉自己也被骂了进去。

      皇帝清了清嗓子,身边有眼色的躬身,离开备茶。

      季柒看着朱辞,那人正望眼欲穿地盯着旁边一摞的奏折,不过没有动,朱辞虽然难以管教,但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皇帝心头升起一丝满意,问朱辞:“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发现?”

      “发现没有,想法倒是有一个。”朱辞把自己这几天琢磨出的法子和季柒说了一遍,末了,补充上自己的担忧,“如果朝堂反对的人太多,就算你强行命我参与这件事情,恐怕也会遭到民众的抵制,所以我们还需要第二条出路。”

      “必须靠科举这一条吗?”季柒有些为难,同时也在思考。

      “到也没那么局限,你把我调到天灾人祸的地方干出一番功绩,或者季参、季伍那边突然捅出个大篓子,再或者你我搞个祭天仪式,等到时候天降祥瑞、异象横生,旁人肯定认你这个皇帝,我替你拉拢人心也方便得多。”朱辞摊手,“但可能么?上面哪一条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更何况,就算真逢上了,谁又能完全有把握抓住这次机会。”

      季柒拧眉。

      朱辞绕到季柒身后,瞥了眼案上的奏折,顺手就把说自己坏话的扫到一边,搭着季柒的肩膀并排坐就继续劝:“眼下最近、也是最好插手的,就是这次秋闱和明年的春闱了,我近日在城里走走瞧瞧,挑几个好苗子,施舍些恩惠,你再从白墨京他们那里套出点题目...咱们这一茬要笼络的就算是成了。”

      “可万一...”季柒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有些犹豫。

      “我知道,我也不放心白家那边,他们从前就和我朱家对着干,这次我若插手涉足,他们肯定要防着你我。”朱辞只手摇晃着皇帝的肩膀,“所以我才来问问你有没有别的路子。”

      皇家的规矩多,规则也多,既是规则的拥护者,又是规则的制定者。朱辞小时候对这些不感兴趣,一时间还真没能想出有什么好的办法。

      季柒任凭朱辞天马行空地引导着,竟真想到了一条:“恩科!”

      “恩科?”

      季柒点头,仔细想想,似乎真的可行:“我登位不久,群臣封官,犯人得赦,百姓如何不能同享这份恩泽。恩科为科举正科外皇帝特恩开科取士之法,历届科举虽是白家负责,恩科却没这个规矩。”

      “倒是个好方法...”朱辞思索了下,觉得可行。

      “虽如此,哪怕是恩科,他们也不一定会同意由你来负责。”

      “明年而已,”朱辞起身,看着案上半数批评自己的奏折,无所谓地抖了抖衣袖,“只要我在恩科之前有所作为...”朱辞回头,冲跪坐在案后的皇帝粲然一笑,“放心,会给你个由头命我担职的。”

      说罢,风风火火地走了,一如开始时风风火火的来。

      前不久被新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端着两杯热茶,险些被朱大人飘逸的衣袖掀翻。

      太监总管弓着身子进来,把茶送到季柒跟前:“皇上,朱大人走了,那这茶——”

      “赏你了。”

      季柒的心情很好,嘴角还带着笑,室内残存着梅花的冷香,季柒拾起被朱辞掀到地上的奏折,轻轻拍了拍,一开始瞧见这些奏折时的头痛也减轻了不少。

      “之后这屋里的熏香,换得清淡些罢。”

      太监总管应了一声,小心地嗅闻辨别屋内的香气,端着两杯上好的热茶,放轻了脚步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朱府离皇宫不远,朱辞一去,一回,不过半日。

      车马停在朱府门前,朱辞闷头坐在车里,他正考虑要不要趁着天色还早,回去换身不那么起眼的行头,今日便潜行在街市中四处瞧瞧看有没有好的苗子,谁想刚一掀开帘子,候在门口的仆从一把年纪了,猛地冲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大人,您可回来了!明亲王和白公子已经在府上了!”

      “?”

      朱辞没想过竟这么巧,自己前脚刚离开朱府,后脚五皇子就带着他身边的狗腿子坐着车来了。

      老仆从还在颤巍巍地跪趴着求罚。

      朱辞跳下马车,步子迈的很大,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扫了对方一眼,就跨过门槛绕过红墙朝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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