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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一章 赵正煊番外 ...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赵正煊眼睁睁地看着城门缓缓关上,没人会天真地以为那疾驰而去的百人队伍会活着回来。

      拦住了主动请罪的士兵,赵正煊以身为周平徒弟的自觉承担了所有罪责。

      他无法形容王爷的表情。

      那是远远不能用一两个词语说清楚的神情。

      震惊之后,类似于孤狼濒死对月嚎叫发出最后声音的凄然,又像是被无情夺去领地的悲愤。

      原本惋惜哀痛师父涉险的赵正煊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师父能看到王爷这时的表情,知道始终都有一个为他伤、为他痛的人,大概也会觉得死而无憾吧……

      垂首跪着,赵正煊不敢再看王爷的表情,违背军令,生死瞬间,他恍然感到王爷往外走去,经过自己的时候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赵正煊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狠狠推开。

      赵允让摇摇晃晃地往前跑,推开一切阻拦他的东西和人,赵正煊咬牙,还是追了上去:“王爷,王爷! ”

      “追……把他追回来!马匹——!! ”赵允让死死盯着门口,好像努力瞪大眼睛就能看到那个混蛋远去的背影。

      “王爷,来不及了,”赵正煊几乎不忍心将真相道出,竭力用平稳的声音说,“师父昨晚就走了。”

      离师父离开已经两天,府中上下都忧心忡忡。

      “王爷还不肯吃东西吗?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赵正煊没有叹气,他知道现在那个印象中温和儒雅的男子已经形容憔悴。旱情蝗灾,再加上朝廷的异变,诸多压力让人难以承受,而师父的离开,更让他虚弱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看上去好像只要再往上加一根稻草,他就会崩塌、破碎。

      世间没有神,赵正煊怀疑王爷根本挨不到辽军来袭的时候。

      这些日子来耳濡目染,赵正煊的阅历经验增长了许多,在赵允让闭门不出的时候,都是他在帮忙处理事务。

      听到军医的禀告,说师父在离走前交代了诸多事情,赵正煊没有细问,毫不迟疑地敲响了房间的门。

      没人回答。

      赵正煊深深吸气,持续而规律地又敲了三下:“王爷,有师父的消息。”

      仍然是死寂,就在赵正煊以为王爷病危打算破门而入的时候,有些急促的沙哑声音响起:“我说过不想听! ”

      军医畏惧话语里面的狠厉,恐怕只有熟悉他的赵正煊听出来,其中恐惧远远大于愤怒。

      拒绝所有消息,并不是怨恨的表现,因为越是憎恨,越会关注,而这样逃避的态度,完全是在暗示畏惧——与其知道他出事,还不如完全与外界切断联系,无论好坏都装作不知道。

      赵正煊没有强行突破厢房,谨慎地想了想,然后直接站在屋外审问起来。

      “周大人之前对你吩咐了什么?”

      军医一边偷瞄紧闭的房门,似乎在害怕有什么猛兽从里面跳出来将他吃掉,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封锁边疆,禁止一人一兽入宋……囤积药物……每人每三日休沐一次……不得饮生水吃生食……”

      周平留下的命令内容很杂很乱,在衣食住行和城门守卫上都有涉及,军医越紧张忘得越多,他竭尽全力回想原本被周阎王逼着背得烂熟于心的条例,渐渐的,他习惯了紧绷的神经,对前面遗漏的内容开始进行补充。

      “对了,囤积的药物主要是祛风散寒的药材,周大人尤其要我们酿制屠苏酒。”

      “屠苏酒?现在又不是除夕?”赵正煊皱眉,不解地问道。

      古有“年年最后饮屠苏”的习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屠苏酒一开始是为了防治瘟疫。

      “屠苏是一种药材,具有避除疫疬之邪的功效。”

      不知何时房门大开,赵允让脸色憔悴地站在两人面前,军医职业病犯了,差点下意识地指出王爷“肝气郁结,脾肾虚亏,心事过重”,好在他忍住了,因为熟知医典的他也知道准备屠苏是为了什么,眼下显然不是最适合讨论上司健康的时机。

      赵允让的脸色变了数变,疑惑,震惊,恍然,所有变化都由一如既往的虚弱贯穿。

      王爷没有丝毫改变,完全按照周大人制定的计划下命令。军医感慨两人交情深刻之余,表情仍然是不解的。

      疫病,不知被有多少名医智士研究过,但千百年来,仍然让人不得其法。而周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瘟疫将行的?莫非他真是阎王降世不成?

      这样的想法让军医打了个激灵,回神,正好看见赵正煊赵侍卫朝自己打眼色,立刻反应过来,对王爷进言:“身体要紧,今儿个赶着巧,不妨由卑职给王爷看看?”

      赵正煊也劝说,他尽量让语气活泼些:“也许等您病好,师父就回来了,到时必会责罚与我。”

      赵允让纯粹应景地笑,紧紧是扯嘴唇的动作好像也很吃力,他的目光落在空气中虚无的某一点上。

      “他还能回来?”

      “师父的谋划向来周全。”赵正煊避而不答,他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周平生前最后一个计划,所以没有用谎言安慰赵允让,万一期待过高,希望破灭的时候赵允让怕是要崩溃。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说不出是千里之外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周平更难过,还是被困在一处时刻担惊受怕又无处发泄的赵允让受到的折磨多。

      每天,赵正煊都会站在赵允让背后,偶尔顺着赵允让的视线眺望远处,偶尔看着越发瘦弱的身体无声叹气,然后在饭点和休息时间发出提醒。

      “我快撑不下去了……”

      被噩梦惊醒的赵允让蜷缩着,双臂抱着头,额上满是冷汗,眼神空洞。

      那样渴望安慰的脆弱姿势让人忍不住产生拥抱的冲动,赵正煊知道王爷的意识很模糊,即使他给予安慰,赵允让第二天醒来也未必知道。

      可是,只要他踏过雷池,无论能否熬过这一劫,他都将难以自处:死,无颜见师长;生,愧对教养之恩。

      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完全没有外人插足的余地。

      赵正煊只能站在离床三尺的地方,双手紧握,一遍一遍地说:“他会回来。”

      最后,他真的回来了。

      最初的那百名禁军,回来的也不过七人。

      经过隔离和诊断,赵正煊怀着敬畏的心情询问他们的经历。

      孤军深入,屠戮村民,这些军事上的意义在制造天灾的对比下都已经震惊不到赵正煊了。

      谈话间,一名士兵忽然问道:“头儿和王爷在一起?”当时他们在辽国乱窜时冒充匪徒,自然用黑话。

      赵正煊答:“是,师父被王爷接去治疗伤势。”

      “不,我说的是那个‘一起’。”

      赵正煊一惊,脸上飞快闪过的慌乱被那士兵瞅个正着。

      “原来你早就知道! ”士兵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样,他见赵正煊神色变化,立即解释道,“头儿以为自己活不到回大宋的时候,就和我们瞎聊,教了不少审讯的技巧,连他喜欢男子的秘密都说了。嘿,你这徒弟怎么那么不顶用?一试就试出来了。”

      “……”赵正煊用沉默表示自己的嫉恨,怀着虚心请教的胸怀像士兵旁敲侧击,倒是学会了诸多阴谋诡计。

      熟了之后,士兵们的嘴里就会时常爆出粗口。有的新鲜有趣,有的低俗浅薄。

      “不知道王爷长得怎样,上次在京城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他长相销魂么?否则怎么会让头儿着迷?”

      周围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哄笑和咒骂。

      “你给我滚,马不停蹄地滚。”

      “既然孔圣人不能解决你,老子亲自来! ”

      据说以上都出自他那个阎王师父之口。

      吵闹让人心烦,赵正煊用最幼稚但却最有效的办法让他们停止了这个话题,带着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威胁道:“我去告诉我师父。”

      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十分一致:畏惧而鄙夷。

      “不过,的确很销魂。”这句,完全出自真心。

      ——可惜那种幸福只能由一人独享。

      赵正煊默默在心里补上。

      仁宗即位后,赵正煊被王爷单独叫入书房。

      对于生父死亡的真相,他其实并没有感到意外,仔细回想,堂堂王爷怎么会特别关注一个罪人之子,除非自己当初有出众的地方,或者王爷心怀愧疚有意补偿。

      “小瓶子有意收你为义子,你姓赵的话,即使日后出仕了人们也只会记得你是王府的家奴,在朝堂上总会低人一等。”

      “还是改回旧姓吧。”过去的自己其实一直在畏惧面对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卑贱的身份,不名誉的天罚罪名,但时过境迁,他已经能够理解师父的选择。

      赵允让以为他还在介怀,目露担忧。

      “您更担心师父,是吗?”

      王爷先是惊讶,接着是坦然:“我也不希望你受伤害。”

      忍不住微笑:“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注)”

      他想骤然瞪大眼的赵允让是明白的。

      直面过去也是一种告别往事的方式——那么,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诗句来自《越人歌》,传说越女为了表达爱慕所作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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