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再一睁眼,满室都是沉水香的气息。

      杏色流苏正在帐顶轻晃,帐钩上挂着端午新绣的艾虎香囊。她怔怔望着锦绣堆里探出的半幅茜红袖角,指尖传来的软烟罗触感温热真切,喉间不禁溢出一声呜咽。

      “姑娘梦魇了?”

      贴身婢女流夏掀帘子的动作带进一缕凉风,博山炉里逸出的青烟晃了晃。

      孟颜盯着小丫头双螺髻上的玉簪,只觉十分眼熟。

      这,分明是郁明二十九年自己打碎她的玉珠耳坠后,赏给她的饰物。

      她竟回到了出嫁前的第三年。

      她快速下了床,铜镜里映出她清丽的容颜,眉间贴着翠钿,耳垂上的明月珰泛着柔光。

      孟颜颤抖着手抚上细颈,未发现任何红痕。

      “今儿是初几?”她拽住流夏腕子,指甲陷进皮肉。

      “姑娘魇着了?今儿是五月初六。”

      五月的阳光穿透菱花窗,光影烙在她苍白的腕间。风铃轻晃,檐下白雀啄食的声音忽而化作铁链拖地的刺耳声。

      “啊……”她连忙捂住自己双耳。

      “大姑娘身子可是不舒服?奴婢给姑娘叫郎中。”流夏着急道。

      孟颜摆摆手:“不碍事,别担心。”

      她心中生起无尽的怒意,这一世她定要好好报复折辱那个疯子!

      鹅黄裙裾扫过青石砖上斑驳的光影。年芳十二的二姑娘孟清举着竹篮在底下急得跳脚:“阿姊偏心!给萧哥哥的糖糕放紫藤花,给我的就不放!”

      “昨儿是谁偷吃积食的?”孟颜笑着抖落花瓣,淡紫星子落进孟清发间。花架深处传来一声轻响,萧欢顶着满头藤叶钻出来,月白袍子沾着墙头青苔。

      “阿欢哥哥!”孟颜再次见到萧欢的那一瞬,内心百感交集,思绪翻飞,她想到前世的他被谢寒渊那般折辱,心脏就如被一把利刀割成了无数碎片。

      心口好疼!好疼!

      她眸底不由得溢出泪花,一把抱住萧欢:“阿欢哥哥,对不起……”她抽搐着哽咽,在心中自责:是阿颜不好,是阿颜害了你!

      萧欢一脸茫然,双手摁住她的薄肩:“颜儿,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孟颜摇摇头,笑着拂去泪花:“无碍,是……颜儿太想你了。”

      回廊尽头,日光碎金般洒落,孟老夫人王庆君摇着柄缂丝团扇,款款而来。玳瑁护甲轻点少年额角,眉宇透着笑意,戏谑道:“萧家小子,正门是摆着看的?”

      话音未落,萧欢怀里滚出个油纸包,蜜渍紫藤的甜香混着新蒸的荷花酥气息,引来几只啄食的雀儿。

      七岁那年初夏,萧欢也是这般翻墙递来糖糕。小孟颜踮脚给他擦汗,帕子角绣歪的紫藤蹭上少年鼻尖,两人便在那一刻暗生情愫。

      “孟伯母安好。”萧欢规规矩矩作揖,袖口却露出半截牛皮糖。

      孟清眼尖瞧见,趁人不备一把捋走,小脸写满得意。

      “清儿,别胡闹!”王庆君制止道。

      孟老爷孟津正巧路过,捋须忍笑,官袍上的仙鹤补子随动作轻颤:“萧公子和颜儿的文定喜宴①也该择日看看了。”

      “晚辈见过孟伯父,一切都听伯父伯母的。”少年耳尖红透。

      他年长孟颜两岁,若不是孟颜不喜如平常女子那般早早成婚,恐怕二人早就儿女成群了。

      孟颜不愿过早成家,她生性渴望自由,当下的生活无拘无束,娘亲爹爹又十分疼爱,什么都依着她,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女儿过了及笄礼就被催促嫁人。

      孟津和夫人向来开明,觉得女儿只要开心,晚婚也无伤大雅,二人也不会因着面子而发愁,饶是被外人提及此事,也是云淡风轻般的态度。

      孟颜兴许自小便受父母二人豁达的性情影响,才养成了现在这种性子。

      紫藤萝的影子拉得老长,孟老爷孟夫人携手缓步离去,衣袂飘飘,背影渐远。

      满院紫藤簌簌而落,孟颜指尖绕着糖糕上的红绳,只见萧欢的掌心如变戏法似的躺着一对糖人。男子糖人腰间玉佩歪斜,女子糖人发间紫藤欲坠,恰似那年乞巧节,他蹲在糖画摊前熬了整宿的杰作。

      “颜儿尝尝这个。”

      孟颜嫣然一笑,接过糖人,轻咬了一口。

      “萧哥哥真会哄长姐开心。”孟清神情之中满是羡艳,几乎要溢了出来。

      她长相姝艳,一点不比长姐差,早早就在心中做了打算,日后也要找个像萧欢一般的好男人。

      午膳摆在紫藤荫下的石桌上,藤蔓垂落如翠色帘幕,阳光从缝隙间洒下斑驳光影,微风拂过,卷来阵阵紫藤花的幽幽清香。

      八宝鸭腹中塞着萧家送来的桂花糖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鸭皮烤得金黄酥脆,切开时,藕丝牵连,散发着桂花的馥郁甜香。

      另一道碧玉羹翠绿欲滴,汤面上漂着几片薄荷叶,衬得汤色更加清透,勺子轻轻一舀,便能闻到竹笋和鲜虾杂糅的鲜香。

      王庆君端坐在主位,手中折扇轻摇,姿态优雅,眉眼间带着笑意。她挺了挺身,脊背微微绷直,像是刻意引出话头,她声音清亮:“此前听闻萧夫人备了十二担喜饼?真是大手笔啊。”

      “是二十四担。”萧欢不慌不忙纠正,又慌忙改口,“不不,全凭伯母做主。”手中的青玉箸悬在半空,藕丝微微颤了颤。

      孟清坐在一旁,正低头专心对付盘中的八宝鸭,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活像只小松鼠。她闻言抬起头,嘴里还包着半块糖藕,含糊不清地嘟囔:“萧哥哥真大气!”说完,她又赶紧低头,装作专心吃饭的模样,可嘴角偷偷上扬,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满桌欢笑中,孟颜瞥见萧欢眉宇间的神采,无不散发着自信,精神抖擞。

      果真,男子都喜欢被人夸、被人捧杀。

      孟颜握着一盏玫瑰露,琉璃杯在她指尖轻轻转动,映着阳光折射出五彩光晕,哪怕是萧欢这样看似沉稳的性子,也逃不过这点小心思。

      “萧哥哥,那你准备的喜饼,怕是要把整个城南的糕点铺子都包圆了吧?”她说着,舀了一勺碧玉羹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薄荷的清香扑鼻而来。

      萧欢挠了挠腮,目光扫过孟清,又不着痕迹地瞥向孟颜,想看看她的反应。

      微风拂过,孟颜鬓边的一缕碎发轻轻晃动,映着紫藤荫下的光影,平添了几分柔和,她抬眸望向王庆君。

      “二十四担够了。”王庆君浅笑道。

      “伯母放心,到时家父必然安置妥当。”

      萧欢的母亲前几年逝世,其父未再娶妻纳妾,膝下唯有一子。只是早年其母怀上二胎,最终意外流产便再也无法生育。

      日影西斜时,萧欢踩着满地紫藤告辞。

      孟颜倚着门框看他同手同脚走出仪门,少年忽而旋风般折返,往她掌心塞了个温热的油纸包。

      “差点忘了,这几日熬的梨膏糖。”他鬓角发丝微浮,“听你前些日咳了两声。”

      孟清从月洞门后探出头:“羞羞!”

      转瞬他竟落荒而逃。

      孟颜的指尖轻触她的额间:“你啊你,就该早日成婚才好。”

      “阿姊何出此言?”

      孟颜娥眉微挑,眸底涤荡一抹睿光,俯身轻言:“因为阿妹眼中满是对爱情的憧憬。”

      深夜,铜漏滴答声催得孟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蜷在被窝里,只觉背心有些凉意。

      前世谢寒渊那般凌辱她和萧家父子,她至今仍觉恶心反胃。

      黑暗中似有铁链拖地声,月光投射在窗棂下,像极了牢笼栅栏。

      喉间骤然刺痛,谢寒渊染血的指尖正摩挲着她的脖颈,一道声音响起:“夫人夜夜都要这般伺候本王!”

      她听闻他从不近女色,亦无通房,怎得在她面前,却如同发情的公狗?

      她想不通。

      孟颜突然发不出声,视线下移。只见谢寒渊左手提着血淋淋的鹤颈,右手握着血淋淋的匕首。白羽混着血肉黏在刀锋,滴滴答答落在她雪白中衣。

      “这是本王为夫人准备的新婚大礼。”他笑得邪魅,左眼尾那颗朱砂痣发红发亮。

      突然,他将鹤头按在她的心口,“咔嚓”一声,颈骨断裂……

      孟颜的双眸猛地一睁,还好是个梦!

      她慌忙起身,“啷当——”。

      她不小心打翻床头的烛台,前世的恨意拧成毒藤,在五脏六腑扎根疯长。他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令人难受至极。

      彼时,流夏敲响了屋门。

      “大姑娘,奴婢为你备了莲子羹。”

      “进来吧。”孟颜有气无力。

      瓷盅里的莲子羹晃出涟漪,流夏朝桌前一放:“您这些天总魇着,许是入夏心火炽盛,奴婢想着为你熬些莲子羹,去去心火。”

      “放那就好!”孟颜指尖拧了拧眉心。

      她再次躺下,流夏将地上的烛台捡起归位,伸手又挪了挪从榻上掉出的半截薄被,这才轻声离开。

      一日傍晚,暮雨初歇,檐下风铎“嗒嗒”地滴着水。

      孟颜提着杏色裙摆跨过月洞门,绣鞋碾碎青砖缝里新落的紫藤花。府门处灯笼晃得厉害,暖黄光影里蜷着团黑影,管事正吩咐小厮将人拖走。

      “且慢,发生何事?”

      “禀大姑娘,有一落魄男子身受重伤倒在大门口。”

      “哦?”她迈出大门,见角落中的人蜷在朱漆兽环下。

      她好奇地蹲下身,下一瞬,她睫羽震颤,瞳孔瞪得如铜铃般大,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灯笼被风卷得打转,光影掠过男人染血的下颌。

      “姑娘仔细脏了…...”管事话音未落,孟颜伸出了手。潮湿的青苔气息混着血腥扑面而来,她拨开男人覆面的乱发,指尖抖了三抖。

      心中满腔恨意陡然升腾,仿佛一团火焰在心口熊熊燃烧,快要使她窒息。

      月光恰在此时破云而出,照亮那张刻进骨髓的脸。

      墨画刀裁的眉,薄如刀刃的唇,连左眼尾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与前世分毫不差,无比刺目。只是此刻他眉骨裂着血口,素来凌厉的眉眼紧闭,全然不见昔日睥睨之姿。

      此刻的他年方十五,满脸少年稚气,也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真是冤家路窄!不过他既主动送上门,也好,不必费尽心机再寻他。

      “端水来。”孟颜红唇轻启。

      管事递来的铜盆映出她苍白的倒影,帕子触到男人脖颈时,他忽而睁眼,琥珀色瞳仁蒙着层水雾,全然不似前世恶狼般的眼神,倒像迷途幼兽。

      “水……”沙哑的嗓音惊飞了檐下的宿鸟。

      孟颜腕间玉镯撞在铜盆沿上,脑中骤然闪现出,前世他碾碎她的玉镯子,割开她眼尾时的场面。

      想起此来,她眼里染上一层薄怒。她揪住他心口锦衣,喉间泛起苦涩,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惊惶,嗓音甜软:“这位公子,我是来救你的哦。”

      “抬去西厢房。”染了蔻丹的指甲稳稳点向管事,“再取来三七粉止血。”她声音轻柔如常,心中却早已掀起阵阵涟漪。

      管事欲言又止,却被她眼底陌生的寒光慑住。他一个哆嗦,忙不迭地应了声“是”,躬着身子退下,脚步仓促。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青石台阶上。

      一炷香后。

      流夏跑出来回禀:“大姑娘,这人高烧说胡话,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孟颜停在廊柱阴影里,指甲抠下块斑驳朱漆:“哼,差人去药铺抓些退热药来。”

      漆皮碎屑混着雨水滑落,恍惚间令她忆起刑架上剥落的血肉,心中不由得惊骇一阵。

      西厢窗棂透出摇曳的烛光,孟颜盯着自己投在窗纸上的剪影。彼时,屋内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传来男人沙哑的闷哼。

      她入内打量着榻上的人,瞧他忽然安静,静静地昏睡,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人在最无助脆弱的时候,会让她觉得少了报复的快感,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

      她不着急,他既无前世记忆,有的是日子陪他慢慢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下本开:《我本无意成仙》穿越+女扮男装 《殿弈欢》双重生+君夺臣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