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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买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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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街边大排档的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嘈杂的人声和锅铲碰撞声交织,充满了烟火气,却也衬得角落那张桌子旁的身影格外孤寂。
莫明已经独自喝掉了两瓶啤酒,空瓶子歪倒在脚边。他盯着桌上那盘几乎没动过的毛豆,眼神没有焦点,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留下一具被军装包裹、却失了魂的躯壳。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宝马停在路边。李然推开车门,皱着眉头快步走来。
他在莫明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空瓶和好友晦暗的脸色,他没急着开口,只是抬手对老板示意:“再来半打啤酒,要冰的。”然后自己拿起一颗毛豆,慢慢剥着。
冰啤酒很快上来,瓶身上瞬间凝结起一层冰凉的水汽。李然用开瓶器利落地撬开两瓶,一瓶推到莫明面前,一瓶自己拿着,仰头灌了一大口,这才开口:“说吧,什么事能让我们冷静自持的技术参谋同志,变成这副德行?”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
莫明没碰那瓶新酒,依旧盯着那盘毛豆,声音低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今天……见到她了。”
李然剥毛豆的动作一顿。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这世上,能让他如此失态的,也只有那个女人。
“冬老师?”李然挑了挑眉,放下毛豆,身体微微前倾,“在哪?这些年她一直杳无音信,现在终于出现了?”
莫明断断续续地,从书展的偶遇,到排队时的恍惚,以及中山桥上那场彻底将他击溃的谈话,艰难地复述了一遍。
他说得很乱,有些地方词不达意,但李然听懂了。他听着莫明声音里压抑不住的痛苦和困惑,眉头越皱越紧。
当莫明终于说到冬欣那句最终将他推入冰窖的“负担”时,他的声音彻底哑了下去,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猛地拿起那瓶冰啤酒,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将他的胸口烧得灼痛,却丝毫也未能减轻他此刻的痛苦。
李然没有阻止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等他放下空瓶,喘着粗气,眼圈泛红时,李然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没了平时的玩世不恭,而是带着一种冷硬的清醒:
“所以,她说了那么多,总结起来就是:过去是错的,现在是路人,未来没可能。让你别再纠缠,各自安好。是这意思吧?”
莫明猛地抬头看他,似乎被他如此直白、冷酷的总结刺痛了。
李然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莫明,你醒醒吧。她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人家现在功成名就,是畅销书作家,粉丝无数,风光无限。你呢?一个刚进军营、前途未卜、拿着死工资的技术参谋。你们的世界早就不同了!她不需要一个可能打乱她现在生活的、过去的学生的一腔痴情!这对她来说就是麻烦,是负担!这很难理解吗?”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莫明本就破碎的心上。莫明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所有辩驳的话在李然此刻赤裸裸的揭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可是……我……”莫明徒劳地挣扎着,“我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不甘心你找了三年等了三年最后换来一句‘只是师生’。”李然打断他,语气愈发尖锐,“莫明,感情这玩意儿最他妈没道理可讲,也最不能强求。她不要,你就是把心挖出来捧给她,她也嫌腥!”
他看着莫明瞬间惨白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嘲弄:“看看我,我他妈倒是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结果呢?老头子一句话,那个女人的儿子就能压在我头上!我拼命做出成绩,在他眼里还不如那个继母的儿子!可我才是他的儿子,我甘心吗?我他妈一千一万个不甘心!但那又能怎么样?这世界从来就不是你付出真心、拼尽全力就能得到回报的!”
李然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他自己那份压抑已久的愤懑和无奈。他拿起酒瓶,也狠狠灌了一口,冰凉的酒液似乎暂时压下了心头那股邪火。
大排档的喧嚣依旧,但他们这一桌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两个同样失意、同样被现实捶打的男人,隔着满桌狼藉,各自沉浸在属于自己的那份挫败感里。
过了好一会儿,李然才再次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行了,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不就是个女人吗?忘了她。部队里没姑娘?文工团,军区医院,那么多女兵女医生,哪一个比不过她,放弃了这棵大树,还有整片森林。”
莫明没有说话,只是又开了一瓶酒,默默地喝着。李然的话很难听,像刀子一样割开他所有的幻想和伪装,逼他直面血淋淋的现实。痛吗?痛彻心扉。但也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开始慢慢取代那些汹涌的情绪。
他知道李然说的是对的,至少大部分是对的。他和冬欣,早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他的执着,或许真的只是她不愿背负的负担。
可是……忘记?谈何容易。
“如果是夏沫,你会放弃吗?”莫明依旧消沉的看着他,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冰冷,“你是感情圆满,我就活该放弃吗?在我这里,就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
……
莫明在一阵尖锐的头痛中醒来。阳光透过百叶窗,像一把把匕首扎进他的眼眶。他眯着眼,试图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未散的酒气,他环顾四周,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空酒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其中一个还在冒着细微的青烟,李然显然刚离开不久。
他试图起身,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重新跌回沙发。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泛着苦涩的酒气。
昨晚的对话碎片般涌入脑海:
“不就是个女人吗?忘了她。”
“放弃了这棵大树,还有整片森林。”
“如果是夏沫,你会放弃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红着眼睛反驳,如何固执地宣称他不会放弃。但现在,在宿醉的清醒和晨光的残酷中,那些豪言壮语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艰难地伸手,从茶几上摸到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却浇不灭心头那把火。
莫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看上去落魄又颓废。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
抬起头时,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他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改变,破碎的痛苦仍在,但一种冰冷的清醒正在浮起。
他想起昨夜自己那句“如果是夏沫,你会放弃吗”,现在才明白这话有多幼稚。感情从来不是可以这样简单的类比,每个人的故事都是独一的。
或许李然是对的,或许坚持不一定都是英勇,有时候只是愚蠢的自欺欺人。
莫明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不会放弃,至少不会就这样放弃。但或许,他需要换一种方式。不再是卑微的仰望和固执的纠缠,而是真正地提升自己,直到能够与她平视。
若是最终还是无法触及那颗星,那至少他已成为更好的自己,足以欣赏整片星空。
窗外传来晨练的号声,清脆而充满力量。莫明深吸一口气,感觉宿醉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拿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冬欣的照片,然后轻轻按下返回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