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度柳叶》墨清枫

17、16

　　第十六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文尧一直没来，电话总是无人接听。柳柳扣下不知是第几通电话，开始有些焦躁。
　　之前叶凌萧告诉她是因为文尧生病所以未能成行，然而她具体询问是什么病，严不严重，他却说推脱含糊的强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有人照顾着不用她担心。
　　可她的心里还是很不安稳，渐渐开始影响到日常生活，初始无心饮食，接着竟然开始呕吐不止，出现嗜睡症状。偏偏叶凌萧很忙，飞人一般国内国外两头跑，她不愿分他心神，悄悄独自到医院看诊。
　　医生办公室，带着厚厚眼镜的老医师抬头从镜片下看了看她，随口问了句：“你一个人来吗？”
　　“嗯。”
　　老医师缓缓叹口气，拿着病历的手微微颤抖，她将散落的处方笺一一整理妥当，把手中的病历铺展在面前，抬手顶了顶眼镜，方又开口：“你怀孕了。”
　　她的声音中没有喜悦，反倒隐含担忧，然而柳柳注意不到这些了，她早已随着医生的话愣在当场。
　　怀孕了？在这个时候！
　　请问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医院回家的，反正回到老宅，就见厅内漆黑一片，他又不在，不知是飞到哪国去了。
　　柳柳惫懒的开灯，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微微眯起。
　　“叶凌萧知道你这么晚回来吗？”
　　“咦？”柳柳吓了一跳，“谁？”
　　“贵人多忘啊，柳晨未。”那人微扬起下巴，傲慢的态度就像是开屏的孔雀。
　　“……”有些面熟，柳柳在脑海中搜索这一号人物的存在……哦，她啊……
　　当年在学校猛追叶凌萧的那个学姐，长相成绩一级棒，家世也很好，据说她父亲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叔叔是另一大公司的ＣＥＯ。
　　陈茜在他们学校，一直是公主一般的存在，直到见了叶凌萧，对他一见钟情。她放下身段倒追这个小她两届的学弟，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一句我有女朋友了就将她晾在一边，她想挑拨离间，可是叶凌萧反而将她整得很惨，害她颜面尽失，成了学校的笑柄，不得不提前出国留学。
　　陈茜看她像是想起了自己，忍不住咬紧牙关，她一定想起当年她出的糗了。说她很小心眼也罢，反正这口气一直憋在胸口，多年以来不得纾解，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又岂会不好好利用。
　　“陈茜学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柳柳有些诧异，难道她出门没锁门吗？
　　“这不重要……”陈茜看着刚做的水晶指甲，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现在是特护。”
　　“……”柳柳沉默的等着。她如果想说的话，即使阻止，她也会说，而如果她不想说就不会来了。
　　“两个月前我是叶家请给叶文尧的特护，现在在你刚去的那家医院做特护，刚刚不小心听到医生对你说很多我正好好奇想知道的话，然后突然间想通了一件事。”仿佛吊人胃口一般，陈茜故意停住，抬头细细看着柳柳的表情，见她毫无好奇之意，忍不住失望的摇摇头。
　　这个女子在当初她使尽浑身解数挑拨叶凌萧与她的关系时就是这样一副冷淡表情，令人分不清楚喜怒，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局外人一样。不晓得如果一会儿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她会有什表情？还似这般冷淡？
　　无论如何，她很好奇，很久以前她就想看看她冷淡之余的表情了。
　　“我原本就好奇叶凌萧既然当初甩了你，几年之后又怎么会再和你复合，现在终于知道因由……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叶文尧回叶家没多久就查出身患重疾，药石无灵，而唯一能救他的办法就是再生个孩子……他们也算费尽心机，知道我和你认识，未免泄露消息，竟然毫无缘由就将我解雇，计划得很小心啊……”
　　陈茜起身站在柳柳面前，一脸做作怜悯：“看来你都不知道吧！……也对，为了孩子他怎么让你知道……不过好可惜啊，如此安排反而叫我看破真相，并这么容易见到你……本来这样你生下孩子，还可能留在叶凌萧身边，可惜啊，因为近来叶文尧频频发病，叶家老爷子请了很多专家，前天病发，来势凶猛误打误撞发现新的疗法……”她顿了顿，低咒一声：“Ｓｈｉｔ！老狐狸……我说怎么这么容易！……应该是不用防范了，毕竟有了新的办法，你也就不重要了……想来叶家老爷子已经该命令叶凌萧离开你了……老狐狸！”
　　“你也不用妄想以孩子做筹码……”
　　“那只狐狸不会允许……”
　　“要不要我帮忙介绍医院……”
　　聒聒噪噪，没完没了。
　　……　……　……
　　是这样子吗？
　　一直以来隐隐的不安，是因为随时都要担心离开吗？
　　刚刚陈茜气焰嚣张的离开了，临关门回头的一眼，眼神讥诮怜悯。
　　真是个奇怪的人，来这儿说了一堆的话，仿佛笃定她一定会伤心一样，明明她从头到尾都没开口也没什表情，为什么她就真么自以为是的摆出那样的表情？
　　……尽管她的确是伤心的。
　　和那个特护自认为的原因不同，复杂得多，但结果相同。

　　明明她都没有乐极，为什么会生悲呢？
　　前一刻，医生告诉她怀孕的事还没消化完；后一刻，这个女人就告诉她一切不过是个阴谋。
　　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文尧治病，如今既然有更好的法子又不会有累赘，她自然就成了废子一枚，可以被抛，掉了。
　　不过没关系，满是伤痕的心上再加一道也没什么关系。
　　怨得了谁呢，是她自己笨，谁叫她每一看到他的名字就逃得远远地，谁叫她没办法彻底忘记他，谁叫她傻得没办法吃一堑长一智，谁叫她……即使被伤至如此还是爱他……
　　腹部剧烈疼痛，一阵强过一阵。
　　“不过夫人，您的状态不太好，并不适合怀孕，而且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胎位不稳，我们建议您……当然，您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但注意要静养，最好能卧床静养，保持情绪平和……”
　　注定是个无缘的孩子。
　　有什么在流逝，胸腔里也疼起来，那是想挽留却明知留不住的悲痛。
　　电话铃在不停的响，上面闪烁着不同的名字，一会儿是麦朵，一会儿是梁锦儿，一会儿是李北祺……她没起身，任由它响着响着被转入语音信箱。
　　“柳柳，你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
　　“柳柳，你在吗？手机为什么关机啊？”
　　“柳柳，回来记得回我电话啊。”
　　“柳柳，你跑哪里去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柳柳……”
　　“柳柳……”
　　这个世界，她也不是没人关心。很多事情会变，可她们待她不会变。
　　而他也一直都没变，还是怎么自以为是。
　　没来由的心中涌上一股愤恨，逐渐酝酿发酵。

　　“怎么了？很冷吗？”初下飞机便匆匆赶回家的叶凌萧一开门看到的便是把自己用毯子紧紧裹住的柳柳。
　　“……”柳柳挡开叶凌萧想抱她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双眸通红，泛着血丝。
　　“你以为文尧是你儿子吗？”她紧紧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眼神狂乱，没头没尾地大声质问，“你也这么认为吗？是不是？”
　　叶凌萧没说话，迟疑的看她不同以往的神态，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一直冷淡的柳柳变成这样。但他很清楚，他心底有不安正在扩散。
　　“哈哈……”见他默认了一样不回答她的问题，她突然笑起来，“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哈哈……”
　　她抑制不住的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下来：“我有说过文尧是你的孩子吗？或者说我曾经做了什么暗示他是你的孩子？”
　　“你父亲都没做什么鉴定就将他从我身边抢走了吗？真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啊！……还是他去找你确认过了？嗯？他当初有去问过你吗？你告诉他你也觉得文尧应该是你的孩子吗？……凡事还是严谨点好，否则认错孩子要到哪里去买后悔药？”柳柳抓着他的衣领，力不从心的想要撼动他的身体。
　　叶凌萧眸光沉痛，双臂拥着她柔软的身躯，用自己的力量支撑她明显乏力的身躯，使她不至于倒下去。
　　其实聪明如他，不用她说就已经能猜出大概了，但是他并没阻止她安抚她，任由她发泄。她一向爱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像这样大声的把心事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足见她心里堆积到怎样的程度。
　　“咳咳咳……怎么办呢咳咳咳……”一阵急过一阵的呛咳，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了，小腹？胃部？还是肺部？好像整个胸腔腹腔都搅成一团了，“咳咳咳……就是这么意外啊……哈哈……咳咳……”
　　明知道不是他的错，知道以他的个性纵使放弃也绝不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可是心碎成一片，疼得肝肠寸断，使她亟于发泄，口不择言，言不择词的只想让眼前的男人也尝尝她的痛。
　　她又笑又咳，喘息不已，还是不停想要说下去：“怎么办？……咳咳咳……凌……”她放开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转而环上他的脖颈，用力压下他的头，两人以极亲昵的姿态相对，她毫不遮掩眼里的疼痛，身上都痛得麻木了，她没力气再遮掩心中的痛，“凌……文尧他不是你的儿子……怎么办？……他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办？……文尧他甚至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哥哥的孩子……即使你们再费尽心机，想要救他……弄错了对象，该怎么办？……咳咳……你说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啊……凌……”
　　她的声音陡然低下来，微微沙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凌……”
　　如叹息一般，重复不停地唤着：“凌……”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我亲爱的凌。
　　为什么里这么近，我还是看不透你如渊的眼神？
　　为什么？泪眼迷蒙我都看不清你？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孩子刚刚失去，你会不会痛？
　　好不平衡啊！为什么好像长久以来痛的就只有我一个？
　　为什么你都不会痛？
　　“凌……”
　　为什么到这种情形了，我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来伤害你？
　　因为爱吗？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究竟有何魔力使人疯狂至此！
　　可是单单只有爱吗？
　　胸口徘徊不去的是什么，那黑色正在蔓延，侵蚀着她的心，流出黑色腐臭的脓血。原来恨是这般丑陋吗？它已经在她心上扎根，控制不住的成长，用爱做养分，绕出尖锐带刺的藤蔓，一样扎得柔软的心疼痛不已。
　　“凌……好疼啊我……”
　　最终，疼的还是她一个啊……
　　无边无际的疼……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不怕了，宁愿睡着不要醒来……
　　“柳柳！”叶凌萧收紧手臂抱住她下滑的身躯，触手濡湿温热，他颤抖着抬手，霎时间肝胆欲裂——满手鲜红的印记。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他第一次害怕到不想面对，费了好大的劲儿压抑住欲要崩溃的心神，勉强低头，拉开她身上裹着的毯子，柳柳浅色的纺纱裙已晕染了一大片，触目惊心，醍醐灌顶，他突然明白她的歇斯底里，不是因为她说的那样，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伤到她……而是，悲伤他们的孩子……

　　医院ＶＩＰ病房外，叶凌萧烦躁的用手拔着头发。
　　好像他总会有办法伤到她。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不会痛？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完全信任？
　　我不在乎，什么我都不在乎——除了你，为什么，你看不到，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