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千代姬·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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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是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眨眼之间便天色昏黄，日月无光，周围的人顿时只剩下了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四下里狂风大作，挟卷着大块砂砾扑面而来，割在脸上生疼生疼，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想说话，一张嘴倒先灌了满口的沙子。
但是吃完了沙子，话还是得说。千代姬吐出一口沙子，握紧佩剑的剑柄大喊：“注意四周！敌军正在接近！”
即使四下沙尘漫天，能见度不足两米，但是凭借着审神者的灵力感知，她依然能够判断出有一队溯行军已经出现在了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她不清楚刀剑付丧神能在这种天气看多远，不过敌军都杀到眼皮底下了，索敌和阵型都成了摆设，不如直接正面迎战。
“全员准备！跟我上！”千代姬“呛”地一声拔剑出鞘，反正沙子都吃了不少了，不在乎再多这一嗓子。伴着这一声令下，周围金属碰撞摩擦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她带来的刀剑付丧神全部拔出了本体。
这当口周遭的昏黄中已经多出了几种颜色，幽蓝碧绿，荧黄暗紫，鬼火似的一闪一闪。千代姬只觉一阵刀风扑面而来，举起手中的剑一挡之下，顿觉从虎口到整个小臂都过电似的一阵酥麻，手指不听话地一松，佩剑竟然脱手飞出，瞬间被风沙吞没。
该死！千代姬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溯行军还是骂自己的剑术，或者是骂时空管理局统一配发的劣质装备。还好战马小云雀身经百战，随机应变的本事比起人来也不差，登时带着主人灵巧地向侧面一闪，险险躲过了对面敌太刀砍下来的第二刀。
现在去捡剑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那剑飞到哪里了也看不到。好在肩上还背着破魔弓和箭壶，千代姬迅速扯下弓护在身前，拼力挡住了已经扑到面前的敌人再次挥下来的刀。
敌人的刀抵在她的前额，敌人的脸对着她的鼻尖。那张脸上白骨嶙峋，空洞的眼窝里面跳动着幽蓝色的火焰，应该算是嘴巴的黑洞里面喷出腥热的臭气，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样的生物——不对，它们算得上是生物么？它们有自己的意识么？这一具具与骷髅白骨无异的骨架，为何偏要执着于改变历史呢？自从在时空管理局接受审神者入职培训，在资料上看到溯行军的形貌，一直到在战场上亲身面对敌军，这样的疑惑就始终萦绕着千代姬。但这是敌人，不是能坐下来讲道理的对象。这里是战场，你不能先去查清楚敌人的祖上三代是表现良好还是恶贯满盈，再据此判断你该不该杀他。千代姬手上只要稍一松力，额前的刀就会径直落下把她整个人劈成两半。
西历2205年，为了对抗突然出现的历史修正势力，当时的政府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审神者招募计划，并专门成立了时空综合管理局——一般简称为时空局——来统一筹划。所谓审神者，就是能够唤醒在古老器物中沉睡的付丧神，并组织指挥其作战的灵能力者，由时空局统一招募、管理并安排工作。而审神者的主要任务，说到底就是率领其召唤的刀剑付丧神击败试图改变历史的敌人——时间溯行军。
即使这样近距离面对敌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身体却依然有着最原始的反应。千代姬的牙关喀喀作响，紧握着弓的手微微发抖，冷汗钻过钵金护额一路向下，同时却又感受到一阵奇妙的快意与希冀。
这就是战场。这就是审神者们的战场，是属于她的战场。在这里的生或死，还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都由每个人的能力决定。这很残酷，但是公平。敌人就是敌人，不会因为你是新手、你长得漂亮或者你父母的名字如雷贯耳，砍你的时候就手下留情。
千代姬攥紧了手中的弓，硬邦邦的金属在重压之下深深陷入虎口，皮肉几乎快要绽裂开来。她稳住心神，另一只手勉力伸到背后的箭壶中拈出一根箭矢，用尽全身力气插进了敌太刀大张的嘴里。审神者使用的佩剑和弓箭都是统一配发的，虽然不是上古器具，其中也没有付丧神寄宿，但是都能对溯行军造成伤害。
箭矢贯穿了敌太刀的整个脑袋，一小截箭头从后脑露了出来。敌太刀发出一声如同铁器划在玻璃上的嘶鸣，在扭曲的表情中化为一团黑雾蒸发在空气中。
周遭的风沙渐渐平息下来，视野恢复了清明，想来是其他敌人也已经被全部歼灭。千代姬定睛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一行人此时正身处山顶之上，这山头不高不矮，正好足够让她看清不远处的场景。山下的平原之上，两方大军正浩浩荡荡地向彼此奔去，旌旗飘扬，战鼓喧天，马蹄过处扬起一阵又一阵的烟尘。东西两军争夺秀吉身后天下的关原之战，按照历史的进程准时拉开了帷幕。
而这出好戏之所以能够准时上演，自然要归功于审神者和刀剑付丧神的顺利完成任务。如果让溯行军成功杀死了某个在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人，哪怕只是改变了一件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事，都有可能造成蝴蝶效应，进而导致现状的改变。只有刀剑付丧神才能歼灭溯行军，而只有审神者才能召唤并统领刀剑付丧神。如此看来，审神者的作用自然不可小觑。
千代姬正沉浸在骄傲自豪的情绪中，药研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大将，咱回吧，伤口得马上包扎才行。”
听到“伤口”二字，千代姬骤然惊醒，立即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一排刀剑：“伤口？谁受伤了？”
“大将！”药研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他一把扯过千代姬的手臂：“受伤的是你，是你自己！没感觉吗？”
被药研这么一拉，千代姬才感到右小臂火烧一般灼痛，低头看去，才发现白色的袍袖已经染上了斑斑殷红。大概是刚才在马背上闪避不及，还是被敌军的刀风蹭到了一点。她试图翻开袖子看看伤口，可布料和皮肉已经被血糊在了一起，稍微用力拉扯便钻心地疼。然而这点伤并没有影响千代姬的好心情，反而更让她感受到，自己取得的成绩是如假包换的。
一行人跨过传送器的光圈，留守的长谷部看到出阵队伍归来，登时一阵风似地迎了上来：“主公！我长谷部在此恭候多时了！出阵可还顺利？”
“那是自然。”千代姬含笑点头，一面迈过门槛，一面问道：“留守辛苦了，有什么事情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长谷部却立即答道：“上面派工作人员过来进行了日常检查，末了说是有重要文件务必要亲手交给审神者，不能由近侍转……”话音未落，身为刀剑的直觉已经让长谷部敏锐地察觉到了千代姬身上的血腥气味，顿时大惊：“主公！您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伤，不用在意。”千代姬摆摆手，又道：“继续说。”
“属下暂且安排来人在松之间等候。”长谷部先答了千代姬的问话，又道：“您流了不少血，还是先去包扎为好，何况您刚从战场归来，还是先去整理一下……”
“大将甭扯别的，先去处理伤口，赶紧的！”药研一连声地催促。
千代姬本来打算直接过去，只是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灰尘和泥土的痕迹，护甲下面的白色小袖已经灰黄一片，贴身的里衣也是黏腻腻的。抬手摸了摸脸，手上顿时一片灰黑。虽然面前没有镜子，但是千代姬大致也能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的模样——风尘仆仆，脸上身上都沾着战场上带回来的沙土和草叶，一侧袖子上还有已经风干的血迹，这模样实在不好见人。
“好好，我知道了，我先去沐浴更衣，长谷部去通知来人再等一下。”
长谷部领命而去，一期一振跟进来侍候。几个式神捧来急救箱和水盆毛巾等物，千代姬自己卸掉黑底丝缀腹甲，又动手开始脱衬里的衣袴。眼见主公的手伸向衣领，一期连忙低下头去，却仍有一丝余光瞟到了边上的药研。后者一动不动，好像正打算认真观摩千代姬的更衣过程。一期连忙伸出手去，一把将弟弟的头摁了下来。他力道没掌握好，让药研的头在榻榻米上磕出了一声不小的动静，药研哎哟一声：“干啥呀一期哥？”
“主公更衣，还不回避！”一期低声道，药研却扒拉开他的手道：“这会子避忌，包扎时也闭着眼睛嘛？咱们又不是没看过女性的身体。”
一期还没来得及和弟弟争论一下主公和普通女性的区别，就见药研已经站起身来。千代姬的小衣脱了一半，另半边被血糊住了，黏在身上，连带着脱下来的那一半也只能挂在身侧。几个式神围上前来，有的给她擦洗着身上腿上的泥渍，另几个则负责清洗打理她的长发，摘去上面沾着的草叶，把被风沙糊在一起的发梢理顺。药研没再理会他在某些方面过分刻板的大哥，反手抄起医用剪刀咔嚓两下剪去多余的布料，再取过一块蘸了药水的毛巾在伤口周围一寸一寸地洇湿，小心翼翼地揭开粘在上面的布料。
“这种小伤，涂点唾沫就好了。”见药研眉头皱得能夹死好几只苍蝇，千代姬忍不住道。
药研二话不说，低下头去舔千代姬的伤口。
“喂！你干什么！”千代姬一个激灵，想把手臂抽回来，但是没能成功。
“不是大将说要涂唾沫的吗？”
千代姬以手抚额，把脸偏向一边，闭上嘴任药研折腾。式神们手脚麻利，拧毛巾换净水一气呵成，眼见已经擦洗得差不多了，药研这厢却还在往伤口上涂抹着一层又一层不知名的药水。
千代姬忍不住出言催促：“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多娇贵的人儿，上头来的人还在等我呢。”一想到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她总是坐立不安，像行程表上的文字会长了腿自己跳下来追她似的，总恨不得用红笔画的线把它们都捆死在纸上。
药研并没有加快手上的动作，又拿起了另外一种药膏：“每次我们受了伤都大惊小怪的，轮到自己怎么就不在意了？”
“你们是刀啊，得马上修复的。”
“大将说差了，刀剑修复之后就和没受伤一样了，人类不好好处理的话，会留毛病的。”
“伤疤都是勋章，这不是你总说的吗？”
“不一样，大将是女性，留下疤痕总不是个事儿。而且让大将受伤刀剑却没事儿，就是我们失职了。”药研涂完药膏，又用嘴吹了两下，才道：“下次大将要是想蹭经验，还是去函馆之类的初级战场吧。”
怎么就叫蹭了？千代姬还没抗议，一期先皱眉喝道：“药研！”
药研手头利落地裹着纱布，头也没抬：“谁叫我来时大将还是个新手呢？玩笑惯了，不像一期哥这么死板板的。”他系好绑带，又道：“大将还有事，只能先这样了，等下我再来给大将换药。”
千代姬换上干净的衣袴，扎好头发，瞪了这口没遮拦的短刀一眼，可惜药研正忙着收拾散落一地的瓶罐器具，压根没注意她的眼神。虽然他们说到底不过是刀剑的化形，但毕竟是成年男子的形态，而她则是个年轻姑娘。有的刀会开玩笑似的叫她姬君，有的刀来贴身侍奉时懂得避忌，就数药研不管不顾，好像照顾婴儿那样无所顾虑地上下其手。千代姬系好绯袴的腰带，一甩袖子就往外走，一期急忙跟在后面。
走进待客用的松之间，千代姬看到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瘦小男人坐在主位上，双脚像是很不习惯承受全身的重量，不住地来回摩擦着，屁股一个劲儿地往上拱起。千代姬进来的时候，他干脆变换了跪坐的姿势，改为盘腿而坐。相比之下，坐在他右手下方的长谷部纹丝不动得像一尊雕像。
“让您久等了，我就是这座本丸的审神者。”千代姬轻咳一声，走到左手下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您特意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一般来说，每个本丸都是独立运作的，各位审神者可以自行安排工作。本丸是时空局在时间夹缝中开辟的特殊空间，审神者只要输入相应的坐标，就可以通过时空转换器在现世、本丸、战场之间来回穿梭，也可以去到其他的本丸。时空局的通知或以信件的方式寄送，或直接以电邮的方式传送，甚至有时干脆就直接公布在网站上，由审神者自行查询。虽说也会有工作人员上门送达文书的情况，但是如果审神者不在，一般也就由近侍代收，像这样非要把文件亲自交给审神者不可的情况，还真是相当稀罕。
“审神者真是事务繁忙呢，”那个男子搓着手笑道，“我也跑了不少家本丸了，反正您这里是今天计划的最后一家，我索性就在这里等了。”说着，他从公文包里面掏出一封盖有时空局公章的信封递给千代姬：“这是临时下达的会议通知，请您明天务必准时参加时空局的审神者会议，请签收。”
“这么突然？”千代姬诧异道，“那如果审神者不在本丸，通知不到呢？”
“那就不是我们负责的范围了，”工作人员笑道，“我们也是临时接到的命令。”
千代姬纵然有些不解，也只能接过长谷部捧来的花押在签收单上盖了，男子把签收单折好放回公文包里，便摆出一副起身要走的姿态：
“既然信函已经送到，我就告辞了。”
“有劳您特意前来，路上小心。”千代姬起身送客，却见男子开步要走的架势摆得十足，身子倒没移动半分，一条腿已经迈出去了，但是脸还是朝着她这边，上面堆满笑容，上半身微微躬出个弧度，双手放在身前搓个不停。
千代姬奇怪地和他对视了几秒，只得示意长谷部把他引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千代姬·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