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好》沈别书

32、小美好

　　糟糕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夏霖之从那天病好之后她没有再次重新回到学校，而是回到家里。因为流感的原因，南榕市整个市区开始进行了封闭式隔离，学校也开启“在家自学模式”。
　　各科老师会整理一些学校资料发到微信群里。

　　这场流感将近控制了五个月，等到要解放的那天，已经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那已经是尾春。

　　流感过后，南榕市的各个阶层的学生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返校，其中高中是首要的。

　　彼时他们已经高二，已经分了文理科。

　　梁恩景之前想要与她一起学文，他从没有想要食言过，始终执着，尽管被许多老师劝说过。后来传到夏霖之耳朵里，小姑娘第一次朝他发起了脾气，告诉他，不要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去胡闹自己的人生。
　　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为了自己活的一塌糊涂。
　　那样会显得她像个罪人。
　　她不想让任何人为了自己而放弃什么，那样的事情对自己来说是沉重的枷锁。
　　她一辈子也还不起。
　　因为我爱你。

　　夏霖之的强硬态度终于让梁恩景换了科。

　　换科的那天，他一点点也不开心，看到她发来的信息逃避不回，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因为在他的从前，是没有未来的。

　　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很多时刻，他都很想告诉她，其实我所谓的人生早就被杀死了，是你的存在让我拥有了春天。
　　你让我见到了春天的骨骼，那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好奇妙。
　　我闻到了春天的气息，是生命的味道，
　　春天的到来，让我想起了自己还活着。

　　待在理科班的每一分，与你分开的每一秒，都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熬。

　　两人曾经约定的冬天告白也因为流感的原因而永远留在了高一的时光中。

　　而在2012年的四月份，言知一中通知高二学生开始返校。返校那天，夏霖之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比之前定的时间还要早。
　　少女站在镜子前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她背起久违沉重的书包，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她贪婪的呼吸着晚春清冷的空气，这是2012的第一支春。
　　阳光明媚，空气却是干冷。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想哭。

　　回到学校时，已往的同班同学已然换了新面孔，喻欢同夏霖之一起选了文，两人幸运的分在了同班。
　　喻欢在看到夏霖之后激动的跑过去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背，眼泪不知因何而宣泄，声音异常哽咽：“霖之，咱们能平安真是太好了。”
　　恍然间，
　　夏霖之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了。

　　2011的初冬，起初没有人在意这场不起眼的流感。

　　多数人的“大意”导致让有很多人因为流感留在了那年冬天。初代病毒是最严重的，它们为此疯狂残害感染者的生命。
　　流感患者喉咙疼的吃不下饭，胃部灼烧的难受，尽管每时每刻都戴着呼吸器。

　　他们分不清昼夜与黑夜。
　　连时间只是数字的碎片。
　　他们躺在病床上，身上被插满了管子，早已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那时他们心里还存有一个念头，就是：我想活着。

　　可这实在太难太难。

　　进入晚期阶段，每当在深夜，他们会苏醒一段时间。
　　一些患者忽然之间想吃东西，呼叫医护人员过来喂他们吃饭，吃完饭后，医护人员很高兴，以为病情有所好转，可没想到，那竟是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从此就此磨灭。
　　因为连呼吸都是痛苦的，所以他们不再祈求活着。

　　珍贵的相机录下初代患者，影像中他们面容消瘦，瘦的只有皮包骨，憔悴不堪。他们望着镜头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相机按钮忽然一闪，一束微弱的光打在他们眼中，仿佛间回到曾经的美好时光，未来的曙光在向他们招手，于是他们对后人讲：“大家一定要记住，任何事只要还活着都会有转机，一定不要轻易放弃希望，健康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年有很多悲痛，也有很多勇士。不少女性自愿成为志愿者，其中不妨有高中生、大学生。
　　她们放弃休息的时间，矢志不渝地坚持在医护工作岗位上，尽管每时每刻都会有被感染的风险，可她们始终保持一个信念：“坚持下去，抗战到底。”
　　这打的是一场无硝烟的持久战。

　　极致的想念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拥抱亲人，情绪的传达只能靠冰冷的电子邮件。

　　她们穿着蓝色防护服，防护服上面被她们画上了萌萌的图案。曾经稚嫩的脸庞如今被防护罩勒出紫红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某一天的几时，她们在一起拍的的彩色合照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黑白。
　　有人哭到昏倒，第二天仍然要精神抖擞的去工作。
　　也有人至死都没有来得及对爱人讲一句：“我爱你。”就被流感夺去生命。

　　活着，好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夏霖之深深想着，2012才刚刚开始，一半的自己似乎被那场流感抽干灵魂。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消极，自己没有被感染不是因为幸运，而有人在为自己砥砺前行。
　　一定要好好活着。
　　替他们活着。
　　尽管很奢侈。

　　当晚放学回家，她深深拥抱了梁恩景，眼泪再也止不住。

　　归于平静后，南榕市慢慢恢复了原有的面貌，摊贩听着高中传开朗朗的读书声，内心很暖。
　　这种感觉仿佛是在昨天。

　　同时，夏霖之也发现在曾经对自己从不存在过的流言与这场流感一同渲耳，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觉得有些奇怪。

　　在学校，她没有再见到方沁，也没有再听到那些不堪的闲言碎语。梁恩景依旧还在，他坐在她的身边，看到她时，朝她温婉一笑。

　　夏霖之有些失然。
　　她隐隐感觉，日子好像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后来日子过得很平淡，她与他一起上课，与他一起吃饭，与他一起放学，与他一起听歌。

　　梁恩景的病情也因为她的照顾开始减轻，每当病发作的时候都会让夏霖之给他唱首歌。

　　“霖霖，唱首歌吧，我睡一会儿。”

　　夏霖之给梁恩景经常唱的歌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两人见面次数很多，某次夏霖之听说南榕市开了一家很好吃的面馆，这家面馆的名字叫【见一面】。
　　两人慕名去吃，夏霖之意外的发现这家面馆汤面的味道很符合自己的口味。
　　来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就成了店里的常客。
　　夏霖之特别喜欢吃这家面馆里的招牌海鲜面，梁恩景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他看她喜欢吃什么，也就会尝试去吃。
　　第一次吃面的时候，看到碗里有的葱，夏霖之皱了皱眉，因为她并不喜欢吃葱，刚想把葱挑出来时，看到对面的梁恩景，忽地问：“你喜欢吃葱花吗？”
　　“嗯，喜欢。”
　　“那给你吃。”
　　“好。”

　　其实梁恩景并不喜欢，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她的每一次，不管是什么，他都愿意去接受。

　　吃面的时候夏霖之有点口渴，她去买了两瓶水，回来后，发现梁恩景在走神，夏霖之把水放在他碗边。夏霖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梁恩景看着夏霖之凝神了很久，陡然道：“霖霖。”

　　夏霖之放下矿泉水，问：“怎么了？”

　　梁恩景睫毛忽动，放下筷子，看着她，像是犹豫了很久，那双眼睛好像藏着千言万语，他说：“如果我有瞒着你什么事，你知道之后，会怎样？”

　　夏霖之很了解梁恩景，知道从他口中能说出来的绝对不是小事，少女的眼神黯了下去，放下矿泉水，笑道：“我要看事情的重要程度，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瞒着我。”或许是顾及梁恩景的病情，夏霖之下意识让步，“但如果真的有，我也会听，你就说你想告诉我的吧。”

　　少女笑了一下。

　　女孩的笑容刺痛了少年，梁恩景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最终他还是没能狠下心说那件事，毕竟他不让说。
　　梁恩景摇了摇头，声音异常沉闷：“也没什么事，继续吃面吧。”

　　夏霖之睫毛忽动，虽然对此感到有点奇怪，但她没有继续询问。
　　可在话题结束一瞬间，夏霖之莫名想到了周呈。她发现这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周呈，话说回来，两人最近的联系还停在去年立冬。
　　夏霖之问：“对了，最近没怎么见周呈，你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吗？还是在原来那家继续搬货吗？”

　　对此，梁恩景却是没有回答，拿着瓷勺不断搅动着面汤。

　　梁恩景这种行为让夏霖之察觉不对劲，少女继续追问：“周呈呢？”

　　梁恩景不说。

　　“周呈呢？”

　　“你们最近没有联系吗？”

　　“他……”

　　夏霖之有点慌：“他怎么了？”

　　于是梁恩景一五一十向她阐述。

　　在去年，方沁那件事闹的很大，梁恩景再次见到周呈时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梁恩景在得知因果是因为自己之后他果断给了自己一巴掌。
　　因为自己的原因，周呈要坐牢了，梁恩景无法接受。

　　事情的经过是在去年梁恩景与方沁发生争执的那天，那天梁恩景离开后，他为了帮梁恩景与夏霖之讨回公道打断了那个男生的腿。

　　那个男生与方沁关系很不错，虽然说与方沁在一起玩的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附和者，但那名男生却与别人不同。他叫乔舟，父亲在南榕市有一定知名度，而乔家与方家关系很好，所以他敢纠缠方沁，但他的行为也是方沁默许的。乔舟在初中就经常惹事，他虽然怕挨打但不怕事后有纠缠，因为后面有一个能帮他摆平的爹，尽管他每次和人家打架很怂蛋，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他爹面前哭唧唧。

　　南榕市很多人都知道乔舟与方沁在高一的时候就保持炮.友关系，维持这样的关系他们也不嫌腥，完事后也不妨碍两人另找新欢。

　　乔舟是乔家的独苗，乔家的每个人都很疼爱这个孩子，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而在得知腿被人打折之后，当晚就找人把周呈绑了过来。

　　那天下了雨，天气更加冷，周呈最近找了已经一家货铺继续帮人搬货，工资少得可怜，但现在活没有学历还真不好找。这家货铺老板抠搜的要死，下这么大的雨不给雇工买伞，甚至雨衣也不给用，他就站在干干净净的地方抽着黄鹤楼，看着面前为自己卖力的少年，心里有些得意。

　　为了防雨，周呈随便找了一个塑料袋套在了身上，可不顶用，他的衣服都被雨淋的透透的，贴在了身上。他冒着大雨从货车上上下下，肩上扛着死沉死沉的箱子，有时脚一滑把货给摔了，老板一惊，恼道：“你怎么搞的哟！白长这么高的个子了！连这点活都做不好！我看啊，难成大事。”

　　周呈赔笑，任由责骂。

　　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批货来到，在这批货卸下之后，周呈即使是搬着沉重的箱子他也很开心，因为要有钱了。

　　有了钱，之后要干什么呢？周呈心想。
　　想了想，算了算时间，梁恩景的生日要到了。
　　农历十一月五号。
　　搬货一个月，中间无缺勤，共五百块，虽然有点少，但足够给他买一份生日礼物的。
　　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

　　想到这些，想到梁恩景收到礼物时的开心微笑，他就高兴，连眼瞳都是亮晶晶的。

　　可在他刚踏上第一层阶梯时，眼前忽然感觉一片黑暗，接着他被黑布套住了头，往后拽。货物砸到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就这样，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肆意殴打，围观者很多，但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周呈被揍的脸肿的不像样子，脑袋昏昏沉沉，口腔里溢出血腥味，下一秒，他伸手从嘴里抠出一颗牙齿，掉在了水坑里，可还没来得及捡起那颗牙齿就被那些人被塞进了后车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带到一处废弃的钢厂里。在钢厂里，周呈醒来之后看到了方沁和乔舟，两人许是怕他昏迷，又或怕他逃避清醒的痛，他们让人将他的头被人摁在了冰水里，等他神志彻底清醒之后，然后再用一截钢棍猛人打向周呈的小腿根。

　　壮汉一棍下来，周呈听到了从自己骨头里发出断裂的声音，顿时发出惨痛的悲鸣：“啊——！”

　　腿断之后，周呈身上满是淤血，他被那些人摁着给乔舟下跪，手不停的颤抖，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求饶一句，因为他被打的已经没有了任何说话的力气。

　　骨头断掉的痛使他晕死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被人灌了药，神志因为药物的作用而模糊不清，他被迫承受着一些什么，是一些什么东西？他已经记不清了。

　　在钢厂被折磨了五个小时后，周呈最终的结果是右耳被人打聋，一条腿被废，可怕的是他们不想放弃，他听到他们发誓要将他送到监狱，周呈信了。

　　在背地里，乔家人给了周呈三天时间和亲人道别，他们告诉他，别想逃跑！别想告状！在南榕市没权没势根本不会有人理他！

　　与梁恩景告别的那一天，周呈戴了口罩和帽子，他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忍住腿上的伤装作若无其事，一瘸一拐的去找了梁恩景。

　　回到家后，周呈躲在一颗树下不敢进去。

　　在这个时间点，房间的姥姥已经沉沉睡去，可小院里还亮着一盏灯，灯旁边支着晾衣架，梁恩景在一旁的水池里洗衣服，少年洗衣服很细致，周呈躲在暗处看着他直到衣服洗好，梁恩景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上后，将灯往晾衣架旁移了移，角落处的周呈才终于看清，晾衣架上全都是他的衣服。

　　他忽然间明白。

　　梁恩景是他的哥，唯一的哥。

　　即便两人没有血脉亲情。

　　却待彼此很珍惜。

　　周呈手指不由自主的嵌进树皮里。

　　不知道从何时，两人之间开始产生了一些莫名的隔阂。

　　好像是在从前他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喜欢说话开始。

　　又或偷玩了他的蓝黛小熊？

　　是什么原因到了现在都不重要了。

　　现刻周呈感知最清楚的是他终于能够理解了梁恩景。

　　因为最初品尝到的是美好，因为自己曾经闪耀过，突然之间失去了一切，所以他无法接受现状不该承受的痛苦。

　　人不能回到美好的过去，只能面对残忍的未来。

　　这一刻，他彻底成为了曾经的他。

　　一抹咸涩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周呈再也忍受不住身体上的伤痛倒下，听到响声的梁恩景急切得寻找声音的出处。他环顾四周，终于在一颗枯树下面发现了周呈，他跳下围墙，跑过去把他扶起，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呈怎么也站不起来。

　　梁恩景发现毛病在他腿上。

　　少年眉头一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你腿怎么了？”

　　他看到了周呈眼尾处的淤青，和那无神的眼睛。

　　周呈竭力克制着情绪，他紧紧拥抱住了梁恩景，失声痛哭：“哥，我要坐牢了。”

　　“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