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送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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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在圣旨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赵允让没有去打搅周家年前最后一顿团圆饭，而是随张狐狸一道，在城门处与周密道别。
“小王爷，小儿就托付给你了。”周密拱手，潜藏的意思是‘你自己不要欺负我儿子’。
“周老师放心，没人能欺负他的。”赵允让正色答应，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出来。
周密只身赴任，家中之事托付给张环照应，与同僚道别之后，让周平一人跟着自己走一段。
翻身上马，小马驹快走几步，跟上大马。
“你可怪爹没有帮你脱身？”
周平明白周密说的是暗卫一事，坦诚地摇头。
周密并不放心在这时候离开，因为张环不久前和他谈过周平的问题。智退辽使，固然让他为周平对大宋产生归属感觉得欣慰，但也昭示出他的过人才智与沉稳。无论他总是走神发呆是否故意作假，仅仅是那份将所有人都隐瞒过去的天赋就足够使人心惊。其实周密早就产生了周平在掩藏一些东西的感觉，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也就没有下决心捅破那层纸。
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个孩子，目光刚毅，透着超出年纪的稳重与安静。
周平话不多，从不会像其他总角一样无理取闹要这要那，遇到麻烦到了最后关头才会寻求帮助。这种独立性使他与人群隔离开，因为他不需要别人帮助，以己度人就以为别人也不需要自己插手。看到了不一定出手帮忙，知道了也不一定说出口，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心事藏得太深，若非他主动展露出来，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
这种置身事外的为人处世之道是极为危险的，周密唯恐埋下隐患，才未经详细谋划就在临行前把话挑明了说。
周平的表情很惊讶，不似作假，但眼神躲闪，一副心虚模样。
周平的确心虚。
不久前的一日早上，张狐狸硬要他编出几句问候语带给赵允让，他被烦得厉害，脱口而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自那起，周平才意识到自己的现代人背景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遮掩住的，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养成，需要更长时间的改变调整，不是两三个月就能改头换面融入时代的。即使竭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给舌头下禁令，依然会露马脚。
他的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冒险的念头，那就是一点一点露出自己的本性——不是偷奸耍滑，这个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但可意会的秘密，领悟与否全看你本事了——而是不呆不傻、虽忠（？）却不愚的真实一面。
周密以为周平心里确有疙瘩，不希望他把小王爷看作胡虏来侍奉，犹豫了一下，叹道：“雍王爷自知时日无多，才处处设计为子盘算，你切勿生怨才是。”
脑中似有什么飞快闪过，周平惊道：“时日无多？！我就记得司棋说过张天师能算阳寿，当时还奇怪他们的反应……怪不得……”他想起张狐狸对暗卫态度的前后变化，反问道：“是张叔父告诉爹的？”
周密忧虑更甚，这般敏捷的思维连大人都不及，若是误入歧途，为祸中原，周家就要背上千古骂名了。此外，自古以来，才高者不寿，周密也担心周平无法把握好自己的心境，杂念旁生，害人害己。
周平以为周密是担忧雍王爷的大限，问道：“什么时候？小王爷知道吗？”
“明年春天。小王爷并不知情。”周密回头望了望赵允让的车驾，心想自己一时着急居然把关键之处忘了。
周平的改变明显是因为小王爷，先是害怕对方记仇不肯入王府，接着不堪忍受戏弄朝自己告状，保护小王爷连破数案，现在又主动关心小王爷的事……
周密神色放松下来，这几天他都在发愁如何引导教养周平，他的至交里并无可以借鉴的对象——他总不能向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张环询问，因为对方给出的建议必定在‘扔了重新认一个’、‘扔了自己生一个’和‘扔了永远不碰小孩’之间选择。
而周密，打心眼里不想扔了眼前这个。
“生死有命，到时务必守在小王爷身侧。”
“是，爹。”
对未知事物怀有敬畏之心并不代表迷信，周平不以为然，雍王爷的气色好得很，压根就没有印堂发黑之类的死亡预兆，不过，周密语气十分郑重，周平也不由地认真起来，答应会竭尽全力照顾赵允让。
想到雍王爷为小儿子做出的种种安排，周平忍不住赞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周密看着这个早慧成熟的儿子，深有所感。撇去公事不谈，他过去只忧心老母的身体，现在却还要加上一个非常孩童……
——也许自己真的该续弦？
周密一边挥鞭，一边如是想到。
策马回城，远远的就看到站在路中央不怕被车撞的赵允让，对方大概看到自己，往前走了两步，下一秒就听他喊道：“小瓶子——爷陪你去逛逛散心。”
周平下马，想将马寄存在城门，那些守卫看见自己的反应不尽相同，都是见到传说中吸血鬼或是地狱犬之类恐怖形象——放在中原传统语境里就是‘阎王’的一愣，然后瞪大眼睛研究阎王和二郎神有没有血缘关系的专注，直到周平不耐地沉了脸色，才露出果然是阎王的惊吓和恍然，哆哆嗦嗦地继续站岗。
反而在赵允让面前，才自在一些。
可见非常之人就是该和非常之人凑一堆的。
周平的特别是因为众孩童中二十岁的‘高龄’，赵允让则是万人之上的超然身份，若是有人硬插进来，反而显得怪异不协调。
赵允让拉着周平去的，是勾栏。
此勾栏非彼勾栏，不是红灯区的代称，而是大众娱乐场所，相当于剧院。
开封府勾栏瓦子特别多，大小五十多座，大的能容纳数千人。里面有百戏、杂剧等表演。（注1）在街头表演的档次较低，被称为“路岐人”，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而在勾栏瓦子里的班子都有名号，有些杂耍班子很出名，盛大节日还会被诏进宫去表演助兴。
赵允让曾看过象棚的表演，特地早早地定了位置，想减轻周平的离别愁绪。
周平见赵允让报了名号，仆从就引他们至头等的厢房，心下诧异。
他问道：“你早有预谋？”
赵允让不喜他的语气，吃着点心，不予回答。
可周平不问下去，当他默认的态度实在教人火大，赵允让用力喷气：“哼！ ”
引起周平注意才道：“张狐狸的主意，他说带你出来散散心。”
说道张环，周平才发觉最近都没有见他，让周密受贬谪的目的已经达到，周平也无需再大张旗鼓地飞跃御街，把赵允让的点心交给张环。早上没有噎死人不偿命的毒舌，生活突然平静下来，周平有点不适应。
“张叔父最近在忙什么？”
赵允让答道：“好像在训练酉戊。”
赵允让只把酉戊当作爹爹请来的高手，并不知道暗卫是个有纪律有系统的组织。
周平问道：“你那个侍卫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这个问题他很早之前就想问了，毕竟被冷冰冰的视线盯着可不是什么舒坦的事情。
“不知道，”赵允让摇头的动作一顿，“不过……”张狐狸似乎更有意见。
“什么？”
“没什么。”
这时表演已经开始，不是普通的杂技表演，里面大部分有动物的参与，鱼跳刀门、使蜂唤蝶、弄熊、猴呈百戏等等，引来喝彩声不断。
周平放不下之前的那段对话，胃口被人吊着着实难受。
他在节目间隙又问起赵允让。
赵允让觉得这小瓶子实在是扫兴，他正在推敲寒冬时节把蝴蝶引来的机巧在哪呢，恼怒之下，把干果的壳剥了往周平的脑袋上扔。
周平下意识地躲过突然出现的‘暗器’。
其实他不应该躲的，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教条，而是由此引发了一场令赵家已故以及周家未出世的爷爷们汗颜、值得天下御史集体死谏血染大庆殿（注2）的食物大战。
蜜饯干果不算是顶级奢侈品，但也是寻常人家自己舍不得吃、在招呼客人时才用的高档点心。现在却被当作石子来投掷。总之，农民伯伯们看到了是会起义的。
——小瓶子啊小瓶子，第一次第二次躲过去可以说是本能反应，但是第三次抓桩暗器’并把‘暗器’扔进嘴里，这种仿佛示威的行为就是你的不对了。
躲在酉戊旁边的张环摇头叹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但酉戊却直觉地认为对方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送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