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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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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阙送我回藏兵谷后就被大帅叫走了,想必有事吩咐他去做。
李星云还在藏兵谷与大帅周旋,我不便出现在他身边,索性逃之夭夭,去了谢九溪的医馆。
送走阳叔子,心中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一股莫名的空虚感快要将我淹没,压得我没法呼吸。
谢九溪见我愁眉不展,便拉我去酒馆喝酒,酒酣耳热之时,他弹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严肃得像年过半百的老人:
“说吧,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趴在桌上,下巴点在小臂。
他凑近看我:“还说没有?你眼睛里都没有人气了。”
或许是热酒冲昏了头,我将心事一口气倒了出来,若是从前,我绝不与别人说。
“天底下唯一爱我的人已经走了,我突然……”我沉默一会儿,喃喃道,“找不到继续的动力了。”
我一直坚持着,设下一局、以身犯险,正是要还阳叔子的恩情,送走了阳叔子,在脑中仔细搜寻,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我死于十九岁,又重生在十岁,至今已经活了二十八个年头,本以为能逃走,却又深陷死局,到底为什么要活着?
从前我想成为天子,于是一直为这个目标前进,可现在我没有了目标,脑中顿时出现许多想法,可每一条想法都通向死亡。
“谁说的?”头上响起谢九溪的声音,他脸颊通红,一摇一摆地走到我身边坐下,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和小白都爱你,都需要你!”
小白从他的怀中跑出来,四处探头,可爱极了,我轻笑一声,将小白揽入怀中。
“你总把小白丢给我,它都要变成我的兔子了。”谢九溪有些委屈。
我微热的脸贴着小白的脸,毛茸茸的,它似是感受到我的情绪,上下轻蹭我。
谢九溪童稚的脸上浮现笑容:“我对你啊,就像父子之情,一种奇妙的感情。”
我微微抬眼,突然想到孙林对我说的话,道:“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当我爹?”
他被我逗笑了,看向远方,若有所思:“明明还是小孩,什么事却喜欢一个人扛,心眼子也多……”
我也笑了:“哪有!”
“总之,你很好,不要轻言否定自己。”
真的吗?
每个人都在否定我,大帅说我永远成不了天子,李星云说我是怪物,侯卿说他实在不喜欢我……
我……真的很好吗?
转头间,目光触及小白深红色如宝石般的眼,我在它眼中看到了自己:脆弱的、忧郁的、悲哀的。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谢九溪撑在我的肩上:“接着走吧,总能看到希望。”
我恍然想到李星云在剑庐看我的眼神,兴奋的、期待的……他还记得我吗?心中顿时如清泉冲刷,将酒热消遍。
我不禁开口:“我要活着。”
因为我已找到存在的意义。
与谢九溪和小白道别后,我回到藏兵谷,李星云已经离开了,他终究是不愿称帝的。
目前形势危急,不良帅在李星云走后当即放出通缉令,将他李唐皇室的身份公之于众,岐国与晋国对他虎视眈眈,朱温恨他入骨,李星云现已成为众矢之的。
不良帅日夜藏匿其中,为李星云招兵买马,铺好后路。
我一到藏兵谷,大帅便让我去洛阳,潜伏玄冥教总舵暗中助李星云一臂之力,我点头答应。
日夜兼程赶到洛阳,孟婆派一个不良人接应我,将我安置在冥帝身边充当侍卫。
我浑身穿着厚重的盔甲,戴上金属面具,透过两个眼孔观察冥帝。
冥帝身材矮小,通体发紫,声音也像孩子一样,他渴望得到父皇朱温的承认,可惜朱温喜欢的是儿子朱友文,于是冥帝每次从焦兰殿回来,都会气呼呼地大发脾气,有一次气急了,用茶盏扔向守门的我,砸得头破血流。
可这一天,冥帝眼眉舒展,背着手神气地走回来,一到寝殿便哈哈大笑,仔细一看,他身后绑着一女子,此刻蹙眉满含恨意地瞪着他。
女子穿雾蓝色衣裙,五官锋利如刀,正是姬如雪。
她被点了穴,只一双冷眼转动,舍命大吼:“你无耻,星云不会来的!”
“你说的可不算。”冥帝无所谓地捏着姬如雪的下巴,左右相看,嫌弃道:“也不知道你哪里好,李星云竟说你是他的女人。你敢瞪我!等着吧,等我杀了李星云,第一个挖了你的眼睛!”
“喂!”冥帝转头朝我喊:“你把她带到地牢里,给我看守严实,可不准让她死了。”
临危受命,我也只好上前,送姬如雪去地牢,一路上,姬如雪口中脏话频出,诅咒朱温一家十八代,往我的面具上淬了口唾沫,喊着“杀了我”。
直到将她关在地牢,双手双脚都铐上铁链,她终于安分下来。
地牢很黑,由于长期死人弥漫着尸臭,四周安静,连老鼠跑动的轨迹都一清二楚。
见姬如雪不挣扎,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她四肢不动,头垂下来,手腕被铁链拴住向上举,乍看像只没有生命的傀儡。
“滴答。”
一滴血沿着她嘴角下滑,落在潮湿的石地上,我心中一惊,飞快奔向她,掰开她的嘴。
她的舌头糜烂,看得出咬了不止一下,连我也不禁感叹,姬如雪性情竟如此激烈,选择咬舌自尽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人在咬舌时,身体会放出警告,于是要狠下心来,重重咬下,一下不行,就再一下!
我摸出腰间的药粉洒在她舌上,剧烈的刺痛感让她好看的眉头紧皱,她也会疼。
姬如雪本就刚烈,不愿成为李星云的累赘,且她又是幻音坊的女子,不愿让幻音坊蒙羞,唯有一死。
我撕下衣角一块布塞在她嘴里,一来为了止血,二来为了防止她再咬自己。
姬如雪从痛苦中醒来,缓缓睁眼,看见蹲在地上注视她的我,立马想要大叫,只是嘴巴被堵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吟。
我生怕惊扰其他人,便抵住嘴唇,轻声道:“别激动。”
她不理我,我只好凑在她耳边,同她解释:“李星云不会死,会有人保护他的。”
她如溺水之人抓住救援的草根,胸腔上下起伏,终于控制住情绪。
我接着劝说:“你不要做傻事,你对李星云很重要,不要轻易去死。”
她疑惑地看着我,眼睛如一汪春水,干净透亮。
我看向她的嘴唇,无奈道:“堵住你的嘴是要止血,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误会。”
刚开始换药的时候,姬如雪一副警惕的模样,如护食的狼,趁我不注意咬我的手,轻蔑地看我,表示她不接受我的“施舍”。
她只是沉默着,看着墙壁思考,也许是想通了,她虽然还是戒备我,有时竟会与我说几句话。
她舌头上的伤还没好全,有些字音说不准,我除了一些不能说的,也会答应她几句。
“你到底是谁?”
“……”
“这里是哪里?”
“玄冥教总舵地牢。”
“你为什么救我?”
我深吸一口气:“你不该就这么死的。”
“为什么?”她怪异地看我,为喜爱的男人死、为幻音坊的荣耀死,在她看来是非常值得的。
我说不清,只是轻轻摇头。
脑海中突然想起上一世,我闯进李星云家,家中只有姬如雪,她因为被点穴呆呆躺着,正如现在这样。
那时的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是肩膀、小臂。
李星云拥有的,我也要拥有,姬如雪是李星云的女人,所以以后也是我的女人。
十九岁的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一想,觉得自己好幼稚。
她还想说什么,门外靴子的踏步声传遍整座地牢,我连忙立正,一人传命:“带姬如雪去焦兰殿。”
姬如雪如炸毛的猫,充满敌意地怒视他们,我上前解开她身上的锁链,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没事的。”
穿过层层戒备,焦兰殿前围着许多玄冥教人,苍蝇嗡嗡地飞,一股血腥味弥漫。
冥帝站在焦兰殿前,目光如火,死死盯着台下,而台下站着的人,正是姬如雪朝思暮想的人:李星云。
姬如雪被捂住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两只眼默默流泪,我右手扣住她,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动。
李星云、陆林轩、上官云阙、温韬都来了。
李星云感受到姬如雪的目光,急切地叫她:“雪儿!”
冥帝高高在上,如拷问囚犯:“你就是昭宗之子李星云?”
“你就是逆贼朱温之子朱友珪?”他反唇讥讽,总能扭转局势。
我转头向焦兰殿中一望,喷溅的血淋湿焦兰殿,朱温、朱友文已身首异处。冥帝杀了自己的父亲,却不想背负弑父杀君的罪名,转而嫁祸李星云。
“放了姬如雪。”李星云冷声道。
冥帝以姬如雪威胁,让温韬取下李星云身后的龙泉剑,温韬,一个双面间谍,潜伏在玄冥教的不良人。
冥帝孩子般的身体朝李星云走去,李星云一个小天位,自然打不过大天位的高手,被狠狠砸在地上羞辱一番。
冥帝哈哈大笑:“什么李唐皇室后裔,不过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可怜虫罢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久违地生气起来,只好死死握紧拳头,闭上眼不去看。
李星云却不恼,似乎听得麻木,他朝殿下玄冥教人大喊:“我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嫡派子孙、昭宗皇帝李晔之子,李星云!大唐不良人给我站出来!”
“万岁、万岁、万岁……”
一瞬间,殿下喊声震天,无数戴着面具的不良人举起手中大刀,大声回应。
“臣等不良人参见殿下!”
冥帝恼火地朝身边孟婆吼道:“孟婆,将这些人全都杀掉!”
“请恕老身不能从命了。”孟婆声音苍老如细沙,解开姬如雪束手的绳索,彻底击溃冥帝的防线。
“你也是不良人?!”他带着愤怒的不甘问。
大殿上方传出大帅青铜般的低语:
“对,连你身边最亲信的人都是我派去的卧底。”
他如一尊巨佛,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恍惚几下,便出现在冥帝面前,几招下来,轻松散掉冥帝的功力。
“殿下,这个逆贼就交给你处置。”大帅兴奋地看着李星云。
李星云摇头,悲哀地望着冥帝:“朱友珪,你已是废人,杀你只会弄脏我的手,你走吧。”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想不通为什么:昭宗从未抚养过我,我自然不恨冥帝,可昭宗对李星云这么好,冥帝是他的弑父仇人,他应当在梦里都要砍下他的脑袋,可为什么,现在却要放他走?
过了一下,我恍然大悟般,李星云始终是一个看透世事的通透之人,大唐内忧外患,已是必亡的结局,不管是谁杀了昭宗,他都会死,所以他不恨冥帝。
他才是真正内心深处有大悲悯的人。
冥帝仰天大笑:“即使我武功被废也是大梁的皇帝,帝王的尊严你这前朝余孽岂会懂得?”说完,两指插入胸膛,自尽而亡。
大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