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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二章 设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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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高秋月,烟波几舍程。
赵允让未必能理解他伯父的良苦用心,没有能上墙的小瓶子的帮助,他多花了数倍工夫才混出宫门。在一僻静之地换了装束,不习惯地拉了拉短小的上衣,接着脱掉官靴换成布鞋,又走了几步,换上自然的表情走入人群当中。
汴京交通便捷,车马租赁随处可见。
习惯了往外跑的赵允让颇有经验,即使小瓶子不再身边,他也能自己与车夫杀价。
身怀巨款,以备不时之需,钱囊里只放了散碎的铜钱。
考虑到一个人出行极易被追捕的禁军发现,赵允让就去坐京城内与人合乘的车子。
这种车子车厢前后装有栏杆,最多可乘六人,车行驶起来极为安稳,最适合女子乘坐。(有史可考)
与车夫讲好价钱,赵允让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上面已经有了两男三女。
车夫贪利,还想再载一人,妆容中上的女子摆手:“这都坐不下了,我们要赶到码头,你倒是快点呀! ”
车夫讪笑,用力抽了一下马匹。
到北门的时候,车上的乘客陆陆续续地下去了,只剩下周平与之前喊话的女子,还有她的一个丫鬟。
城门的侍卫检查,赵允让没带包裹,镇定地编了家住某山的谎话,那山之前被匪占着,他和周平去过之后就被改成民居了。侍卫也没怀疑。
那女客的行李是一箱绫罗,成色不差,转手卖出去足够抵得上贫苦人家一年的用度,却还入不了赵允让的眼。
在检查的过程中车夫蹲在一旁,摇着草帽,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马车正要出发,有人过来问价:“你们是要去码头?可否搭我一程?”
“不成不成。”车夫连连摇头,以为女客的安全考虑拒绝了。
“我车上有三个小娘子,你一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赵允让回头小心地数了数,然后灵光一闪,怒气嗖嗖地往上飙。
“你说谁是小娘子?”
车夫当即答道:“你细皮嫩肉的,耳朵上还打了洞,怎么不是?”
“姑娘一人进城,也怪有胆量的,是瞒着爹爹来找夫婿吗?”
守城的士兵一阵起哄。
女客和她的丫鬟对视一眼,掩着嘴笑了。
按理说儿时穿的耳洞早就应该长实了,可赵允让在皇宫里养得又白又嫩,再淡的印子也能看出来。
没有黑着脸镇压群情的小瓶子,赵允让一时间窘迫得直捏拳头。
最后还是那名女客替他了解围:“好了,别再磨蹭,再晚船就要开走了。”
“好嘞——驾! ”车夫呼喝一声,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
旅途寂寞,赵允让与另两名女子攀谈起来,得知她嫁与郑姓商人,随夫进京做生意,丈夫有急事先回去,她晚一步,带着匆忙间遗漏的一箱绫罗踏上旅途。
“郑夫人第一次来京?”赵允让观察着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不安感渐渐变强。
郑氏点头:“我一开始以为杭州就已经够繁华了,来了开封才知道自己也坐井观天了一回。尤其是朱雀门的夜市,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我的一个朋友说过,城市总有光明和黑暗的两面,越是文明繁华的地方越有没有人性的犯罪。”
赵允让话音刚落,仍在往前走的马车就突兀地停下了,女客的丫鬟没有坐稳,往前扑了出去。
“怎么回事?”
“下车! ”车夫一脸狰狞地掀开帘子,丫鬟偏见他手里的斧子,顿时尖叫起来。
“不许叫! ”
郑氏陪夫婿走南闯北地做生意,颇有几分见识,立刻捂住丫鬟的嘴巴:“勿伤我们性命,车上的财物你拿去便是! ”
车夫的脸上出现了犹豫的表情。
从那柄锈迹斑斑的砍柴斧子就能看出,他此举是临时起意,并非是职业强盗。
赵允让略一回想,就猜到车夫大概是在城门的时候起了歹心。否则以他贪利的性格,怎么会拒绝上门的生意?
“偷盗一次,做贼一世,”赵允让不知武功,却也是在攻心上略有心得,他笃定道,“你是头一回做这无本的买卖,我说的可对?”
车夫心里一惊,被他说中事实就像有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有些后悔受不住暴富诱惑的冲动行为。可木已成舟,回头无岸,只有打定主意昧着良心做了……
车夫强撑道:“是又怎么样?”
赵允让看到他握兵器的手有些发抖,更是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算破天,那箱子绫罗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你想好该把它们卖给谁了吗?不会吧,看你的表情像是打算自己用?”赵允让不客气地嗤笑,“劫掠而来的赃物就像是火药(宋朝已有),遇火即燃,要炸也要在别处炸,总归是断断不能放在自己身边的。”
郑氏饶有兴致地听着赵允让的话,那丫鬟也稍微镇定了些,但仍然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不过哪怕你找到销赃的地方,低价出手,的确得了钱财,并且将我们三个统统杀了灭口,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若是有人盘查起银两的出处,你打算如何回答?所以你的明天是,背上血债,携赃款四处逃亡。等她夫婿寻人案发,到时你非但不敢进城,因为城墙上贴着你的通缉画像,也不敢在乡村种地,因为买地要户碟和保人或村长的推荐。背井离乡,朝不保夕,这等亏本买卖都做,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是个车夫! ”
车夫哑口无言,兵器尖端有气无力地垂下。
赵允让见火候差不多了,抛出诱饵:“你并未犯大错,就此罢手,我们就当听了一个笑话,笑过就算了。”
终于,马车重新上路。
赵允让竭力控制住嘴巴周围的肌肉,以免过于得意的傻笑破坏自己的形象。
尽管赵允让已经澄清了自己的性别,郑氏仍然亲昵地抓着他的手不放:“我早就听说京城有位小阎王,破案入神,恐怕和公子比起来也要逊色。”
——那是。
赵允让听多了小阎王昨天如何今天如何明天又要如何的传说,对于自己堂堂小王爷被压在下面耿耿于怀,现在一下子舒坦了,脱口而出:“周平就是我——”
‘侍卫’一词在理智的恐吓下卡在喉咙间。
“你就是周小阎王?”丫鬟惊呼。
“啊?”赵允让想要开口已经来不及。
“不得无礼! ”郑氏呵斥了丫鬟,把赵允让的手抓得更紧了,“周公子是要出京办差吗?”
“是的,奉官家之命去南边办些差事。”赵允让转念一想,以周平的名义出去,也不会被轻易抓住,于是点头承认。
郑氏见识很广,说话风趣,将商途中的见闻细细说来,引人入胜。丫鬟也不时地凑趣,说些讨喜的话,旅途很是愉快。
三人相约同乘一条船,路上做伴。
“冒昧地问一句,周公子在查什么案子?”郑氏好奇地问道,“我兄弟就是杭州通判,说不定能帮上忙。”
赵允让寻思开来,以自己一人之力要找到周平,犹如大海捞针,实属难事,但在驿站设下耳目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上呈急报还是下放官员,图快捷的车马都要经过官道,吃住就离不开驿站。而杭州,是大宋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连接了东西与南北的主要线路,小瓶子无论是继续南下还是转而西进,都要经过杭州。
打定主意,赵允让松口。
“这本应是机密,不应透露给外人,不过,郑夫人与我有缘,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自然另当别论。”
赵允让先是客气了一番,做足功夫,拉进两人的距离,同时吊足了两人的胃口。
“不久前有贼人偷了殿前班直的腰牌,一番追查之后得知他有可能出京南下。殿前侍卫的腰牌被盗乃宫闱之事,不得外传,所以圣上命我暗中查访不许声张。”
“这贼人着实可恶!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到处惹是生非!好在有周公子你这般人物,放心罢,你既然出马,必定手到擒来。”
郑氏仗义执言,赵允让再接再厉:“言之尚早,那贼人甚是狡猾,极有可能冒充侍卫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走官道。到时恐怕还要麻烦令兄。”
“这是自然。”郑氏满口应承,接下来两人又细谈了一番,敲定了如何铲恶扬善平定天下的计策。
水路比陆路快捷,赵允让早到杭州,又在驿站撒下网,静候了几天。
结果还是没有捕到小瓶子。
难不成他没有下江南?
当初自己听见他是从南门出的,才坚信小瓶子的目的地在南边,要是他虚晃一招往西去了怎么办?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赵允让显得越来越焦躁,连郑氏都看出来了,好心劝解了一番。
赵允让觉得干等也不是办法,捕鱼除了撒网以外,还要撒下一把饵把鱼引过来。
他兴冲冲地找到郑氏,道明自己的想法。
郑氏问道:“是这个理,可你打算怎么做呢?”
赵允让笑了,露出两颗尖锐的犬齿:“杭州声名最恶的山寨在哪里?”
郑氏好像明白他要做什么,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江南多水,没有山贼,湖匪倒有不少。”
“这倒难办了,我不会游泳。”
“那……”郑氏犹疑,却还是耐不住赵允让自信的笑容把水寨的大致方位告诉了他。
“来人,拿纸笔。”
赵允让吩咐一声,写下拜帖,命人送去,署名赫然是:汴京周平。
拜帖送出后,立即有身披斗笠之人上门,相约见面时间地点。
赵允让只身前往,出门前郑氏准备了兵械,赵允让婉言谢绝了,对方不会同意他带的,而且,就算带了,他也不会使。
岸边,有人等候,就是当日回帖带话之人。
赵允让拱手,表示见过,接着打量了一眼那个简陋的竹筏,心生怯意。
竹筏没有扎紧,赵允让有种它会随时散架的错觉,要不是听小瓶子说过,江湖人自诩盗亦有道,爱财更爱名声,施以暗手的事从来不屑与做,他才不会放心踩上去。
“官爷还是小心些,别摔着才好! ”渔人瞧出了他的谨慎,嘲笑道。
在靠船的过程中,大概因为撑杆用力过猛,渔人忽然栽了下去。
赵允让幸灾乐祸道:“你也要小心。”
“你……”渔人敢怒不敢言,他自小在江边长大,使竹篙就像用自己的手指一样灵便,怎会突然栽倒?而且,刚才他明明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打在自己的左腿上——莫非就是掌风?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赵允让算盘打得叮当响,算计着用钱财贿赂湖匪,驱使他们放出周平在此的风声。可他毕竟经验不足,不知道江湖上比的就是拳头大,有钱的在他们眼里只是待宰的牛羊,空有钱财却没有实力是得不到他们的支持的。
赵允让不知这一点,饶有兴致的东看看西瞅瞅。
水寨并非完全建在水上,两面是高山,形成一个山谷,谷底有一小片平地,周边都是水。两山夹峙,一径陡绝,崎岖回环,成为“梯云路”。下坡的第一段,是“倒马坎”,因山路陡险,“马蹄高下处,一步一心惊”,跋涉艰难,故有此名。
“周侍卫,请吧。”渔人步履如飞,抢先走在前面。
赵允让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下面的激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不抓到小瓶子,自己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那几天就白熬了!
深深吸一口气,赵允让迈出脚步。
水陡势险,可谓是“涧水飞来琼屑溅,冈腰断处板桥通”。梯云路上小石遍铺,人行其上而常滚动,稍有不慎即会摔倒。又时常有大风,吹得衣袂飞扬,更是加大了平衡的难度。
好在赵允让有个深谋远虑财大势大就此一家的伯父,暗中派遣了暗卫护航。
赵允让走了几步,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惊险,小跑着下了坡。
只可怜了暗卫,做了真正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的无名英雄。
也正是这惊心动魄的表演,使得湖匪不敢小觑赵允让,促成了官匪携手并进共赴和谐富裕未来的明天。
赵允让许诺先付定金,等小瓶子落网之后再付另一半。
湖匪首领的表情并不是很痛快:“容在下多问一句,不知周侍卫为何要我们散播水寨与你大战的谣言?”
“不,是水寨被我大败。”赵允让重申道。
大当家的说话客气委婉,其实是在讨价还价,稍微挽回一点己方的颜面。被赵允让不客气地一口回绝之后,脸色更不好看了。
在场脾气稍大些的湖匪,立刻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这黄毛小儿……”
突然之间,那汉子卡住脖子拼命咳嗽起来。
“慢点说,好不容易长了那么大个子,别呛死了。”赵允让不咸不淡地说,但这在旁人看来,反而坐实了威胁的罪名。
“只是谣言而已,实际上你们并不吃亏,”赵允让分析道,“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田桑,想来劫掠并不能完全满足你们的需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过盛容易招致官府的镇压。”
官府镇压这句话谁说出来都可以,就是披了公服的赵允让不行。
因为怎么听都像是威胁。
花了这么多力气,赵允让请君入瓮的计谋终于成功了。
驿丞顶着一只乌青的眼睛,欢天喜地地来请功:“按照您的吩咐,蒙汗药管饱,又调了两班侍卫才把他制住。”
赵允让翻身上马,立刻赶至驿站。
“周侍卫,已经用铁链锁好了,要不要废了他的手脚?”
“……不用了。”赵允让差人把横倒在一片狼藉之中的周平抬到厢房之中。
“我要审问他,事关机密,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驿丞应是,热心地问:“要准备辣椒水吗?”
“辣椒水?”
“是啊,从眼睛鼻孔里灌进去,就像您对蛊害相爷的苗人做的那样! ”
正在这时,郑氏闻讯而来,女子心善:“这么做恐怕有违天和……”
“非常之人非常之法,此人居然胆敢冒充周侍卫,非打不可! ”驿丞义正言辞。
假装昏迷的周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突然睁开眼睛:“别打,你不了解情况。”
“他若是了解情况,一定打你! ”赵允让用力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