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惟愿遥遥》惟遥

2、出生

　　　　令和十七年，雪覆清西山。

　　西边一向是不下雪的，昨天半夜突然下起的这场雪。雪下的又急又凶，抬眼望去天地间只有一抹茫茫白色。

　　弟子们在晨练之后，年龄稍小一些的已经开始玩雪了，师兄些只得跟在后面扫雪，喊着师弟师妹们别跑。这场雪带来的不只寒冷，也有回荡在清西山的欢笑声。

　　敛汀峰殿中 ，舟顷凝看着身旁的盛羽道：“都下雪了，他们还没回来。”

　　平日里就没个正形的盛羽笑嘻嘻的说：“长渊的事每年都这样，每次都是说好一月就回，那次准时？再说了，这次下雪是异象，谁又能料到。”

　　舟顷凝没有出声，看着殿门前的雪缓了缓说：“我感觉这雪是这孩子引起的，你知道的清西山从未下雪。”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盛羽也严肃了起来，还未出生便能引发异象，时下又是紧要的关头，连她也怕这时出事。

　　几盏茶后舟顷凝送走盛羽，准备到山下的城镇去看看。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可不要生出太多事来，她心里这样想着。

　　千年前，流萤大陆经一场大浩劫。这之后，气象混乱，百戈斗争，一片混沌。

　　在这几百年里，各方势力崛起又衰败。最后成了现今这样，五方之巅。北域，清西，大寅，南乾，芜荇各据一方。

　　但无论修仙者怎么斗争，这片天地最多的仍是百姓。

　　舟顷凝打断自己的想法，回过神来。她已经到山下了，山下也被大雪波及，所幸雪对清西的百姓来说，雪是稀罕物。山下已经扫完路旁的雪了，大家也乐得在雪中玩闹。

　　她坐在一家酒楼的屋檐上，望着下面热闹的人群。放开神识，四面八方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地里庄稼会不会有事、这雪来的蹊跷啊、真正的冰糖葫芦来尝尝、来玩雪呀……”

　　坐在屋顶的青衣女子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不知道这场雪会带来什么，但孩子们能有冰糖葫芦吃也不错。

　　她闪身到路旁，走到买糖葫芦的小摊，每种都买了几样后，已经时近傍晚，她提着纸袋一步步上山走回莲汀峰。

　　牧不秋看见自家师娘拎着纸袋回来就知道师娘又去山下了，舟顷凝也发现了他，笑着冲他招手。

　　“你拿去分分，也给蕤凌峰送去，多给盛羽拿点。”舟顷凝把大部分拿给他，自己拿着剩下的三串回屋。

　　屋里灯火通明，舟顷凝躺在榻上回想着有孕以来的事情。肚里这孩子一点都没折腾她，只偶尔体现下自己的存在，仿佛是为了提醒她这个做娘的不要忘了自己。辛夷徽倒是天天念叨这个孩子，他还没去长渊前，日日都得把她揽在怀里说，孩子生下来后教剑术教咒律。

　　想到这，舟顷凝心里不知道他这两天能回来吗，她感觉孩子要出生了。

　　想到某个做爹的人回来发现自己错过了孩子出生，估计会恼怒的发脾气，想到这她笑出声来，说不定他还会咒骂仙盟。

　　再想到长渊，她眼眸一瞬间暗下来，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被灯光打下阴影投在眼下，眼里浮出复杂的神色，不知道今年的长渊情况怎样。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只余屋中几盏流珠盏在散发暖黄的灯光，起身熄灭烛火后，她躺在床上闭上眼后，听着窗外的落雪声，慢慢睡去。

　　一夜过去，风雪仍然未停，所幸没有变得更大，舟顷凝心里也算松了口气。

　　山中灵树经过一个夜晚之后，再次垒起了雪顶。弟子们穿着云蓝色的法袍在门派里走动，她正准备走下去看看的时候，心中忽然一颤。

　　若有所悟地抬头向着清西山门口方向望去，一道蓝光朝着她而来。

　　没等她看清，熟悉的味道已经将她包围，辛夷徽回来了。

　　“想我了吗？”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低沉的声音已经从上方传来。

　　“你猜猜？”舟顷凝回以问句。

　　辛夷徽向来在她面前是不着调的模样，也不等她回答，就这样在廊边抱着她不放，大有她不说话就一直这么抱下去的样子。

　　“想了，你再晚点孩子出生你都要看不见了。”她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由辛夷徽抱着，轻声回应着对方先前的问题。

　　闻言，辛夷徽抱着她的手缓缓的松开一些。

　　“我也感知到了，已经叫人锁了消息。”辛夷徽道，心里也知道瞒不了多久。

　　舟顷凝从他怀中离开，一边思索一边开口：“我去找凤止算过了，她说这孩子是命星，得天道眷顾，但今后会怎样她也看不清。”

　　流萤大陆的修仙者除了剑术、咒律等法术之外，小部分被天道眷顾者会拥有“神赋”。

　　千百年来，“神赋”只有魂、愈、魇、尸、灵这五种，仙者们也只能冥冥之中察觉到，五种神赋皆由“人”而起。

　　凤止的神赋是【溯铩】，灵类神赋总与预知有关，但凤止的神赋更多的是杀意，她也只能算出这孩子与流萤大陆未来息息相关，更多的也没有了。

　　舟顷凝能感知到腹中胎儿的灵力强大，强大到反哺了她，这孩子格外受天道宠爱，天地间灵力无时无刻的朝着自己涌来，她当然知道这些灵力是冲着谁而来。

　　有些话即使在门派里也不方便直说，她与辛夷徽一同回到屋中。辛夷徽拉开帷幔，让她先好好休息，他们都知道这孩子出生也就在这两天了。

　　作为爹娘，他们从知道孩子的存在到现在，也只是希望孩子能无忧无虑，顺遂的在世间长大。

　　天道的偏爱不知好坏，孩子的天赋、仙途如何，他们都不关心。

　　但是在这个时节，纵使他们有再多想法，也没有办法。

　　舟顷凝想，罢了，他们会尽全力护住孩子的。

　　到了晚上，鹅毛大雪有了停止的痕迹，只剩下碎星般的点点雪花。

　　床榻上，舟顷凝问起长渊的事情，本来她也应去的，是辛夷徽劝住了她。

　　辛夷徽从头到尾的说了这次下到长渊的事，再回到仙盟。到最后也只是总结的说，没有办法。

　　舟顷凝反过来劝慰他，会解决的。

　　一夜无梦。舟顷凝顾不上身旁还在苦思的夫君，她已经沉沉睡去。

　　清西山下雪的第三日，从卯时起便停了。

　　人们不再谈论这场雪下的蹊跷，转而开始说起这场雪百年难遇的大雪是福运。

　　午时，舟顷凝才缓缓醒来，从床上起身。

　　辛夷徽有事在正殿去和长老们商讨，盛羽在屋中等着她醒来。

　　见她醒来，盛羽让人上了午膳，招呼她先用膳。

　　盛羽在旁边说话都顾不上吃饭，舟顷凝刚醒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边吃边走神，她与盛羽一同长大，盛羽性子跳脱，她幼时话就不多，到现在性子更是沉敛如水。
　　辛夷徽到是不羁，年少时比起盛羽更是过之不及。

　　也不知这孩子会像谁。

　　午膳结束，送盛羽离开后，她又一个人坐回榻前。往常用完午膳她会小憩一会，今天起的太晚现在她也睡不着。

　　她执棋与自己对弈，申时，辛夷徽回来了。

　　他们俩又开始下棋，辛夷徽棋艺不及她，再一次输掉后，对面那人耍赖地一挥手收起棋盘。

　　她也不执着下棋，抬眸望向窗外。枝桠上仍是白柔的雪覆在上面，更远处是黄澄灿烂的晚霞，太阳还未落下，余晖洒落在山间，让观者心生暖意。

　　辛夷徽拉回她的注意力，牵起她的手。

　　眨眼间，他们已经到了山下。

　　清西没有宵禁，此时黄昏以至，百姓们已经从田埂中回到家，市集上叫卖声不绝，两人收敛气息走在街道上。

　　舟顷凝自小在清西长大，她是上任掌门之女。年少时也是名声响彻这方天地的人物，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走出清西。她走过北域，一心想去找芜荇山。

　　芜荇山，五方势力中唯一虚无缥缈，踪迹不定的仙山。大寅是人朝王都，北域相传是凤族所建，南乾是一方药谷，清西是千年前大战站定神族的势力。

　　她年少时虽性子冷淡但却好战，在清西年轻一辈中更是其中翘楚。

　　仙盟自从建立起的第二年便设立了“荣天榜”，百岁之内的年轻一辈，每百年进行一次大比，胜者榜上有名。

　　她在大比前一年下山，顶着“清西神女”的称号，一路走也一路“论道”。在北域结识了凤止和凤戈两姐妹，几百年过去，物是人非，如今要叫她风止了。

　　迎面跑来一位幼童，差点要撞上她，身边人早一步将她拉开。她也从回忆中脱身，抬头望近身边人的眼中。

　　“天色暗了，回去吧。”辛夷徽对着她说。

　　两人本想走回去，刚到山门前的台阶上，舟顷凝一蹙眉，顿感不妙。

　　身旁人已经抱起她，下一秒她已经回到屋中。

　　身下阵痛传来，她口齿中也泄出痛声。辛夷徽传音叫盛羽快些过来，盛羽瞬息便到了床前。屋中女娥些也在焦急的看着她，她快速的安排好了女娥们，辛夷徽已经去屋外布阵了。

　　孩子灵力太过强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亥时，舟顷凝额间已经是一层细密汗珠，盛羽在一旁为她擦去。

　　又过去一刻钟，这个孩子终于出生了，先被抱给舟顷凝看，包裹在锦绸的女童睁大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她。她伸手去碰孩子的脸颊，小家伙有所感应的也动着手要来碰她。

　　屋外的雪又下了起来，但天边却是绛红的云彩散发着道道金光，整个清西被笼罩在金光之中，雪花点点洒下。

　　这样的异象就算他们做了再多准备也瞒不住外面那些人。

　　盛羽在旁边叫嚷着说，这孩子生的多么灵秀聪颖，舟顷凝也被逗笑了。

　　“刚生下来就能看出聪颖？”她这个做亲娘问道。

　　盛羽来不及说话。

　　“哪不能了，我们两生的，聪慧都不足以形容。”亲爹这会对刚出生的孩子爱护的不行，辛夷徽从盛羽手中接过孩子。

　　他这会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女儿今日出生。

　　舟顷凝还有些疲惫，辛夷徽将孩子抱着让她先好好休息。盛羽出去告诉清西众人，她平安生产。此后，清西又多了一个小人儿。

　　她再一次伴随着雪声入睡，辛夷徽在一旁的烛光下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

　　聪颖、可爱、灵动，与一般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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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顷凝醒来的时候，孩子还被辛夷徽抱着，她一睁眼，大的小的都看向她。

　　“你抱了一晚上？”舟顷凝突然有点不详的预感，辛夷徽还真是能抱着孩子一晚上不撒手的人。

　　“那当然了，他们那些家伙要抱，我还没给呢。”预感成真，女儿最好别像她爹，舟顷凝已经不想说他了。

　　她伸手抱过孩子，看向自己那心里已经沉浸得女喜悦中出不来的夫君。

　　“不要傻笑了，快想想孩子取什么名。”她开口拉回辛夷徽的注意力。

　　“反正跟你姓就行，最好取一个一听就是我们的宝贝的名字，这样以后大陆没人敢欺负她。”

　　舟顷凝低头看着孩子沉思了一会，轻声说：“叫舟珍吧。”

　　“珍贵、珍宝，好名字。”辛夷徽一边说一边叫着孩子的名字逗她。

　　清西众人在得知舟珍的名字后，全门派上下都讨论着这个在雪天降生的孩子，山下的百姓也对着漫天金光好奇，在得知是掌门孩子出生之后也个个欢喜的传递着消息，清西没有仙与人之分。

　　正殿里长老们让辛夷徽把孩子也给他们抱抱，弟子们更是围在殿中垫脚也要看上一眼。

　　瑞雪兆丰年，好事此后连绵。

　　她是整个清西的珍宝，随母姓舟，叫舟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