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之间》荆问

43、第 43 章

　　时伽然扔掉手机，深深地闭了一下眼。

　　没有、没有、没有。

　　到处都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就仿佛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一个人。

　　像是幻想出来的一个存在，只存在于她的梦境里。

　　梦境。

　　时伽然倏地睁开眼。

　　——梦境！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反反复复做的一个梦。

　　那条无尽的公路，被落日染红的天空，还有那双始终凝望着她的眼睛。

　　是“他”的眼睛。

　　是在恨她忘了“他”吗？

　　她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记得了。

　　时伽然长长地呵出一口呼吸，这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就像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第二天一早，她回了延大。

　　宽敞的阶梯教室里，老师站在黑板前，教书的声音回荡在教室。

　　时伽然的思绪像恰到时机的蒲公英，被风吹走了。

　　临近十月，延和的气温已经慢慢降了下来。

　　打遮阳伞的人少了。

　　时伽然只戴了帽沿不算太宽的帽子。

　　她的视线常常会被限制到只能看见前方，因为回头是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

　　所以时伽然只好看着前方。

　　下课了。

　　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尖锐地划破课堂。

　　老师开始收拾东西，学生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从教室离开。

　　大家像退潮的水一样散去。

　　时伽然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原地，注视着身边的人离开。

　　许久。

　　她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里，一条刚发送过来的消息。

　　——长假留校，如非必要，不参加社团。

　　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更没有人称。

　　有一点官方、学术的口吻，可能严谨的教授都有这样的习惯。

　　时伽然想。

　　她关掉手机，望着周围，不知何时，大家都已经离开，拥挤的阶梯教室一下子空旷了起来，安静得仿佛是一个封闭的异世界，只剩下时伽然一个人。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摘下了那顶碍事的帽子。

　　九月底，班级群里辅导员艾特全体，需要留校的在学校app申请留校后私聊她，她会去通过。

　　时伽然申请后，没多久就通过了，她截图发给时誉，不过时誉并没有回复什么。

　　发送完后，她收拾了一下，打车前往她从小到大念过书的每一所学校，找到学校的老师询问“朝见”是否有过转校记录。

　　两天走完了学校，她又花了五天去大大小小的补课学校问。

　　整个长假结束，却没有任何线索。

　　没有这个人。

　　为什么？

　　她能确认自己从前的十八年都是听话的，她会听从父母的一切安排，甚至不会多问一句。

　　那么她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她不会接触到父母不允许的范围外的人。

　　为什么会找不到这个人的记录？

　　哪怕人已经死去，但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有痕迹。

　　然而“朝见”却没有，就好像真的只存在于她的梦境里。

　　真的是梦吗？

　　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吗？

　　时伽然自己也不知道。

　　她站在学校内一家奶茶店前发了会儿呆，店员叫了三次她的号，她才注意到，说了声抱歉，接过奶茶走了。

　　没走一会儿，两侧变成了葱葱郁郁的深绿树林，面前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只要一路往前就好。

　　而这时。

　　附近的教学楼里，传出了隐约的钢琴音。

　　在这片僻静处是那样明显。

　　时伽然停了下来，这一次，她轻车熟路地循声而去。

　　随着她推开门，教室内的钢琴音戛然而止。

　　三角架钢琴面前的男生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每一次看见她，他都并不意外。

　　“好久不见。”

　　郁徊问：“要进来吗？”

　　这一次，时伽然没有别的事需要忙了。

　　她走进来，问：“你一个人在这里练琴吗？”

　　“嗯。”

　　他低下头，视线专注地落回琴上，刚才停下来的琴音继续。

　　“你初中也是一中的吗？”

　　时伽然在琴声中问道。

　　“嗯。”

　　“你……”顿了一下，她还是问出口，虽然并不抱希望，“有听说过‘朝见’吗？”

　　琴音停了。

　　郁徊的目光穿过钢琴，重新望向她。

　　但这一次，却仿佛有了重量。

　　“有。”

　　他回答。

　　这个回答超出了时伽然的预料，以至于她听到时，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地怔了怔。

　　郁徊看着她的眼睛，说：“是你告诉我的。”

　　-

　　第十四年。

　　延和一中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作为一本率断层第一的重点中学，大多初中部学生都会选择留在本校。

　　从初二起，老师们就会引导学生开始为未来人生做规划了。

　　特长生有特长生的走法，例如体育、舞蹈、绘画、乐器等等。

　　频繁的家长会召开，不仅仅是学习上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未来要作为特长生升学，那么就要提前做好安排，在升入高中部时会分别进入体育班、艺术班。

　　而其他学生进入普通班级时，也会被分为平行班、火箭班。

　　时伽然，毫无疑问，她没有天赋，没有特长，只是一个普通学生。

　　她的家长会，偶尔是顾秋羽和江茯来，但大多数时候，是江疏，他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

　　大家都很忙。

　　只有江骁不忙，他早上送她到初中部，才回自己班级，等到了晚上又过来接她一起放学。

　　而那天，学校里统一召开家长会，江骁那边是顾秋羽去的，时伽然这边是江疏。

　　学生们都被赶出了教室，有人去操场打球，也有人蹲在教室外偷听。

　　时伽然原本打算去找江骁。

　　临近六点，窗外的天空被落日余晖染成了橘红色，霞光满天。

　　到处都是学生们的声音，操场上打球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学校广播台播放的音乐。

　　时伽然却在那片喧嚣声中听到了琴音。

　　从一楼走廊的尽头传来。

　　时伽然被琴声所吸引，站在教室外听了许久。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找你半天了，小混蛋。”

　　不远处，江骁拎着两杯奶茶走过来，抬起手有些粗鲁地揉乱了时伽然的头发。

　　“等你找我。”

　　时伽然老实地说。

　　“……”江骁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有点无语，“不知道自己来找哥哥？每次都等我来找你？”

　　“嗯。”

　　“还‘嗯’？皮痒了是不是？”

　　江骁拿奶茶去冰她的脸，看她被冰得激灵了一下，他又拿开，问：“很冰？”

　　“没有。”

　　时伽然摇了摇头。

　　江骁却伸出手，用手掌贴着她的脸，有些烫人的体温传递过来，驱散了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

　　时伽然侧过头，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江骁似乎是顿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

　　“好点了？”

　　他问。

　　“嗯。”

　　“走吧，去吃饭，反正他们开会不知道要开多久。”

　　“不等他们回家一起吃吗？”

　　时伽然也意识到这有一点不好。

　　“有什么好等的？”

　　江骁懒洋洋道：“你不饿？平时五点就开始问我吃什么了，现在都快六点了。”

　　明明是问题，却不等时伽然回答，他已经揽过她的肩膀，朝食堂走，“走了，先吃饭，管他们干什么，把我妹妹饿傻了怎么办？”

　　于是时伽然只能跟着他，离开时，她不经意回过头，望了一眼教室的方向，钢琴音仍在继续，夹杂在四周嘈杂的声音里，像是一本书的前言，很少有人会在意这个。

　　只有时伽然刚好看见。

　　后来。

　　每一次她和江骁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她总能听到琴声。

　　有时候是同一首曲子，有时候是没听过的。

　　但时伽然从来没有和对方说过话。

　　直到那天下午，高二年级统一开班级会，时伽然坐在教室等江骁。

　　没等多久，就收到了江骁发来的消息——正在开会，他居然也敢发。

　　他让她在教室等他，别乱跑，说他们班还要一会儿。

　　时伽然在教室等得无聊，索性下楼，到一楼的走廊，那间教室依旧有琴音传来。

　　长长的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

　　模糊的琴音在寂静中回响。

　　她一如往常，仿佛路过的人，只是短暂地停留。

　　但这一次。

　　琴音却忽然停了下来。

　　教室门从里面打开，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过来，随着门缝传递到了时伽然所站的阴影处。

　　男生逆着光，发丝被照得金灿灿的。

　　他声音很轻，问：“你要进来吗？”

　　时伽然怔住。

　　“可以进来听。”

　　他说。

　　这是时伽然和郁徊的第一次说话。

　　但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见过对方许多次。

　　近距离听钢琴和在门外听有些不一样。

　　清晰、干净、纯粹。

　　没有杂音。

　　这里成为了一个只有彼此的小世界。

　　谁也没有说话，郁徊安静地弹奏。

　　直到时伽然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人呢？】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不是跟你说了别乱跑么，又不听话。】

　　【是的我妹妹脑子不好：接电话，在哪儿，我过去。】

　　时伽然关掉手机，说：“我要回家了。”

　　琴音停了。

　　他侧过身，看向她。

　　“再见。”

　　时伽然也说：“再见。”

　　她转过身正要离开。

　　“郁徊。”

　　他忽然说。

　　时伽然回过头。

　　“我的名字。”

　　“下一次，你可以进来听，不用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