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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暴毙?他心念一动,朱砂染红了雪白的宣纸。

      “仵作,你可仔细勘验过?”

      “禀大人,小人不敢怠慢。”

      “嗯——你且退下吧!”

      他缓缓地将笔放至笔架之上,笔尖犹染着血色,红艳艳的,着实刺目。他一声冷笑,寒窗十年,宦海沉浮,如今到了这新的府衙,就遇到了这般如下马威一般的奇案——按着他多年审案经验,屠夫胡永暴毙的案子并不难。胡永的妻子胡李氏,貌美多情,和陈家大少有些勾搭不清,这二人合谋害了胡永的性命的可能性最大。但胡李氏一口咬定,胡永确系暴毙,自己分毫不知。仵作勘验,亦是一无所得。

      “相公因何烦恼?”嫩黄衣衫的清丽女子轻轻是抽出那张已染朱砂的宣纸,柔声开口。

      “呵——”他轻笑,想起中堂挂着明镜高悬四字,“明镜高悬啊……”

      “相公,世上总有公理——冤案何止万千,能尽力处置好遇到的便罢了,其他的……也只能说,非不愿实不能也。”女子歪头看他,见他一袭水色常服,艳得有些过头的面容一抹轻笑,宛若嘲讽。

      他依然在笑,屈指轻敲桌面:“我何尝不知?但眼见案情告破在即,却不知死因不知凶器,断了线索这着实是令人烦恼是不是内有隐情——真是令人兴奋啊!”

      “相公可是忘了小柔也略通医术,或者……”

      他精神一振,张口便将仵作所说尸体死状一一道来。小柔只说了一句话,他双眼一亮,拍案而起,笑得越发惑人心神。

      小柔幽幽看一眼窗外,轻轻柔柔地一笑。

      隔日再审,开棺验尸,仵作娴熟地拨开尸身头发,摸索出一点尖锐,随后,竟取出了一枚长针。

      胡李氏乍见,已是瘫软在地。

      略加审问,案情已是水落石出,陈家大少看中胡李氏年少貌美,趁着胡永外出,与胡李氏勾搭成奸,却不想,胡永因为醉酒提早归家,撞破奸情。胡永大怒随手抄了门边的扫帚欲打,但烂醉之下,被门槛绊得摔了一大跤,竟因此昏迷过去了。陈家大少素来是个心眼多的,在风月场又是惯熟的,见过不少手段,当下便怂恿胡李氏与他一起犯下大案。胡永下葬之时,二人心中一松,以为如此便算事情揭过,哪知道……胡李氏的小姑胡小妹回门奔丧,不小心发现嫂子披麻戴孝之下竟隐约现出一层红色,不禁心下起疑,借故泼了嫂子一身茶水,惊觉这嫂子竟然在内里穿着一身大红,而哥哥平素身体又好,不由惊疑不定。胡小妹与丈夫商议之下,越发觉得事有可疑,恰好此时,胡李氏因被小姑察觉内穿红衣,心神不定,与陈家大少一合计,二人便定下了买凶杀人之计。

      胡小妹侥幸逃过,但丈夫却不幸遇难,她索性赌上一把,抱着就算是死也要把事情闹大的心理,将他们二人告上了衙门,更是在邻里宣扬开,若自己死于非命,凶手定是嫂子和陈家大少。

      新官上任三把火,甫上任的韩明一听诉状,迅速做出指令——胡李氏收押,陈家大少禁足在家。只是,韩明却不曾想到,竟在死因和凶器之上裹足不前。宦海多年,他不禁思虑更深,或许这胡小妹……只是想要给他下绊的人派来的。只是,饶是有这般怀疑,他依旧是彻查了下去。

      “安心吧,小柔,这世间,若非鬼神,谁能算计得了你相公?验尸我确实是不在行,”他微微而笑,容光焕发,“却也有我在行的……”

      小柔轻声地叹气,微微阖眼,思绪却离不开犹如烙在心头的比女子更美三分的丈夫,她张了张嘴,还是低低地说道:“万事小心。”

      案件告破,案情随即如雪花一般四散飘入众人耳中。

      这时候,有一名青年找上了正在茶馆听着百姓说长道短的韩明。

      青年一身素衫,儒生打扮,执扇行礼:“敢问韩大人,是何人指点大人脑后长针?”

      韩明眉头一锁:“先生有何见教?”——他也不问对方为何知道自己便是韩明,只瞥一眼茶水中的倒影,天生这般长相,实在是太过招摇了,忽又想到什么,竟是微微一笑。

      那青年自顾自说道:“若无亲身经历,很难想出如此精妙的杀人手段,不知道指点大人的是不是再嫁过的妇人呢?”

      韩明笑得越发耀目,声音亦是温和万分:“先生多虑,本官自有分寸。”

      说罢,起身便走。行至门口之时,韩明回首对小二笑道:“茶钱那素衣书生自会结算,算是他打扰本官雅兴的赔礼。嗯——再带两盒最好的茶叶,他结算。”

      “好嘞——”小二乍见那笑容,不禁心神恍惚,早应承下来道,“韩大人走好!”

      “咳咳咳——”目睹了全过程的道人一口水呛在喉头,不禁连声大咳。

      “此人甚是有趣,”水合色道服的青年倒是十分赞赏的模样,“看来提示之人必是他亲近看重之人,不然也不会一怒之下便算计了这书生。”

      道人自斟了一杯茶,轻呷了一口:“看这书生素衫素扇,只怕穷得很呢!这韩大人,护短得倒有几分小友师门的风范。”

      说罢,青年浓眉一扬,湛亮的黑眸扫了一圈,落在书生身上——“陆压道君这场戏,看得真有几分意思。”

      陆压道人笑道:“小友可是着急想要看下文了?”

      青年笑得异常沉稳,仿佛泰山崩于前他仍会这般沉稳:“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杨戬侥幸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好有半年时光慢慢看戏。”

      陆压道人一口茶哽在喉头,是咳也不是不咳也不是,直把自己憋得面色通红,方才发狠吞下茶水,喃喃道:“这般噎人的功夫,真乃大杀器,三界大杀器啊……一段时间不见,小友果然又精进了……”

      回到府衙,韩明笑得越是灿烂,下属丫鬟小厮越是退避三舍——只见他一脚踹开内门,“干,他娘的这什么白痴书生,婊子养的!”

      尚未来得及退避的小厮默默地在心底掬一把泪,又来了……他们实在是不愿意见到那张仙人一般的面容口出如此粗野污秽的言语。

      小柔非常淡定地上了一杯茶:“相公消消气。”

      待到韩明饮茶过后,小柔方才问道:“究竟是何人竟能引得相公大动肝火,可需小柔先行……”

      韩明握住小柔的手,微微一笑:“左右不过是挑拨离间,不需出手。”

      “嗯——”小柔点头应是,娇声软语,却令人不寒而栗,“小柔依旧是那句话——敢动相公者,死!”

      隔日,有茅山道士上门,自称乃是二郎神君亲传,路过府衙,见府衙妖气冲天,便上门自荐除妖。

      韩明静静听完衙役的禀告,将手中茶轻轻放置案上,淡淡说了句:“本官甫来上任,便有除妖道士上门,除的是哪门子的妖呢?”

      话留三分,却足够让衙役惨白了脸,急忙磕头道:“属下莽撞——却也是忧心大人,思虑不周,引道士上门,惹大人不快,是属下之罪。”

      “呵——”韩明轻笑,“惹本官不快是你的罪责么?那本官可要好好想想,怎样严惩惹才能让不快的本官痛快了。”

      衙役不禁心中叫苦,自己不过是因为忧心惩戒,所以将罪责推到惹大人不快,毕竟惹人不快也担不上什么罪名,何况又是一来就坚持破了奇案的大人,更应该是注重声名才是,哪知道这大人完全不顾声名的就坡下驴的无赖功夫亦是如此了得!

      “算了,本官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唤那道士进来。”他抬手,得到特赦的衙役急忙奔出了门,将道士引了进去。

      他瞥一眼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道士,连看座也懒,开门见山道:“道长可是说府衙有妖?是何妖怪?如何害人?道行如何?道长可有把握除去?”

      连珠炮一般的审讯口吻直把道士问得有些傻眼——一般难道不是应该毕恭毕敬地将自己邀请进去,然后自己再大模大样地彻查一番,最后做法事么?

      韩明见道士沉默,抬眼一扫,就见道士的恍惚模样。

      “道长既然不肯回答本官的问题,那——来人,奉茶送客。”

      道士越发傻眼,被衙役架走之时,连忙大声喊道:“韩大人——事有反常,必为妖啊!”

      韩明手一挥,衙役十分识相地放开道士,退下。

      道士还未来得及感慨逃过一劫,便看到韩明越发逼近的过分妖艳的脸——“这句话,本官从小便听到大了。按着道长这么说,莫不是本官因为这天生长相,便是妖了?”

      道士冷汗层层爆出,又恼又悔,半晌方才开口:“听说大人破了个奇案。这案子,贫道曾经在家师遗留下的卷轴看过,与妖孽有涉。”

      韩明笑得越发灿烂:“书生扮道士之前,先把你中指食指指节间的老茧给修了,身上那股酸儒的臭墨味给去了,本官才能忍着不给你判一个假冒道士骗取金银之罪——或者,你的目的是内眷,那可更是大罪了……”

      道士不禁又惊又怕,竟是不敢辩驳半句。

      “本官不论是谁派你来,或是你自行上门欺诈,你给本官好生记着——若有一日,你们撞到本官手里,可是万分幸运……”说罢,他又笑了,“来人,这人假冒道士,上门欺诈,押入牢房候审。”

      “是,大人。”

      小柔在房内屏风后目睹一切,此时,幽幽叹息一声。

      韩明一笑:“小柔,三年之期,我还没忘,莫要着急。”

      “对你虎视眈眈之人,甚至……鬼怪,我怎能不急?”

      “哈——”韩明却是笑得异常爽朗,“你认为,一般鬼怪能敌得过我的美貌与智慧么?”

      小柔默然,也只能默认。

      “人也罢,鬼也罢,神也罢,妖也罢,只要韩明认定,便是亲人,若有人敢动——我也不介意让他提前尝一尝地狱的滋味。”

      小柔叹了一口气,半晌方才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小柔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相公,小柔一事不明。”

      “哦?”

      “相公幼年发愿,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如此行事,只怕不妥。”

      “呵,”韩明笑道,“宦海沉浮多年,如今形势,庸臣庸君,纵有良相,亦不能成事。我早已攒下余钱,命人买了一处店铺,日后好坐堂诊脉。只是,小柔却做不成官夫人了。”

      “相公说笑了。”

      “啧啧,杨戬小友,你的名声原来在下界这般好用。”陆压道人在门外看得是兴致勃勃。

      杨戬思及假冒道人的儒生曾说二郎真君亲传,面色一沉,眸光一暗,转瞬却又回复自然:“假冒之人,自当严惩。这韩明,行事倒是有几分有趣。”

      陆压道人赞道:“他护这金锁妖倒是护得非常有小友师门风范。”

      “过奖。”

      “啧啧,这金锁妖也着实是不遗余力,竟将全部心神灌注在心眼这个只能勘察尸身的诡异术法之上,道法反倒是一般了。”

      “痴儿。”这是杨戬在陆压道人面前对此的评价,再无他话。

      此后,那假冒道人的儒生屡试不第,数十年后,白衣落魄而逝。

      韩明在三年后辞官归隐,开了一家小药铺,生意算不上红火,却也是衣食无忧,与妻子举案齐眉,与亲人和乐美满。

      韩明去世之时,小柔也在同一个夜晚故去,二人合葬于一座小山丘之上。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日,杨戬路过昆仑之时,恰好见到陆压道人身后二人,长得与韩明小柔异常相似,不禁一笑。

      生而有涯,与其将有限的时间用于猜忌身边人是否妖怪,不若审视对方对自己如何,自己又将对方如何看待,人也好妖也罢,只要是自己的亲人,我便不会让他们因身份而受苦——这是他借梦境询问韩明小柔之事,韩明给的答复,司法天神第一次因人间情爱的自私而莞尔,随即抹去了韩明梦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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