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令》张思捷

5、暗香与疑云

　　晨光未明，山间雾气裹挟着露水，将青石小径浸润得湿滑。
　　沈知意跟在顾临川身后半步，目光掠过他肩头渗血的绷带，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药篓的藤条。自三日前离开医馆，这已是他们第四次遭遇伏击。
　　“再往前是临安城，”顾临川忽然驻足，嗓音因疲惫而低哑，“青炎卫的眼线遍布城门，需乔装而入。”
　　沈知意望向远处隐约的城郭轮廓，轻声道：“我有法子。”
　　临安城西市，人声鼎沸。
　　沈知意褪去素色衣裙，换上粗布荆钗，面覆轻纱，俨然一副村妇模样。顾临川则以斗笠遮面，粗麻外衫掩住腰间长剑。
　　两人混入贩夫走卒之中，沈知意忽觉腕上一紧——顾临川将她拉至街角，目光凝在对面茶楼二层的轩窗。
　　窗边坐着一名锦衣公子，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身后立着两名佩刀侍卫。
　　“青炎卫副使，楚昭。”顾临川眸色森寒，“他竟亲自来了。”
　　为掩人耳目，沈知意借口采买药材，踏入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
　　掌柜是位白发老者，见沈知意递上的药方，浑浊的眼忽地一亮：“姑娘这‘当归三钱，黄芪五钱’的方子，可是治陈年旧疾？”
　　沈知意会意，这是父亲生前与江湖暗桩联络的暗语，遂压低嗓音：“需添一味‘远志’。”
　　老者颔首，转身从内室取出一封火漆密信：“三日前有人托付此物，说会有一位懂‘远志’的姑娘来取。”
　　僻静巷中，沈知意展开信笺，脸色骤变。
　　信上是父亲生前挚友、太医院院判林之焕的字迹：“青玉令所载非虚，当年顾家灭门案牵连东宫。速携令入京，交予大理寺少卿裴砚，切莫擅动！”
　　顾临川扫过信纸，指节捏得发白：“东宫……竟是太子？”
　　沈知意将信纸凑近鼻尖，忽觉异样：“信纸浸过‘离魂香’，此毒遇热则散，我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巷口已传来密集脚步声。
　　十余黑衣死士封住去路，楚昭摇扇轻笑：“顾公子，交出青玉令，留你全尸。”
　　顾临川将沈知意护至身后，剑锋映出眼底血色：“带她走，我断后。”
　　沈知意却反手扣住他衣袖，从药篓夹层抽出三枚银针：“东南角两人中毒已深，攻其膻中穴。”
　　顾临川一怔，旋即会意——她竟早看出敌手破绽。
　　剑光与银针交错，沈知意以药粉为障，二人竟杀出血路。直至跃上渡船，顾临川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才渗出血来。
　　夜泊运河，舱内灯火如豆。
　　沈知意为他缝合伤口，忽觉腕上一暖——顾临川以未伤的左手握住她：“你早知林太医是暗桩？”
　　“父亲临终前说过，若遇死局，可寻市井药铺添‘远志’。”她垂眸挑断丝线，“只是未料……真相竟涉储君。”
　　顾临川凝视跳动的灯芯，忽道：“裴砚是裴大将军独子，曾与我有一面之缘。”
　　“你在犹豫该不该信他？”沈知意将药膏涂在他伤口，指尖沾染的温度灼得人心颤。
　　他反手覆住她掌心：“我是不愿将你卷得更深。”
　　沈知意走至舱外，任夜风拂散鬓发。
　　运河波光碎银般漾开，倒映着两岸灯火，仿佛天地间只剩这摇荡的一舟。身后传来熟悉的松木气息，她未回头：“幼时读《千金方》，见孙思邈写‘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总觉医者当心如明镜。而今才知，世上有些病，非药石可医。”
　　顾临川将外衫披在她肩头：“你可知我为何执剑？”
　　他望向漆黑水面：“十岁那年，我躲在尸堆中装死，听着他们谈论如何瓜分顾家田产。那时我便发誓，若得活命，定要这世间的腌臜，都惧我手中剑。”
　　沈知意转身，忽见他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
　　她的手悬在半空，终是落在他染血的袖口：“我陪你。”
　　次日途经悬索桥，变故陡生。
　　楚昭率人截断桥索，顾临川揽住沈知意腰身腾空跃起，借断裂木板为支点，险险落至对岸。
　　“追！”楚昭厉喝，却见沈知意扬手洒出赤色粉末，山风裹挟药粉扑向来敌——
　　“是赤焰蛊，沾肤即燃！”惨叫声中，她拉住顾临川奔入密林。
　　直至甩开追兵，她才踉跄扶树，袖口渗出点点猩红。
　　“你用了血引蛊？”顾临川猛然扯开她衣袖，腕上刀痕触目惊心。
　　沈知意苍白一笑：“总得留些后手……”
　　夜色如墨，山洞内篝火噼啪。
　　顾临川为她包扎伤口，指尖克制地轻颤：“沈知意，你若再敢伤己……”
　　“便如何？”她因失血而嗓音微哑，眼里却噙着星点火光。
　　他忽然倾身，吻落在她腕间白纱上，滚烫如烙印：“我便将你锁在身边，今生再不许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