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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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一到，陆默然知道自己又要面临某一个日子了。
准确来说这不是他的生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日子。
这是李湘的苦难日，曾经李湘也这么说过，现在一想想，确实很痛苦。
陆默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祝予安炒完最后一道菜。
“怎么了？”祝予安看到陆默然一直站在门口。
陆默然本来想和他说这个月二十三号就成年了的事，但还是咽下去了。
祝予安本来也没义务做什么，这些天他已经做的够多了。
“没事。”陆默然靠在门框边，“有点无聊。”
“无聊就睡会儿觉吧。”祝予安说。
“我已经睡了很久了。”陆默然说，“我已经睡不着了。”
祝予安看了他几秒，又把火关了，将菜盛出来，说:“那你等一会儿吧，吃饭。”
抑郁期不知道持续多久了，陆默然仍然没什么胃口。
他坐在了椅子上，双目无神，不知道饭菜是什么时候被端上来的。
“吃饭了。”祝予安坐到椅子上，却见陆默然一直没动身，“陆默然？”
被叫了名字还没应答，祝予安走上前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他又碰了碰陆默然的肩膀，这才把他唤回来。
陆默然被吓了一跳，他看向祝予安，听见他说要吃饭，便转过身去，颤抖着手拿起筷子。
祝予安注意到了陆默然颤抖的双手，又想到他这一段时间好像都不太好。
“要不我带你去治病吧。”祝予安说。
“我没钱。”陆默然说，“治疗要花很多钱的。”
“我先出。”祝予安说，“等你好一点了，能去工作了，再用自己的钱买药吃。”
“如果我说我拒绝治疗呢？”陆默然还是抗拒，“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吃药。”
“你现在这样难道不痛苦吗？”祝予安反问，“真正抑郁的人应该没办法做到享受抑郁吧？”
“那你呢？你以前治疗过，现在难道就不痛苦了吗？”陆默然也反问着他。
“那是我的处境不一样，我做不到豁然开朗，这是不可能的。”祝予安说，“我很穷，我不可能因为捡到一百钱就觉得自己是富翁了。”
陆默然没说话了，他低下头，夹了一片青菜，吞下一口饭。
米饭还是那样干，难以下咽，青菜也没什么味道。
他又抬起头，说:“我现在的处境就是，你无法让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心脏继续跳动。”
“你还没死呢。”祝予安说。
“我是打比方。”陆默然说，“就跟你刚才说的一样，你难道在路边捡到了一百块钱？”
“但是如果治疗之后你没有那么痛苦了，你还会愿意去吗？”祝予安问。
“没那么痛苦和痛苦，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陆默然说，“就像一个不读书不写字的人，你说他断了右手会比断了左手更痛苦，又有什么用呢？”
“那如果他的左手能长回来，但是右手不能呢？”祝予安还是想说服陆默然。
“那你这就是完全幻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陆默然说，“我被治好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对你有好处就行了。”祝予安不想谈自己，“如果你能治好，我应该也挺高兴的。”
陆默然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
虽然说认识了确实有一段时间，但陆默然自认为自己对他的关心程度不及祝予安的万分之一。
“人还是不要太善良了。”陆默然说。
“你知道你的痛苦，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吗？”祝予安说。
“我永远不可能是透明的。”陆默然说 ，“你快点吃吧，吃了休息一会儿。”
祝予安决定还是不要一次说太多了，万一哪天对方真的想去治疗呢？
陆默然也躺在了床上，灯被关了，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家啊？”陆默然忽然发问。
“不想回。”祝予安说，“而且回去了我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觉得你的家人还爱你吗？”陆默然问。
陆默然觉得祝予安应该是和自己不一样的。
“应该不会吧。”祝予安也不太敢确定，“但是他们以前逼我逼得很紧，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又是面子......
如果不是因为面子，陆默然知道自己也不至于这样。
“那些只顾着自己面子的人，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们呢？”陆默然侧过身，看着祝予安。
祝予安没法回答，他也疑惑。
明明他们不生下自己，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脸面了。
“会不会是，我们从一出生开始，他们就对我们抱有极大期望？”祝予安说，“他们一开始确定一节肯定我们会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
“那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把我生下来。”陆默然说，“怀胎很辛苦，我又不是什么很好的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祝予安在内心否认陆默然的说法，他不认为陆默然是什么坏小孩。
“我五岁就得抑郁症了啊。”陆默然说，“对于他们来说不就是很大的打击，这么辛苦生下我，我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祝予安说，“就像发烧的人控制不了自己的体温。”
“但是他们意识不到啊。”陆默然说，“而且我本来就在拖累他们，我现在过的没有他们一半好，我妈她都能二婚，而且那么幸福。”
“她活得比你久很多，如果你再走一走，可能也可以幸福吧。”祝予安说，虽然他连自己的幸福都看不到了。
幸福这个东西好像永远都不会降临在他身上，甚至要被风吹开，绕过他。
“你这里没有空调，夏天怎么办？”陆默然望了望他的房子。
“不盖被子啊。”祝予安说，“开风扇也行啊。”
“你不觉得风扇很吵吗？”陆默然问。
“吵也没办法。”祝予安说，“但我大部分时间都很累，很快就能睡着，除了个别时候。”
祝予安问:“那你呢？”
“我没那么怕热，而且之前我外婆为了省钱也不让我开空调，习惯了。”陆默然说。
“那我也习惯了。”祝予安说。
陆默然已经不记得夏天究竟什么时候来了，对于他瘦弱到皮包骨的身子而言，五月份也没有很热。
“你现在睡得着吗？”祝予安问。
“感觉要睡了。”陆默然说，他闭上了眼睛。
每当祝予安离开时，陆默然的情绪就开始变差。
明明不算特别好的关系，却出现了分离焦虑。
可能祝予安是陆默然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吧，而且是个真心朋友。
至少祝予安不会指着陆默然的鼻子骂他是个疯子，更不会动手打人，反之，他还会给予一个拥抱。
这连他妈妈都做不到。
天黑的时候，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感觉心也空了一截。
回想到祝予安的脸，还是那样疲惫，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感觉祝予安也没有那种他见过的大人的坚强和成熟，甚至揭开一个秘密就会哭。
而且有时候祝予安睡觉还会有点缩起来的感觉。
陆默然伸出手，摸向一旁，可能是因为祝予安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旁边早就没有他留下的热气了，倒是有很多褶皱。
他有摸了摸枕头，也是凉的。
他的左手就一直搭在祝予安的枕头上，发了很久的呆，最后睡着了。
他梦到了祝予安，梦到祝予安拥有了很好的未来，赚了很多钱，离开了逼仄的小巷，住进了一眼可以望到江的大房子。
就是那时候的自己，不知道会怎么样，可能早就离开了祝予安吧。
醒来时，他看到祝予安出现在自己面前，祝予安说:“你怎么还把手都搭在我枕头上了？”
陆默然把手收到了被子里，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这么睡到了这个点吗？”祝予安问。
“应该是的吧。”陆默然记不清自己中途有没有醒来过了。
“以后还是吃个早饭吧。”祝予安说着，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已经没什么菜了。
祝予安看向陆默然，问:“只有土豆了，你吃吗？”
“都可以。”陆默然点点头，他在抑郁期多多少少会有些厌食，吃什么都一样，也都不会多吃，严重的话可能几天都不吃饭。
厌食的情况大概就是四五岁的时候，他吃饭根本没有其他小朋友那样积极，甚至吃不完。
幼儿园里他也是吃的最少的，很多人就说他挑食，不是乖孩子。
在家里如果不吃饭，还要挨一顿打。五岁被确诊抑郁症那段时间，他根本吃不下饭，陆翔会冲进他的房间，大声吼道:“去吃饭！”
陆默然不敢反抗，只能红着眼睛，一点一点吞咽米饭，外婆还会说，自己楼下那家的一个外孙一顿能吃三碗，而他三口都不一定吃得了。
陆默然坐了起来，靠着床头。
他的头微微仰起，灯光有点晃眼，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祝予安切土豆的声音传来，接连不断，仿佛没有空隙。
陆默然根本不会煮饭，也不会切菜炒菜，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作用，可能他也不会吃几顿饭。
陆默然此时此刻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所有人都会的，偏偏就他学不会。
油被倒入锅中，加上菜，随着抽油烟机发出的响声，在陆默然这里都格外敏感。
他想到了外婆做菜的模样，年幼的他站在门口看，却不敢去尝试，但现在为时已晚，外婆也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而且也不愿意去教他。
他又躺了下去，背对着餐桌，缩起身子，让被子盖到鼻梁上。
祝予安端出菜时，看到陆默然似乎又睡了。
“吃饭了。”祝予安说，但是陆默然没有回应。
他走到陆默然身边，看着他还睁着眼睛。
“吃饭了。”祝予安又复述了一遍，“是不舒服吗？”
陆默然摇头:“没有。”
“把你还吃吗？”祝予安问。
陆默然不想再多辩解什么了，祝予安仿佛总有一万个理由能反驳他。
无奈之下，他只好起床，坐到了椅子上。
祝予安这次没给陆默然盛很多饭，陆默然自己也知道自己根本吃不了多少。
“你会不会觉得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陆默然想起以前在学校听到同学会提到的话。
“不会。”祝予安摇头，他能明白陆默然是什么意思，“我吃饭也没有很积极。”
“你也没什么胃口吗？”陆默然问。
“胃口不大。”祝予安说话，他夹了点土豆，“我吃得也没有很多，但是小一点的时候我吃得比较多。”
“我从小到大都不爱吃饭。”陆默然说，“就有好多人天天在我耳边说我思想有问题，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吃，甚至很多时间我任何东西都不爱吃。”
“你不饿吗？”祝予安问。
“饿啊。”陆默然点头，“可是就是没有食欲。”
“你这段时间每天多吃一点点，慢慢来吧。”祝予安说，“至少比不吃要好，不吃饭伤身体。”
“你难道每顿饭都吃吗？”陆默然问。
“嗯。”祝予安点头，“不吃的话，身体会吃不消。”
“好吧。”陆默然认为他还是比自己惜命，“其实在遇到你之后，我以一日三餐才算比较完整，而且吃得也比以前多。”
外婆对他越来越漠不关心，陆默然吃不吃饭也就无所谓了。
在外婆心里，他是个永远都好不起来的疯小孩。
陆默然还是没吃完这一碗饭，他实在是无法继续吞咽了，连土豆也没动多少。
祝予安收好碗，走进厨房里将它们一一洗干净，走出来时又见陆默然在发呆。
祝予安坐在床边，说:“你真的很喜欢发呆。”
陆默然偏过头看了一眼祝予安，没说什么。
“我给你预约医生吧，开点药，万一能治好呢？”祝予安说。
陆默然还是抗拒，但这次他找到了理由:“我这段时间不想出门，没力气，到时候再说吧。”
看到他终于表露出了一点愿意，祝予安就放心了。
如果他的家人一开始没有这么大的病耻感，愿意给他治疗，陪伴他，他现在一定会很健康。
“好吧。”祝予安总算答应了。
“我那些钱你都拿走吧，如果还不够我以后想办法还上。”陆默然说。
不想让陆默然内心不平衡，祝予安也只能答应。
“但你也不用着急还。”祝予安又说，“治病为先。”
陆默然没有再回应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碰到愿意帮助他治疗的人，甚至对方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不会嫌弃自己患上的病，不会害怕，也不会嘲笑他是个精神病。
尽管自己已经死路一条了，但这条路上竟然能有些什么，也颇为惊讶。
“你累的话，就躺下来休息吧。”祝予安拍了拍床，“多休息休息也好。”
陆默然感觉浑身酸痛，光是从椅子上起来都费了不少力。
他坐到了床上，再躺下。
感觉睡觉都有好多步骤，太麻烦了。
陆默然想永远都躺在床上不起来。
“祝予安。”等祝予安洗完澡后，陆默然看向旁边躺着的祝予安。
“嗯？”祝予安也看向他。
“你以前有被欺负过吗？”陆默然好奇。
“我说是我欺负过人你信吗？”祝予安说。
陆默然必然是不信的。
他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欺负别人？
“我不信。”陆默然很直接。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我确实没欺负过别人，我可以去保护别人。”
陆默然心想如果在学校里能有祝予安来保护自己他都知足了。
下一秒，祝予安又开口说:“如果我能保护到你就好了。”
这样你就不会天天这么难过这么自卑了。祝予安心想。
“你保护过我。”陆默然忽然想起刚见到祝予安没几天的时候，自己被何乾在便利店里欺负，祝予安站了出来。
祝予安那一刻的光辉胜过了一切，哪怕那群人散播自己和祝予安的谣言，他也没有那么想疯狂解释。
“我说每天，包括以前。”祝予安补充道。
现在的陆默然对比以前肯定是要麻木了不少的。
“可是好事很少在我身上降临。”陆默然说。
“那既然我的出现是一种好事，那现在也应该比以前好吧？”祝予安说。
陆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祝予安。
但如果是内心回答，陆默然会说是的，至少有一个人得知自己患病多年还能接纳自己，他不是被所有人否定的。
“陆默然。”祝予安想到了些什么，“你每天洗澡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你的身体轮廓，很显眼，不是我在偷窥你。”
还没等陆默然说什么，他又说:“我就觉得你真的很瘦，瘦到已经不健康了，皮包骨的那种，肯定吃过很多苦，能活下来也很厉害了。”
“我真的特别瘦吗？”陆默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你感受不到吗？”祝予安问，“你现在都还穿这么厚。”
他又说:“我记得的，你说你只有八十几斤。”
“是吗？”陆默然已经不记得了，“我应该快九十斤了。”
还是太轻了，祝予安心想。
陆默然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件易碎品，又轻又薄，必须小心翼翼。
“但是我觉得我从三楼掉下去就可以摔成一摊肉泥了。”陆默然看向窗子，是个防盗窗，安得死死的。
“别这么想。”祝予安说，“你要是真的这么怕，就要保证一日三餐都吃到，哪怕是吃得很少。”
“你就是来劝我吃饭的呗。”陆默然忽然变得低落很多，“我经常觉得我的嘴巴很干，喝很多水也没用。”
以前的陆默然真的以为是自己上火了，总是给自己灌一大杯水，就以为能吃得下饭了，实际上根本没有用。
米饭一进嘴里，就有一股腥味，又黏又干，好像要一口气把身体里所有的水都吸干净，再消失不见，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
想吃点蔬菜，却发现菜叶子上好像也裹了一层油，难以下咽，肉配合着青椒，也有一股怪味。
每次陆默然在饭桌前，就没有任何食欲，严重的时候闻着味都会想吐。
陆翔经常骂他挑食，李湘有时候会开玩笑说他只有两样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可是陆默然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他很难过，没有人能理解他并不是因为挑食，是真的没法进食，看到饭菜第一反应，不会觉得美味，而是觉得想吐。
于是就会有人说不要惯着他，说“爱吃不吃，不吃拉倒”，陆默然经常难过得掉眼泪。
他太感性了，经常哭，所以下一秒就有人说——“就说一句而已，怎么就哭了”。
有一天他跟李湘说，他真的吃不了饭，一口也吃不进去，每次碰到饭就觉得很难受。
可李湘还是觉得他是因为挑剔，很无所谓的告诉他多尝试尝试就知道那些菜有多好吃。
没人理解陆默然，就像陆默然理解不了任何一道菜一样吧。
“喝汤。”祝予安说，“喝汤就不干了。”
“我觉得汤也很油。”陆默然说，任何食物都能被他挑出点毛病来。
“我不放那么多油就好了。”祝予安说，“明天给你做吧。”
“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陆默然问。
“光觉得又没用，得解决啊。”祝予安说，“而且你还好吧，不麻烦。”
陆默然忽然又有点想哭了，从来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不麻烦的，也没有人会为他做出改变。
他觉得自己无法失去祝予安，全世界只有一个祝予安。
如果自己早点遇到祝予安就好了。
陆默然往他身边凑近了些，问:“你可以抱一抱我吗？就像我那天哭了一样。”
“嗯。”祝予安没有拒绝，而是大方地将他抱住。
抱住陆默然的时候，祝予安总能第一反应想到——陆默然的体温好像真的比自己低一些，全身上下凉透了，而且瘦瘦小小的，像抱着一个小孩子那样。
陆默然全身都贴在祝予安的身上，很近，两个人仿佛再也分不开，日复一日，形影不离。
“你是不是很想哭？”祝予安问。
“为什么这么说？”陆默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对方识破。
祝予安没有正面回答:“你要是真的想哭，哭一会儿吧，我不介意的。”
就像那一次两个人互相抱着流泪的对方一样，互不介意。
“哭出来不丢人。”祝予安又说，“没事。”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