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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阿寒……不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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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雨丝被狂风裹挟着抽打在窗棂上。
纪明蘅刚安抚好因为刮风下雨再次受惊的老婆婆,想找个铺了稻草的角落调息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老农妇便端着药碗,一脸为难地走了过来。
“姑娘,这……老婆婆她不肯喝药啊,”农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这都试着喂了两回了,碗都摔碎了两个,她一看见药就躲,力气还不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纪明蘅强撑着站起身,温声道:“大娘,辛苦你了,让我去试试吧。”
纪明蘅来到老婆婆歇息的屋舍,看向蜷缩在干草堆上,依旧抱着破布包、眼神茫然无助的老婆婆,心头一软。她走到老婆婆身边,放缓了动作蹲下,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没有立刻强迫,而是先柔声唤道:“婆婆?我们喝点药好不好?喝了药,身上就不疼了,就能快点回家找阿寒了……”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试图先取得老人的信任。
纪明蘅从老农妇手中接过那碗重新煎好的药。老婆婆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任凭纪明蘅如何温言软语,只是拼命摇头,浑浊的眼里满是抗拒,甚至挥手打翻了先前送来的药碗。
“婆婆,听话,喝了药身体才能好。”纪明蘅耐心地端着药碗,试图凑近。
就在这时——
“轰!”
柴门在一股狂暴的灵力冲击下瞬间化为齑粉。风雨裹挟着凛冽的杀意倒灌而入。
叶疏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煞神。他周身灵力激荡,雨水沿着他冷硬的轮廓滑落。目光扫过屋内,瞬间锁定在干草堆上蜷缩的母亲,以及……那个正端着药碗,靠近母亲的陌生女子!
在他此刻盛怒与恐惧交织的眼里,那女子弯着腰,手持药碗逼近他神志不清、面露恐惧的母亲——这分明是在强迫母亲喝下不明之物!
“敢动我母亲,找死!”
理智被彻底焚尽。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叶疏寒袖袍一拂,一道蕴含着元婴修士怒意的灵光便已悍然挥出,直袭纪明蘅心脉!
纪明蘅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衡的巨力当胸袭来,五脏六腑瞬间移位,本就破损的丹田处传来一阵彻底碎裂的剧痛。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人便已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土墙之上。
“噗——”
温热的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在斑驳的土墙上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她顺着墙壁滑落,蜷缩在地,连呼吸都带着血沫,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几乎瞬间剥离。
叶疏寒看都未看那被他击飞之人,急步便要上前查看母亲。
然而,异变陡生!
那一直神情呆滞、对外界近乎毫无反应的老婆婆,在纪明蘅鲜血喷溅、倒地不起的瞬间,像是被某种本能狠狠刺穿,她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啊——!”老婆婆发出一声尖锐的、如同母兽护崽般的嘶叫,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一把将纪明蘅护在怀里,枯瘦的手颤抖地抚摸着纪明蘅苍白的脸,然后猛地抬起头,对着白衣男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骂:
“坏人!坏蛋!打人!打我的阿寒!坏蛋!打死你!打死你!”
白衣男子看清老婆婆的脸,瞳孔骤缩,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都带着颤抖:“您……真的是您?”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踉跄着就想上前。
老婆婆的身躯死死护住身后气息奄奄的纪明蘅,抬起一张布满皱纹和惊恐的脸,对着白衣男子嘶声咆哮,如同护崽的母兽:
“不许打我的阿寒!坏人!你是坏人!”
叶疏寒骤然僵在原地,看着母亲那陌生而充满敌意的眼神,听着她口中维护“阿寒”的哭喊,他准备上前的脚步被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你打囡囡!坏蛋!打死你!我打死你!”她一边骂着,抬手就对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声音尖利:“你这个坏东西!打人!不要脸!”
“啪”的一声脆响,周围的修士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力道之大,甚至在叶疏寒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红印!
然而,出乎意料的。
挨了一巴掌的白衣男子,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哽咽:“是儿子不孝……把您弄丢了,让您受委屈了……”
他跪在那里,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只剩下失而复得的脆弱和对母亲深沉的愧疚。
老婆婆依旧不依不饶,只骂个不停。修士们见状,纷纷转过身去,谁也不敢看这场面。
纪明蘅被那狂暴的一击打得几乎魂飞魄散,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她瘫软在地,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更别说起身了。
眼看着老婆婆情绪激动地护在自己身前,与那煞神般的男子对峙,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抬起颤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住了老婆婆破旧衣袖的一角,轻轻拽了拽。
“婆婆……”她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没事的……别怕……”
明明只是这样一个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那原本激动嘶吼的老婆婆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住,猛地低下头,浑浊的眼睛看向纪明蘅。
当她触及纪明蘅苍白而痛苦的面容时,狂暴的情绪奇迹般地平息下来,她不再对着白衣男子嘶吼,而是转为低低的、委屈的呜咽,她紧紧挨着纪明蘅,枯瘦的手反过来握住她那冰凉的手指:"阿寒……疼不疼……呜……"
“看来……这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纪明蘅强撑着涣散的意识,抬眼看向那跪立当场的男子,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说道,“令堂神志不清……不宜……不宜再受刺激。不如……先……”
她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唇角溢出新的血沫。
白衣男子被她这番话点醒,又见母亲竟被这女子一个细微的动作安抚住,心中震撼与愧疚交织。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莹白如玉的小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浓郁生机与清香的碧色丹药。
“得罪了!”他声音沙哑,小心地托起纪明蘅的头,将那颗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的灵药送入她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涌入纪明蘅几乎破碎的经脉,快速修复着受损的内腑。
与此同时,白衣男子掌心凝聚起精纯柔和的青色灵光,轻轻覆在她腹部,小心翼翼地引导药力,助她化开那强劲的效力。
在那灵药与元婴修士精纯灵力的双重作用下,纪明蘅只觉得一股暖流席卷全身,胸口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以肉眼可感的速度消退,断裂的骨头似乎在自动续接,翻腾的气血也渐渐平复。
不过片刻,她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够顺畅呼吸,并且借力缓缓坐起身来。
“多谢……谷主。”她轻声道谢,声音虽然依旧低弱,却不再断断续续。
白衣男子见她情况稳定下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愧色更浓。他缓缓起身,脸上的红印清晰可见,他抹了把脸,哑声道:“都是我的错。”
他连忙叫来下人,声音沙哑:“快,扶老夫人进去休息!”
……
简陋的农家茶室内,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纪明蘅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白衣男子则坐在对面,俊美的脸上还带着红印和泪痕,眼神却柔和了许多,目光始终不离旁边坐不住的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激荡的心情,缓缓开口:
“在下叶疏寒,忝为药王谷谷主。这位…是家母。”他看着母亲浑浊的眼睛,眼中满是痛惜,“我幼时遭仇家追杀,母亲为护我被仇家重创了头颅,伤了神智,从此便时好时坏。“叶疏寒望着窗外正在逗鸡的母亲,眼中满是痛惜,“我寻遍灵药,想尽办法,却始终无法治愈母亲之伤,只能留在谷中亲自照看。”
“这几日,因谷中求药之人激增,乱哄哄的,事务繁杂,我一时疏忽…竟不知母亲如何走出了药王谷…待我发现时,母亲已不知所踪。”
他眼中再次涌上后怕和自责,“我担心是当年仇家寻来,掳走了母亲!心急如焚,将看守的下人狠狠责罚了一通,便立刻带人出来寻找。只打听到母亲曾在药王谷北麓被人…被人欺负,我等在北麓搜寻整夜,一无所获!直到刚才,才循着一些蛛丝马迹找到此处…我…我见姑娘喂母亲喝什么,又…又因心急母亲安危,疑心是仇人所为,这才…这才对姑娘无礼,妄加揣测,出手伤人…实在罪该万死!恳请姑娘原谅!”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纪明蘅深深一揖,态度诚恳。
纪明蘅听完缘由,心中了然,她语气平和:“谷主救母心切,情有可原。”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叫纪明蘅,昨日确在药王谷北麓半山腰处,见令堂被几个顽童欺负,孤立无援,神志不清。我看着于心不忍,便将她带下山来,想暂时安顿在这位好心的农妇家中,仅此而已。”
说着,她目光转向一旁方才因混乱而被打翻、但还残留些许药汁的陶碗,伸手将其拿起,递向叶疏寒。
“方才,便是在试着给令堂喂这碗止血汤药。”她解释道,声音虽因伤势带着些许虚弱,却清晰无误,“令堂手臂和膝盖有几处擦伤,虽不严重,但毕竟年迈,我想着处理一下更为稳妥。”
叶疏寒一怔,下意识接过那只陶碗。他指尖触及碗壁尚存的余温,低头凑近碗沿,轻轻一嗅。一股熟悉的、略带苦涩的草药气息钻入鼻尖,正是最寻常不过的止血生肌的方子,药性温和,绝无问题。
这一刻,事实摆在眼前,他之前的暴怒与猜忌显得如此可笑。
他抬起头,看向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纪明蘅,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歉意与后怕的庆幸:“纪姑娘……是在下鲁莽,恩将仇报,险些……酿成大错。多谢姑娘仗义相助,此恩,叶某铭记于心。”
说着,他对着纪明蘅再次郑重行礼:“纪姑娘救了我母亲!大恩大德,叶疏寒没齿难忘!先前种种冒犯,叶某在此赔罪!日后姑娘但有所需,药王谷上下,必倾力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