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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切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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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带着一身斑驳几片红湿。
原来如此。
原来是要救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此为了救人自然也可以杀人。他这样说,我全然不觉得奇怪,因为人人都是这样的。
为了得到自己要的结果,手段总有很多。
大家都是过来人,犯不上对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匪夷所思。
他似乎觉得刚刚过分了,所以微微皱了皱眉毛,连眼睛都变得有些苦恼的样子。大约是怕我那微妙的欲语还休里果然有什么机关算计。我看得有趣,忍不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飘飘然笑出满口品色齿牙。
“没关系,我能走。不过你得拽着我的手,这地方滑得很。”
此话一出,他顿时扬起眉梢,唇皮轻轻撇了撇,似怒似笑。只是手,却已经被我牢牢握在了掌中也不挣脱,好似一只巨狼由着奶娃揪着项毛前进却不反抗。两者雷同之处就是随时随地可以置对方于死地,再说到拆皮剥肉挫骨扬灰似乎也无什么难为之处。
我的手因着失血有些发冷,反是他的手温暖厚实,指节有茧——原来一个人想要耀武扬威地活着总得有些代价。想必我夜夜青楼荒唐梦,他却日日晓鸡初唱五更明。原来某年某月某日,谁能拿着刀子顶着谁,这都是素日自己作下的——是注定,却也不怪命。
五百三十三阶到头,我已经神智昏沉。本是他拿刀顶着我的腰眼,眼前却成了他拿着凤座灯走在前面。我被他连拉带扯,踉踉跄跄。走到最后一阶,他停了下来,连累我几乎摔倒。总算拉着手,他顺势一提,堪堪让我站住。
辛兰库半点也没有变,埋在地下的东西的时间似乎总比在上面的东西的时间过得要慢些,总叫人觉得好像什么也能在这鬼地方变得粘稠不动。
“这地方要怎么进去?”小唐的声音显得沉幽缓和,颇与地库的温度相宜。我伸手向头上一摸,恰恰将那绾发的银簪拉了下来,头发散得满肩满脸,活鬼一般。
银簪捅入匙孔,分毫不错严丝合缝。所有的锁都是做了出来,再配钥匙,唯独老头子的这把锁是照这刻纹繁复的银簪打造,倘若去什么巧器去对锁,生生能磨死了人去。也或者,老头子不是喜欢那些毒药,只是喜欢钥匙,不是喜欢辛兰库,而是喜欢辛兰库的锁。
又或者,他只是喜欢什么其它的东西,恰好跟这银簪有什么牵扯。若照此推论,似乎以我的常识很快便能得出些香艳的隐喻和迷离的结局。
只是人已死了,知道也没有大用。所以我从来不猜,也不查,想到哪里,便算哪里。
锁孔发出“哒”的一声,那厚厚的铜门便开了,小唐向后退了一步,将我推了进去。其实他不需要这样小心,我真就愿意把那药给他,不在乎他怎么用。
我只不过,喜欢那双眼睛罢了。
我惯了胡作非为挥金如土——只要我喜欢。太平镇人人见怪不怪,只有他不知道。真奇怪,他竟然不知道。
不不,他理所应该不知道。他初来乍到,也许就是江湖浪迹偶然遇,当然不知道。我一世的方圆不过是从镇头到镇尾,哪怕千般豪奢也不及他那快意恩仇壮阔江湖的十万分之一二。
他的眼睛里冷冷地瞧不起我这二世祖,我却莫名其妙对这双眼睛牢牢钟情,当真莫名其妙却有甩不脱逃不掉。就好像很多年前我喜欢二哥的风筝一样,看了一眼就忘不掉,魂牵梦萦心心念念——可惜,那风筝我最后也得不到。
二哥死的时候,老头子把风筝也烧给了他。我伸出手去火盆里抢,却烧伤了手臂,至今挽袖纳凉还有狰狞疤痕。孩儿时候的事情,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品性亦好,伤疤亦好,都是这样的。
我踩进了门里。扑面而来的只有土腥。我忍不住眯起了眼撇开了头,将手中的凤头灯高高举起。
触目就是三面石墙,墙上密密麻麻都是石头凿出的小柜,落上的铜锁斑驳灰渍张扬舞爪。石柜间隙嵌着水银灌出的照影板,映着光照得满室蒙蒙昏黄。
我偷眼去看小唐,他只顾着瞠目结舌,实是惊讶却装从容的表情委实有趣,那一双眼竟如彩玉辉煌。我抬起头看着唯一没有灯光反射的阴沉库顶。
八年了,此处一切竟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