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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味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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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在同学们的哄笑和口哨声中,他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上了讲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冬欣看着站在讲台上的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拍着胸脯道:“我叫杨小刚,小名钢蛋。”
同学们闻言,又发出了一片哄笑声。
“钢蛋是吧?”冬欣看着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折叠起来的小纸片。
她不紧不慢地将纸片展开,撕下上面覆盖着的一层透明胶带。
这个动作很慢,充满了仪式感,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他们都想看看这位新老师到底要干什么。
在男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冬欣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张带着黏性的纸片“啪”的一声,端端正正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男孩被这一下弄懵了,下意识地想去撕,却被冬欣用眼神制止了,那眼神不同于她表面的温和,而是满含肃杀之气,男孩吓得只得停下刚才想要撕纸条的动作。
台下的学生们先是疑惑,待看清了那纸片上的四个黑体大字后,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这一次的笑声,比刚才更加响亮,但性质却完全变了。
刚才的笑是嘲笑老师,而现在的笑,是嘲笑那个额头上贴着纸条的男孩。
那张纸条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尊师重道。
那个小名叫钢蛋的男孩只听“咔嚓”一声,便看见冬欣不知何时已拿出手机给他拍了照。
男孩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他像个小丑一样站在讲台上,额头上的四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想发作,可看到冬欣那双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眼睛,所有的气焰都熄灭了。
“好了,你可以回座位了,”冬欣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会将这张照片发布到网上,让你也尝一尝被别人评头品足的滋味。”
钢蛋这才撕下额头上的纸条,灰溜溜地跑下讲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教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学生都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几分敬畏的目光看着讲台上这位看似柔弱的女老师。
她没有一句呵斥,没有一次咆哮,却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松化解了一场危机,也给所有试图挑衅的学生一个下马威。
冬欣翻开课本,开始了她的第一堂课。
下午放学之后,冬欣和平时一样去食堂里,她依然一个人默默地拿着饭盒去打饭,打完饭经过食堂里的一个餐桌时,就听见学校里的那几个老师在那里谈笑风生,她目不斜视地拿着饭盒经过他们身边。
出去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女老师说:“咱们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
另一位女老师说:“随她去吧。”
冬欣拿着饭盒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打开饭盒,还是平常那几样菜,虽然有牛肉小炒,但牛肉硬的如柴一样,但今天除了干棒棒的硬,好样没有什么味道,难道是炒菜师傅没放盐?
她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盐,然后放了一点进去,还是没味道,她又加了一点进去,仍旧没味道,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袭遍全身,她将整包盐都倒了进去,依旧没有任何味道。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捏着那空荡荡的盐袋,塑料包装在她掌心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又猛地抓起调味罐,颤抖着将胡椒粉、辣椒粉一股脑倒进碗里,依旧什么也尝不出来。筷子从指间滑落,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阵眩晕袭来,她不得不扶住桌沿才没有跌倒。冰凉的恐惧顺着脊背爬上来。她发疯似的抓起桌上新买的辣椒直接塞进嘴里。鼻腔瞬间涌上呛人的刺激感,可舌头上依然只有麻木的钝感。
她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直到哭干了泪水,她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出了宿舍,开车径直驶向县里的医院。
出了医院,她拿着医院开的诊断单,表情麻木地站在医院门口,医生的话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你是因为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导致暂时失去味觉,如果你能放下心结,味觉便会慢慢恢复。”
“医生,那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不清楚,这就要看你自己了。人生在世,总会经历一些挫折,凡事想开一点,不要这么折磨自己,身体要紧。”
原来她所有的云淡风轻都只是伪装。若无其事面具之下,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她以为完美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自己,却唯独骗不过她的身体。那些被强行咽下的委屈、被生生压制的愤怒、被刻意忽略的伤痛,最终都化作对自己身体最真实的报复。
可是她又该怎样摆脱那些如影随行的痛苦。
冬欣在县里的超市采购了一点零食,几包方便面,又买了一筐啤酒。
上车之后,她猛踩油门,汽车呜咽一声,向听学校附近的几公里之外的山林驶去,听说那里有一条瀑布。
她将车停在公路旁边,沿着山林深处走去,没过多久,远远便听见前面不远处,有水流的轰鸣声。
走到近处,果然见一条瀑布从二十多米高的山崖倾泻而下。仿若一条银河从高空泻下,水流砸在下面的岩石上,水花四溅,溅起的水雾弥漫在潭面上方,在阳光下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四周的山岩长满青苔,被常年飞溅的水花浸得湿滑。潭水呈现出深沉的墨绿色,靠近岸边的地方能看到随水流摆动的深色水草。
冬欣站在瀑布边缘,水流在脚下轰隆作响。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失重的感觉瞬间袭来,冰冷的瀑布拍打全身,耳朵里灌满水流撞击的闷响。下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又比预料中短暂。她任由自己往下沉,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耳边再也没有别人对她轻蔑的谩骂和嘲讽声,只剩下水流沉闷的涌动声。
当身体砸进水面的刹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衫。可她却感觉浑身舒爽,就仿佛获得了重生。
此时,四周静谧,林中只听到水流声和零星几只雀鸟叽叽喳喳的叫声,看到周围没有人,冬欣又在深潭里洗了个澡。这才驱车回到了宿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将所有采买的零食都撕开包装,分别尝了一口,毫无味道,她又开了一罐啤酒,啤酒的泡沫发出滋滋声,她仰头喝下,与预想的不同,她竟然尝到了啤酒的味道。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方便面,现在就只剩它了。
她起身烧了一壶水,撕开包装袋,将面和调料放入方便面的纸桶中,又将热水倒入。
等待面好的几分钟,她竟有点期待,打开盖子,她用筷子挑了一口面,竟然----竟然也尝到了味道。
之后的几天,她几乎尝遍了所有的食物,依然没有尝出味道,看着房中堆砌的琳琅满目的食物,她突然咧嘴笑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从来不吃垃圾食品,现在却只有对方便面和啤酒有味觉。这是何其的讽刺,就像她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上天却将如此糟糕的人生砸向她。
既然上天给了她这样破败不堪的人生,那就这样破破烂烂地活着,即便每一步都鲜血淋淋,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流言又怎样,别人的眼光又怎样,她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无旁骛地做自己。
日子一天天地流淌,每次去县城购物时,她只卖啤酒和方便面。
每到心情焦躁时,她都会开车去学校几公里之外的瀑布,然后从那里纵身跃下,那里好似成了治愈她的良药。
学校的的老师们也许是听了杨小刚的事,知道她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温和,不会再当着她的面去议论她,让她难堪。
虽然他们表面上不再说什么,但那种疏离和审视的目光从未消失。
镇上的人们看她的眼神,也依旧复杂。
但她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而是像一株扎根在岩石缝隙里的植物,倔强地生长着。
盛夏的暑气渐渐褪去,秋风带来了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