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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华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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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青竹,快去多叫些人来!”来者神色慌张手指微抖,外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脚上的鞋也不知去了何处。
翠庄的人都说林家生了个好儿子,拿着祖宗留下的姓氏攀上了城里的贵人,做了有头有脸的高门人,不似他们只能巴巴地盼着这地里能长出好庄稼来过活。
可谁又知林家小子不过是没了家,小小年龄护不住田地,活都要活不成了,只得入了奴籍赌上了往后几十年的光景,每日战战兢兢,才换来了府中人的一声“林管家”。
今夜沉睡,听到外面的呼喊声便知府中遭了难,匆匆赶到外院。
院中人来人往,把前几日新栽的娇花折进土里,和洒落的水融为一体。只见郎君的书房被大火填满,上好的雕花柱接受着熏烤,时不时发出响声。
火光肆意张扬地跳跃在林管家枯涸的双眸上,阵阵热浪扑面而来,仿佛在耳边轻说着要将他拆骨入腹。
林管家心头一颤,只觉这场大火邪门得很,被身后毛手毛脚的小子撞了肩头才回过神来,暗骂一声。
忙看四周情形,急声催促下人手脚麻利些,抓个人便问里面可还有什么人。
东厢房离书房正屋稍远些,火势还尚小,几人前去寻探。
“让开让开,还有气,快去叫大夫!”不久,奴仆背着一女子从东厢房闯出。女子嘴里念叨着啥,一身衣裙早已被烟灰熏得不成样了,林管家粗粗一眼,只依稀认出是月白色的。
平日里府中小姐多喜着月白衣,心中一惊,莫不是?不不不,府中内院侍女也多着月白色。
奴仆将人先置于院外石亭中,林管家忙跟来,刚想询问东厢房里是什么情况,那仆人却低头一个转身又进了院中,林管家只得先和厨娘看看亭中的女子。
“芸豆?”厨娘扒开女子额前的头发,惊道。
芸豆还有些许意识,忙抓紧厨娘的手,“小姐!咳咳,小姐还在,小姐还在里面……”
还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只得拼命咳起来。
林管家刚松了一丝的气又被提了上来。
“胡正林你快和丹娘把芸豆送去薛大夫那,再去多叫些人来!”林管家一把扯过提着水桶的小子,将咳得不行的女子托付出去后,匆匆扯过上湿透的布单冲进了火场。
“小姐还在里头,来几个人跟我进去,动作都给我快些。”
在场的人都明白,要是救不出小姐,这后果可不是他们承受得了的,只能加快步伐,顺道祈祷里头的金贵人可别有什么闪失。
外面如何的慌乱,林静树并不知晓,或者说素来事事妥帖的林娘子早已不在意。
一身绯红融进周围的火光中,看着四周燃烧的纸堆,她知道这场博弈结束了。
想要大声的笑出来,以迎接千般心思下的胜利,却也只得弯曲着身子扯起唇角作出笑模样。
熊熊大火为黑夜点上一盏明灯,林静树就是这灯芯。
……
永淳三十三年,初冬。
顺京城的冬日来得比南边的早了一些,微微白点落往街道屋檐。
安桐巷口的小贩早早就支起了摊,裹紧匆匆从箱底掏出的冬衣,往屋檐底下缩缩,顺带跺几脚醒醒神。
饱满多汁的肉包在笼屉里一个挤着一个,香味随着阿婆掀开笼盖而飘到巷尾;面摊前老伯还在念叨着今儿发的面不够好,想着怎么从其他地方下功夫;就连王叔也一瘸一拐地支好糖画摊,正在纠结这糖葫芦怎么扎才能好看一些,好引得早起上学堂的孩童馋一馋,买上一根……
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自都忙着营生。
“秋娘,你今儿可来迟了些!”
“还不是望安那小子,早起时闹了一番,说是不想去上学,让他爹揍了两下才老实。”秋娘忙着将糕点码齐,用纱布盖好。
此起彼伏的“江捕头”响起,秋娘忙往围布擦了擦,双手向桌底的竹篮探,摸出了用红线扎好的油纸包。
“江捕头!江捕头!”急急地叫着,生怕人跑了去。
不同于往日的声调,让江破风停了下来,刚想询问有何要事。
秋娘忙上前开口,“拾了些新做的蜜枣儿,用的是英宁街那家新铺的枣儿,都说这枣儿好!”边说边往人怀里堆。
附近的人正尝着秋娘送的蜜枣儿,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夸起秋娘的手艺,顺着劝说几句,让江破风带回去尝尝。
“嗯,隔着纸包都闻到香味了,秋娘的手艺肯定错不了。”江破风抬眼笑了笑,也没推脱。
秋娘原先心中还担心,见江破风未推辞便也眉生欣喜。
“江捕头喜欢便好,回头吃完了说一声,我让望安再给你送些过去。”
秋娘回到摊位继续收拾剩下的东西,忽得发现桌上多了几枚铜钱。
抬头看向巷道,人早已走远了,顿了顿,将铜钱悉数收入箱匣里。
嘴上招呼着客人,手上也不得闲,每样糕点都挑了几块卖相好的用油纸包了一包,放进底下的篮子里。
“秋婶娘,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食,让我也瞧瞧。”从街头匆匆跑来,一身蓝衣衬得少年甚是文雅,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冬平眉眼生笑地问道。
“今日这般迟,你也不怕误了先生的课。”秋娘眉头一皱敲了下冬平脑袋,心觉这些孩子可真是不省心。
“有新做的蜜枣儿,你德叔前两日改了糖料,我尝尝着比之前的糖细腻就先用在这蜜枣儿上了,你拿几个尝尝。”拾了两个给冬平。
“沈先生人好,误了也不会怪罪的。”
“嗯,是不错,这枣也好。”冬平向来对这些甜腻的吃食甚是喜爱。
“秋婶娘,你先给我包上两包,省得等会儿生意好了抢不上,我带回去给阿娘尝尝。”说着就按价将铜钱投进钱匣里。
“成,今天我也算是开摊了,多给你娘包两块爱吃的糯米糕。”秋娘手上利索,没一会儿就好了。
顺带拿出包好的油纸包,一同交给冬平,“这是给沈先生的,你顺路捎过去,就说江捕头已经给过银钱了。”
“婶娘放心,保准送到先生手里。”冬平说道。
看着路上穿着同书院衣袍的少年越来越少,冬平怕真误了课便匆匆和秋娘告了别。
……
辞别秋娘,江破风快步去往衙门却未直接进去,走了数十米拐进隔壁街。
片刻又转了回来,与门口小吏寒暄了几句后去了理事堂。
将一包吃食打开放在窗边小桌上,用盏碗装了三两个蜜枣儿又捡了一个猪胰胡饼后,招呼书案上低头忙碌的几人过来填填肚子。
江破风径直走到里屋小榻旁,推了推伏在小几上的人,“你喜欢的饼子还有秋娘新做的蜜枣儿,起来尝尝。”
寻生声昨夜和卷福玩得久了些,现在还迷迷瞪瞪的,闭着眼睛嗅了嗅,蜜糖粘腻的甜香间透出丝丝枣香,冲入鼻腔,把人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英宁街源甘堂的枣儿做的。”寻生声拿起一颗蜜枣儿,凑近鼻尖细细地闻了闻,才慢慢放入口中,糖蜜清透不腻果肉绵软,吃完咂咂嘴,这下真真是唇齿留香了。
江破风对此习以为常,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就着清茶尝了尝蜜枣儿,对她来说有些甜了。
咽下最后一小口枣儿,将杯中的清茶饮尽,好压一压口中的甜腻。
“你的鼻子倒是灵得很。”江破风懒懒地搭了她的话。
“嘿嘿,其实是我昨儿回家时看见小望安和德叔去那铺子进了一车果子。”寻生声眼中狡黠,凑到江破风跟前小声地说道。
源甘堂铺子大,里头果子新鲜品类全且老板实在。
不过,秋娘的吃食确实好吃,寻生声早就想着将她请到家中做厨娘。正好下月中旬安厨娘要回乡下老家看顾孙儿,秋娘要是能来就好了,补上了这缺儿,自己还能日日吃上好吃的糕点。
寻生声双手托腮,总觉得如此安排甚好,眉眼间笑意溢出,咂巴着嘴,好似已经吃到了可口的美味。
到底是做人师父的,瞥了一眼寻生声的模样,江破风便知她此时所想,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却也不好驳了她的兴致。
城中大富商的厨堂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也并非人人都乐得去。
外屋的郎君早已各自忙碌,江破风领着寻生声准备去街道上巡一巡。
刚出角门,一道身影直冲过来,江破风伸手扯过身后低着脑袋瓜走路的迷糊鬼,往路旁避了避。
本还迷离的双眼瞬间瞪大,身体绷直,侍看清来人,寻生声将手从腰侧的剑鞘上抽离,直直拧上了那人的耳朵。
“刘净,下次再这般两眼不视人,我便将它们拿下,送老郑头那当猪儿眼卖了。”
“哎哎,寻姐姐,寻大侠!小的下次一定注意,您轻点轻点……”刘净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的,身子微曲倾向正叉着腰的红衣女子,低声求饶,以求能换取谅解。
寻生声刚想多嚷几句,得了师父的眼风,及时止住了话头,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
“这般急匆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悍妇!刘净也不明白寻生声这手劲是如何练出来的,拧得他连耳朵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了。
刘净揉了揉耳朵说起正事,“昨夜城南那着了一场大火,巡火兵忙到寅时才堪堪熄了火,说是整个纸坊就门口镇宅的石像没啥事了。”
“城南……青葛巷的万华坊?这纸可是最怕火了,万华坊这下可是损失惨重啊。”寻生声听闻此事不禁摇头感慨一下。
万华坊可是顺京城数一数二的纸坊,城中流传着一句:万华纸,万家纸。
还有人戏言哪家没几张万华坊的纸都算不得上是顺京人家。
各式各样的砑花笺本就为书生闺秀喜爱,更别提前几日新出的翠茶纸了,真真是一纸值千金啊。
谁知万华坊突遭这大难,还不知日后该如何是好,也不知哪家纸坊能替得了这纸上盛况。
江破风看着刘净这般急匆匆的,想来这火可烧得不简单。
下颚一抬,示意刘净继续。
要问这府衙里刘净最怕的人是谁,他定说是江破风江捕头。刘净总觉得江破风双眸似刀,他的那点小心思都能给挖出来。
“说呢,昨儿万华坊接了个急活,忙活到夜里,那管事的说最后走的时候已快丑时了。可才刚过了丑时一刻,就有人发现万华坊着火,急忙喊了人来救火。偏就是这救火救出了一件怪事……”刘净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压低,上身也跟着倾压凑到寻生声面前,眼珠子直在两人间转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