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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龙王村(过渡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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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的三个小时之后,太阳高悬中天。一辆红色跑车如跃动的火苗,穿山越岭,最后利落地一个甩尾,停在了山村入口处。这是一片水泥空地,显然曾经规划为停车场,之时此刻,水泥皲裂,长出许多杂草。
村口立着一座气派的仿古牌楼,雕龙画凤,飞檐翘角,看得出当年是费了心思的。可岁月无情,风雨早已剥蚀了鲜艳的彩漆,如今只余灰扑扑的底色,透着繁华落尽的寂寥。
“这就是龙王村?看着挺……清静。”钟朔推门下车,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舒展筋骨。她深深吸了口气,山间的空气带着草木清甜,沁人心脾。
这村子四周群山环抱,绿意葱茏,俨然一个天然氧吧。此时温度正好,长袖T恤配单衣,舒适宜人。
林昶眯眼望了望太阳:“荒废了。之前有人想搞旅游开发,没成。现在村里就剩些老头、老太太。”他随口应着,锁好车,很自然地牵起钟朔的手,“走吧,先安顿下。下午带你去爬山。山里有个凉亭,视野绝佳,能望见一处很险的悬崖。”
迈过牌楼下那道被脚步磨得光滑的青石门槛,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时空。
村内的宁静扑面而来。村中屋舍依山而建,高低错落。脚下宽约一米的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粉墙黛瓦的平房散落山坡,衬在湛蓝天幕与青翠山峦之间,像一幅随意挥洒的水墨丹青。
村子不大,顺山势铺开约百来户人家,一条主路纵深不过两三百米。许多屋舍门窗紧闭,少数几处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证明这里尚存生机。有一栋二层小楼矗立在村子尽头的最高处,一条清冽山溪从楼旁流过,哗哗啦啦地带来不绝于耳的凉意。
这小楼算是村里的商业娱乐中心了——是杂货店也是饭馆。有个平整的大院,搭着棚架,藤蔓攀爬,缀满红白小花。墙角立着个大木架,铺了几层晒着的干菜。一只大黄狗懒洋洋趴在门口晒太阳,尾巴不时轻晃。
林昶牵着钟朔走进院子,朝里喊:“老板,有人吗?住店,还有房吗?”
一位系着围裙、面容朴实的中年妇女应声掀帘而出,手上还沾着面粉,像是在准备午饭。见衣着光鲜的二人,她立刻堆起热情笑容:“有有有!房间多的是!快请进!吃饭没?没吃的话,家里有现成的山野菜,给您二位炒两个?”
妇人穿着朴素,脸颊泛红,皮肤粗糙,一看便是好相处的乡间大姐。钟朔兴致颇高,卸下背包,挽起袖子笑道:“那太好了,正饿着呢。大姐贵姓?我帮您打下手吧?”
“我姓胡。”妇人乐呵呵地引他们进屋。
说是帮忙,可钟朔自幼在城里长大,虽会做饭,但对柴火灶台却一筹莫展。后厨是旧式锅灶,漆黑大铁锅,厨具都是粗重家伙。钟朔插不上手,只好陪着胡大姐聊聊天。
据胡大姐说,这村子是个古村,已经流传了上千年了。沿着这个二层小楼旁边的山溪往上走十来分钟,有一个山神庙,拜的是龙王,灵验得很。
钟朔心里嘀咕:山里怎会拜龙王当山神?虽不信这些,但龙王居水是常识,所有人都知道。她问渊源,胡大姐答不上,只憨厚地笑:“老辈子传下来的,都说灵验,我也说不清哩。”钟朔便不再追问,免得为难人。
鸡蛋炒山野菜,豆干炖菜干,一锅柴火贴饼子,不过二十分钟便上了桌。饭菜飘香,带着锅气,其风味与城市大不相同。
林昶在门口,不知跟大黄狗嘀咕着什么,满院子都是他的笑声。钟朔唤他,他摘了朵小花回来,别在她鬓边,引得胡大姐直夸小哥真体贴,叫人羡慕。
饭后小憩片刻后,林昶便拉着钟朔往山上去。钟朔提起那座龙王庙,林昶笑道:“既然来玩,自然要去看看,也算入乡随俗。”二人按胡大姐所说,溯溪而上,绕过小楼就进了林子。
一入林,光线便暗了下来。树木参天遮蔽了天日,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点,风一吹,犹如下了一场阳光雨。脚下不再是规整的石板路,而是人踩出的狭窄土径,蜿蜒伸向密林深处。空气更加清凉湿润,泥土和腐叶的气息混合着草木清香。
钟朔被这幽静的美景吸引,踩着晃动的光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龙王庙前。
龙王庙不大,连个院子都没有,可以说就是山间的一座有房子的神龛。但如果考虑村子的规模,这房子也不算小了,占地有三百平米左右,十来米高,当中塑了一尊泥胎彩绘的山神,竟然是个驼碑的赑屃。
“这……”钟朔仰头看这个站起身来、穿着“龙袍”的赑屃,尴尬地张了张嘴后,噗嗤笑道:“倒也算龙。林昶,这是什么说法?”
林昶打量这小庙一圈。赑屃雕塑面前摆着泥塑三牲祭品和几个空盘子,上面均匀地积累了一层灰。他叹了一声,“还说灵验呢,看来是不灵,骗子。”
钟朔凑到林昶面前,盯着他看,笑问:“怎么说?你早知道这个庙?专门带我来的吗?”
林昶牵着钟朔的手紧了紧,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当然调查过才带你来。亲眼看见才觉得不过如此。”他拉着她继续往山上走,“咱们接着爬山吧,边走边说。”
山路渐陡,碎石偶尔从脚下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昶一边细心帮钟朔拨开挡路的枝桠,一边解释:“这个村子确实存在很多年了,曾经人口繁盛过,也曾衰落过。不过再衰落的年头也比现在强。现在的年轻人,哪儿有愿意留在深山里的?你看这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他晃了晃手机,给钟朔看屏幕上的一片空白。
钟朔点点头:“理解。现在连平原地区的农村都留不住人,何况这种深山老林。”她环顾四周,山林幽静,鸟鸣和溪水声相伴,“这里真美。我看村子里耕地不多,他们够吃吗?”
“靠山吃山呗。种田要重劳动力,这些老人伺候不了太多地,就从林子里出息。若能采些山货什么的,贩出去更值钱些。”林昶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再过些年,老人们走了,这村子只怕就真消失了。不知道有多少历史就这样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所谓生命,最终抵不过消散在遗忘里。”
钟朔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她用力捏了捏林昶的手,转而笑道:“你今天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满腹愁肠。咱们是来玩的,说些高兴的事吧。”
林昶被她逗笑了,她真是哪里都可爱。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好,听你的。走这边,前面就是我说的亭子了。”
山路在林间盘旋,转过几个弯后,钟朔觉得自己迷路了。就在这时,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一处山崖边,一座古旧凉亭翼然于此。对面是另一座巍峨的山崖,中间隔着深谷。一道瀑布从对面山崖的豁口处奔流而下,如白练悬空,水雾弥漫,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美不胜收。
“哇……太美了。真该让所有人都来看看。”钟朔惊叹出声,所有的烦闷瞬间被眼前的壮丽景色驱散了。林昶看着她眼中的光,满心欢喜。他乐意看她无忧无虑的样子。
他二人便在亭中闲坐闲聊,看云卷云舒,听风过林梢。岁月慢了下来,这样就很美好。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天边和瀑布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山林的颜色也随之层叠变幻,从翠绿到深黛,美得令人屏息。待山风渐起,凉意袭来,二人才恋恋不舍地起身下山,回到胡大姐家的小楼住下。
爬山耗费了不少体力,又无别事可做,钟朔简单洗漱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转醒,四周一片死寂,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旁,触感冰凉——林昶并不在屋子里。
钟朔睡意顿消。她坐起身,打开灯,耳边渐渐清晰传来楼下的嘈杂声。她看了一眼手机,没信号,只能当表。此时夜里九点,楼下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和隐约的谈笑声。
她披了外套出门,循声下楼,只见一楼厅里放着两桌麻将,一些老人家正聚在一起打牌,弄得烟味缭绕,很呛人。
胡大姐看见钟朔,上前来低声笑道:“是不是吵着你了?”
“没有。大姐,你看见小林了吗?”钟朔环视一圈,并未看到林昶的身影。
“没呀,没见人出去。怎么?”
“那许是错过了。没事,我到门口站站。”钟朔说着便出了门。胡大姐顾着招呼牌桌,也没多问。
夜凉如水,空气冷冽。钟朔裹紧外套,站在院子门口,终于摆脱了那满屋子的烟味。时值满月,月华如霜,洒在荒草和石板路上,泛着一层幽幽的光。草虫低鸣,远处偶有犬吠,山野的寂静与楼内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城市里绝不会有这样静谧的夜晚。剧组偶尔去山里取景,也难免喧嚣。她心情不错,信步向村口方向走,借着月光四下张望,却不见林昶踪影。
正疑惑间,忽地瞥见一个五、六岁的娃娃,穿着浅色棉袄,头顶似乎扎着花,光线差,看不真。只看这个矮小身影一声不响地朝山上林子方向跑去。
钟朔左右看了看,没有大人跟着——周围空无一人,也没有呼唤的声响。她心里一紧,这深更半夜的,谁家孩子会独自在外?她怕孩子跑丢了出事,急忙大步追上去,高声喊:“哎,小朋友!别往山里跑!”
那孩子闻声回头望了她几眼,月光下露出一张洁白圆润的漂亮脸蛋,一双大眼睛清澈如秋水。下一瞬,那小身影便倏地没入了漆黑的林中。钟朔来不及多想,也跟着钻进了林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