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暗卫 ...
-
不露相者，谓之暗卫。
用了早饭，赵允让携周平回了府。留宿在外，除了自由，一切都不如在府内如意。赵允让曾经花了很大力气逃离这个牢笼，但看到侍女端着热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难得地高兴了一下。
可惜下一秒侍书就把昨天落下的功课拿了过来，一脸坚毅和执着。
赵允让才想起来前天晚上对容易心软的抱琴耍赖，硬生生躲过了抄写的课业。
“爷，一共三十遍，您还有十九遍没有抄呢。这篇有一个错别字，先生定会当着您的面撕了然后再罚您抄五遍——哎，您别摔笔，刚蘸了墨的……”
侍书又从完成的那一小叠里抽出四张，不顾赵允让后悔和绝望交织的神色说道：“这几张有一排的墨点，更不能用了。爷，再过半个时辰夫子就要来了，您……”
赵允让道：“你们帮我抄！ ”
侍书摇头：“不成，我们的字夫子都认得。”
“那就用左手写。”
“夫子也认得。”
“那……府里的账房？”
侍书提醒道：“您忘记了？夫子就是府里的账房介绍来的同乡。”
“……”
赵允让转了转眼珠，对门外喊道：“小瓶子——”
周平原本守在书房外，听到声音进去，作揖，听了赵允让的吩咐，无限感慨，仿佛想起了中学六年把两支圆珠笔捏在一起抄单词的经历。
面对赵允让殷殷期盼的目光，周平继续做残酷现实的帮凶，不客气地指出：“我不识字。”
“……”赵允让沉默了。
“什么？！ ”侍书的反应要比小王爷的强烈很多，她反复求证，“你不是周大人家的公子吗？怎么连字都不认得？”
刚才忙着回话，周平这才有机会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孩。人如其名，她容貌娟丽，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她的袖子卷起，想来是因为要给赵允让磨墨的缘故。除了盘头发的木簪子外，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装饰，别说手镯戒指，她连耳环都没有戴。但真正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她本身就是一个气质浑然天成的存在，无需多此一举地添加装饰。若硬要往她身上加一件东西，周平觉得应该是一副眼镜。
侍书奇道，还是不信：“周少爷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周平也觉得不好意思，在气质型美女面前承认自己是文盲的确挺丢脸的。
“有时候能猜到几个字。”他试图为自己争回几分面子。
侍书还待追问，进来添茶的司棋替周平解了围，拉着周平的袖子把他拉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笑骂道：“就你读的书多，到处刁难人。有那闲工夫还是快想想什么时候嫁人罢！ ”
“你的《女戒》读到哪里去了？！不知羞！ ”
刚出门，周平就听到侍书恼怒的声音。
走远了司棋才道：“王妃早发了话要和小王爷一道用膳，应该没你什么活了。刚才我帮了你一把，你现在就报恩吧！ ”说着她不给周平拒绝的时间就塞过来一锭银两，双手合十像是拜菩萨一样对周平说道：“我刚刚不小心把银耳粥打翻了，再去库房里支取定会让旁人知道的，你能不能出府一趟帮我重新买点银耳回来？放心吧，街市里这里不远，小王爷那里由我兜着不会有事。”
周平应下，问清楚路，走了几步，又听司棋在背后喊道：“顺便再带二两杏花糕回来——”
等周平消失在门后，司棋没有回赵允让的屋里，反而也出了院门，鬼鬼祟祟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已经出去了？”
“是，”看了眼翡翠屏风后面的人影，司棋恭敬道，“据亥组报告，张环逃过酉戊的追踪后就去了新封丘门，然后直奔王府而来，忌惮王府守卫就在周围徘徊。属下已经把周平引出去了，亥组将继续追踪。主子……关于酉戊的惩罚？”
“按照规矩办就是。”
司棋咬咬牙，鼓起勇气道：“主子给他的吩咐是防止小王爷未经允许靠近任何兵刃或携带兵刃的人，酉戊行事冲动，但并没有违反规矩。”
屏风后的人掷出一个瓷杯，大步走出，正是不怒而威的雍王。
“放肆！你真以为本王收拾不了你们？！只要官家点头，我照样可以把你清理掉。”
司棋畏惧地伏在地上：“主子息怒。”虽然目前整个组织的指挥权由官家和雍王共享，但她并不怀疑眼前看似风度翩翩的王爷做不到那一点。只是受人所托，只好硬着头皮替人求情：“主子且听属下一言，酉组成员体质特殊，任何刑法对酉戊都没有用，属下有幸略知他的弱点。”
雍王示意她继续。
“酉戊无肉不欢，主食为畜肉，主菜为禽肉，”司棋揣摩着雍王的脸色，建议道，“不妨罚他守半个月佛堂，每日吃斋，效果要比抽上几鞭好上几倍。”
“……”雍王摆手，示意她下去。
司棋又道：“还有一事。”
“说。”雍王沉声道。
“丑葵对户籍失火一案难辞其咎，被罢了职。他请示主子加强组内联系，以免把自己人活活烧死，并且要求带薪休假。”
“……在皇兄面前你们也是这样的？”雍王不甚熟悉皇族影卫，丑、酉、戌、亥四组还是在守城期间临时调过来的。他当初得知自己府里的丫鬟竟是细作的时候无限震惊，又庆幸自己不像其他兄弟，平日里谨慎小心并无出格举动，这才有幸回京。
“不，说来这原因也有趣。景灵宫（注1）的张天师曾给属下所在戌组进行过卜算，金口玉言‘初运、中运、晚运皆平安吉利’。官家大概觉得把我们放在身边传唤讨喜一些。”
见雍王摆手，司棋躬身退下，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入画的声音：“爷找你很久了，问你把小瓶子拉到哪里去了——小瓶子是谁？”
“你刚随王妃回府，不知道小王爷的新侍卫周平。先不说这个，我已经替你那小相公酉戊求了情，主子不会体罚与他，你快把我身上的蛊解了！ ”
“酉戊不是我的小相公。你忘了他六亲不认（注2）的命数——‘子女难为，兄弟难为，父母难为，……”入画板着指头数，“还有一个，‘夫妻难为’，要我嫁他不是存心害我吗？”
“那你还帮他？”司棋不解。
“我只认得他。”入画老实道。
除去负责联络的人，组织内部的成员并不互相认识。
司棋觉得不对：“那我呢？”
入画歪了歪头，竖起两个指头：“虽然在一个房间住了十多年，但正式见面才两次，因私废公是要断臂的！ ”
司棋跺脚：“帮酉戊就不是以私废公吗？”
“我和他半句话没说过，哪来的私交？再说，只有他的速度最快，能解决这次麻烦，打残废了耽误任务怎么办？我也是为大局着想。”入画脸不红心不跳地狡辩道。
司棋认了，谁让她一时不慎在这丫头面前漏了马脚，要真的被组织知道自己的好运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入画当下翻开手心，食指指尖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看似被墨染黑的圆点，往入画眉心一点，然后移动画了一横一竖。
“好了，”入画对司棋笑道，“我还要去王妃那里伺候，你赶快去见小王爷罢。”
司棋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如何与小王爷说，没有注意到抱琴从厢房中走出，看到她时目光闪烁了一下。
在书房门外听了一会，听侍书说夫子已经训了三刻钟。
司棋正要端茶进去，侍书拦住她。
“你这腌臜模样也能见人？还是先去把脸洗了罢！ ”说着她端了水往书房走去。
司棋心理疑惑，往镜子里一瞧，正好看见自己眉心正中心的‘十’字。
原来是入画欺负她不懂苗蛊，竟用墨水讹她。
当下用丝巾用力擦额头，同时咒道：“杀千刀的小蹄子！ ”
忽然有人接口：“入画又对人下蛊了？”
“说什么下了蛊，全是骗人的墨水……”司棋动作一僵，艰难地转头，“抱……琴？！ ”
抱琴嫣然一笑，用手背扶了扶尾部卷曲的鬓发，自报名号：“申乙。”
司棋惨然一抽，开始相信自己今年一定是不小心犯了太岁。
地支（注3）为组别，负责各自的任务，天干（注4）则为组内排名。后者司棋倒不担心，即使别人排名靠前，也无法跨组对自己产生威胁，然而申组负责十二影卫队伍中的督导、赏罚工作。
先被专爱招惹是非的入画盯上不说，现在又在抱琴面前露了马脚。算一算自己犯了几条规定：两次失误暴露身份，一次为自保滥用职权……
“抱琴……”
“你还想添上一条‘试图打亲情牌，以私废公’的罪名吗？”
“没有，申乙……”司棋打定主意明天要去寺庙和道观拜一拜。
抱琴用帕子沾了茶水，替司棋把脸上的墨迹擦了。
“我曾经接到过一个威胁监刑官的举报，事后查证，那监刑官只是脸上多一个‘十’字而已，并没有检测出来被人下了蛊。由于证据不足，我只能暂时放弃追究。今天在院里见了你才知道原来那个破坏规定的害群之马，居然就在我身边。”
——疼！
司棋觉得自己的脑壳都要被擦掉了。
抱琴并不知道他组的任务，但一个小王爷的身边，就安插了至少三人，实在是匪夷所思。而在周家小公子出现在小王爷身边之后行动就异常活跃，这无疑引起了抱琴的深思。
“司棋，是你让周少爷出门的？”抱琴柔声问道。
司棋神经一松，抱琴既然不再用组织内的代号称呼自己，就表示她短时间内不会追究，给了自己拜佛求神的救命时间。
“我求他帮我买点银耳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那么久。”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抱琴理了理头发，笑得沉鱼落雁。
司棋不怎么甘愿地答道：“也许遇到了熟人……我真的不知情。”
抱琴开始拨弄自己的指甲：“那熟人也是我们的熟人吗？”
司棋总算看明白抱琴是打定主意想知道，自己把柄被她捏在手里，索性破罐子破摔，倒了个干干净净：“不是我的，但和你有一点儿关系——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 ”
“放心，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抱琴伸出纤纤玉指，替司棋揉发红的额头，“你还有用。”
司棋抖了两下。
这时，侍书回来，看到司棋额头已经干净了却仍然皱着眉，抱琴正在‘温柔’地帮她收拾被弄乱的头发。
“有道是‘美人蹙蛾眉，不知心恨谁。’司棋，谁有招你了？”
——还不是眼前的黄蜂尾后针？
司棋腹诽，面上却扯了扯嘴唇，把责任推给周平：“小瓶子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真急煞我了。”
侍书与她们嬉笑两句，又出去了。
抱琴一直在沉思，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官家为什么要把雍王调回汴京？悼献太子殁了之后，官家再无子嗣，又启用了在小王爷身边的我们……你可知道小王爷与悼献太子是同年生的？”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司棋被吓怕了，实在不敢再犯错。
抱琴风情万种地瞪了她一眼：“你怕什么，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就既往不咎，如何？”
注1：景灵宫为真宗时期所建，备受推崇。宋朝流行算命，对道教的信奉超过了佛教。
注2：六亲指父、母、兄、弟、妻、子。
注3：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十二地支”。
注4：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十天干”。
下章具体解释各组责任与特点。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暗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