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归途》安林静姝

5、心疼

　　迎着风一直跑，直到湖边才停下，微风拂面，夜色如墨，湖面被月光点缀出层层粼粼波光，一艘船在湖面上缓慢行驶。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清凉悠远，仿佛撩拨着夜的宁静，也拨动了沈疏的心弦。

　　沈疏迫不及待的拉着陆承书的手顺着声音寻了过去，慢慢走近，调整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深怕因为自己破坏了这场夜的笙歌。

　　他们并排坐在了离“演奏家”不远的台阶上，静静的听着他们合奏，渐渐的，箫也加入进来，曲子的情绪不断拔高，船行驶经过，一声浑厚的鸣笛声仿佛在给这首曲子带来进一步升华。

　　沈疏凑到陆承书耳边耳语：“我想起来我学的那篇课文里面的句子‘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曲罢，“演奏家”收拾东西走了，只留下还在回味的沈疏和略显沉默的陆承书。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你还记得吗？”陆承书笑着偏头看着沈疏。

　　“记得。你说要我待的再久一点再告诉我。”沈疏愣了一下，低下头轻声回答。

　　其实沈疏内心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些，毕竟沈疏不想自己唯一可以放松的乌托邦又变成一个需要自己解决问题的“现实”。

　　而陆承书上次应该也是看到了自己的犹豫，所以才贴心的没有告诉自己。但这次沈疏决定不再逃避。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沈疏抬起头望向陆承书。

　　陆承书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惊喜，但随后眸子逐渐沉了下去。

　　“是我把你弄丢了.......”陆承书的语气缓慢又悲伤，好似刚刚演奏的萧。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一天我带你去游乐场，我想给你赢下那个最大的娃娃，于是我就全神贯注的打枪，你站在旁边一直陪着我，我那时候年纪太小，端枪的手都在抖，也一直没能全中，我就不停的打啊打啊。”陆承书的声音逐渐哽咽。

　　“你看到我满头大汗，你和我说要去给我买水喝，我当时一心扑在娃娃上面，也没注意到你什么时候走开了。”陆承书眼眶发红，喉头不断滚动，但依旧抑制不住颤抖的嗓音。

　　“当我兴冲冲捧着娃娃回头想让你看，可你不在了。我当时心头一片空白，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我拼命在人群中寻找，冲到过山车、旋转木马 ，一切我们去过的地方找你，甚至掀开游乐场角落的帘布，可是——没有、没有你。”

　　沈疏的心脏猛地一紧，仿佛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不断啃食，她努力回忆，却只抓住一片空白——没有游乐场、没有娃娃、没有“哥哥”，甚至没有陆承书口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叔叔阿姨、我和我爸妈找了整整一夜一无所获，最后叔叔阿姨报了警，可是很多年过去，你也没有任何音讯，叔叔阿姨辞去工作，卖了房子，每天开着车到各个城市寻你，一旦有你的线索立马赶过去，就这么过去了15年。”

　　沈疏努力回想，但越想大脑越是一片空白，她对“自己的曾经”感到陌生，甚至有种在听别人故事的错位感。

　　“直到几年前，你爸妈在云南一个小镇的路边看到了你，在那条泥泞的大街上，他们几乎不敢认你。你眼神空洞，头发也被剃光，头皮全是大大小小的疤痕，嘴唇干裂的流着血，瘦的皮包骨，衣服甚至破旧的几乎遮不住身体......我......后来我赶到医院，都不敢相信这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你。”

　　陆承书用力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声音一改之前的颤抖，嗓音因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而几近沙哑。

　　“你爸妈和你说话，却发现你的舌头被割下，张嘴却只能发出‘呀、啊、呀’的声音，两只手不断地比划，满脸都是泪。后来送你去医院检查，你不仅器官几近衰竭，身上到处都是糜烂，就连......duo胎都经历了无数次......已经无法生育。”

　　“我一度想杀了那群混蛋，可是你拉着我的手不断摇头祈求我不要去。一周后从医院接你出来的那天，阳光很好，那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你笑了，当时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承书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嗓音也越来越呜咽。

　　“后来，亲戚见到你开始在背后窃窃私语，甚至明里暗里旁敲侧击，让你父母再生一个，邻居也指指点点。你再也没笑过，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半个月后，你晚上趁我们不注意，一个人跑出去，跳海自尽了。死前你留下了一封遗书，你说你不想连累我们，这辈子能再团聚就已经满足了......你说你.....死而无憾......”

　　陆承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他明明安静又温柔，看起来处变不惊，而此刻却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哭出了声。

　　沈疏心头发涩，她缓缓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环住了陆承书的肩膀，感受到他止不住的颤抖。

　　虽然自己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光是听着这样悲惨的故事，内心的悲伤就足以席卷全身。

　　沈疏抬起手指，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别说了，别说了......”可是陆承书只是抓紧了她的手，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他抬头，看着沈疏，哪怕是夜晚也能借着月光看到他的眼眶红的吓人。

　　“我一直不相信你真的死了，因为打捞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捞到你的尸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醒了就喝酒，喝多了就睡觉，在梦里我总能梦到你穿着紫色蓬蓬裙，天真烂漫的冲着我笑，喊我‘哥哥’。”陆承书脸上终于出现了悲伤和愤怒之外的情绪，但很可惜是苦笑。

　　有一次我梦到长大后的你，你背对着我，声音冷漠，你告诉我在这里有一片开满黄玫瑰的庭院，还有一栋古老的宅邸。”

　　沈疏怔怔的望着他，掌心触碰到他手背上的伤痕，因为太过愤怒和悲伤，手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指甲印，那些深深浅浅的红印像是夜色下的烙痕，刻进了她的心底。

　　她想问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夜风吹过，湖面微微荡漾，她的世界似乎也随之晃动了一瞬。

　　“那我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按理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沈疏还是问出了这个让她困扰的问题，她小心翼翼的抬眸，关注着陆承书的神态，害怕这样简单的话也会刺激到他。

　　“是......是那个古宅，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古宅告诉我你没有死，你还活着。”陆承书眼神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恢复了以往的自若神态，反握住沈疏的手，好似安慰，又好似失而复得的珍惜。

　　“那我没有记忆是......？”

　　“其实我再见到你，也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认识我，但似乎是什么也不记得，我以为......”陆承书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牵起沈疏的手“走吧，我们散散步。”

　　沈疏也不再多问，虽然她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但比起为什么而来，自己的存在不仅弥补了陆承书心里的空缺，而自己也贪恋这份美好，非要探究个明白，或许快乐也不再纯粹。

　　沈疏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面对毫无记忆的自己，除了同情那段故事里的“自己”，更多的还是觉得既然在梦境里，就没必要和现实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她看着湖面倒映的月光，心里还是不由得疑惑——如果我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在现实世界我真的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