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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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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4
祝予安用力踹开了衣柜门,腐臭味里混着一丝陈旧的橙子香。
他看着陆默然的尸体,不可置信。
此时这个人正蜷缩在里面,像个小婴儿一样,右手食指抵在衣柜内壁,他注意到,那里刻着无数道划痕。
祝予安来不及去数这些划痕,他看着陆默然沉睡的身体,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老城区地下麻将馆。三月二十三日晚上八点。
赵志强嘴里叼着烟,正打着麻将,看到手机跳出一条信息,他用发黄的指腹点开,是工友发来的一条信息。
【听说了吗?祝予安那个精神病小男友死了。】
此时,麻将牌从他指间滑落。
他的喉结滚动的,像是吞下了一口发馊的啤酒。
“继续啊强哥!”一旁的大壮踹了一脚赵志强,又凑过去看他手机,“我靠!你他妈给人家小孩.操.死了?!”
赵志强用大笑掩盖慌张,转头对大壮说:“你他妈瞎说啥啊?这小屁孩一点都经不起.操,两下就哭了,谁还敢搞他?”
他又大笑着说:“妈的,早知道该多要几次,反正他——”
话还没说完,祝予安一个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操!”赵志强捂着自己的脸,看向祝予安,“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你找死是不是!”祝予安扯着赵志强衣领,“你他妈给我说清楚那天是什么情况!”
“看不出来吗!”赵志强笑了,“你他妈连自己男朋友都留不住,你还能干啥!”
旁人都在笑,赵志强没说一句话喷出的唾沫都像刺针一样。
扎在祝予安的脸上。
殡仪馆停尸房。三月二十四日下午。
温度很低,陆翔掀开白布,看着陆默然的脸,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瘫软地坐在地上。
他突然狂笑,手指戳向尸体凹陷的腹部:“装什么装!你不是最能挨饿吗!小学绝食三天都没死成!”
但现在的陆默然不会再哭闹了,整个停尸房只有陆翔的声音。
陆翔回到家后,砸碎了家里所有镜子,整个屋子一片狼藉,玻璃碎片的裂纹拼在一起,正是陆默然五岁确诊那天的日历——二零零五年,三月二十三日。
五岁就患上抑郁症,对于陆翔和李湘而言,就是个荒谬的事实。
五岁的陆默然坐在椅子上掉眼泪,他看着鱼缸里的小鱼游动,身边的父母一直在反驳医生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被带回家,他不敢看父亲凶狠的眼神。
“这简直就是个庸医!”陆翔用力地把诊断书摔在茶几上,“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得精神病!”
陆默然害怕,他缩在客厅的角落,像个小婴儿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陆翔转过头,看到陆默然。
下一秒,他把诊断书撕碎,掐住陆默然的脖子,陆默然的嘴巴来不及闭合,就被陆翔塞满了碎纸。
“给老子吞进去!不然你就不是我儿子!”陆翔喊到,“你没病!”
陆默然不敢反抗,只能任陆翔粗暴地把纸塞进自己的嘴里,油墨混着唾液黏在上颚,像含着一块正在腐烂的树皮。
今天本该是他的生日,可他没有收到任何人的祝福,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嘴里一直冒着一股纸浆味。
他抱着一旁的毛绒玩具,看着窗外,雨不停下着,此时整个城市都很孤独。
不知不觉,他感受到下身在不断流出液体,不一会儿就浸湿了床单。
陆默然忍不住大哭起来,把陆翔和李湘都引了过来。
“天天就知道哭!男孩子矫情什么!”陆翔把陆默然拽到一旁,“这么大了还尿裤子!你丢不丢人!”
陆默然在旁边哭,他抱住了李湘,想让李湘抱一抱自己。
可李湘把他推开,说:“你浑身上下这么脏,不要碰我!”
陆默然哭得更厉害了,这一次,陆翔抽出皮带,用力抽打在陆默然的身上,陆默然吓得到处乱跑,还经常撞到家里的东西。
“哎呦你不要打他啊,影响到邻居休息了,到时候又要来找我们。”李湘说。
陆翔把陆默然拉到浴室里,用花洒不停地冲洗着陆默然的身.体。
陆翔和李湘觉得陆默然没病,不给他吃药,但却把药瓶子里的药换成了香橙味的小熊软糖。
陆默然手里捏着软糖,问:“妈妈,为什么这个药像糖?”
“因为是给小朋友吃的啊。”李湘摸了摸陆默然的头。
后来,陆默然一到难受的时候,就去吃软糖,他不知道这是糖,直到香橙味灌满了自己整个口腔,变得甜腻到恶心,他还在吃。
这样就不会难受了。
小孩子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陆默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好没好,只看见眼前一条泪河正蜿蜒。
陆翔每天都在打陆默然,陆默然的嗓子都哭哑了,可眼泪一直都不断。
直到某一天,外婆看见了这一幕,她立马把陆翔推开,将陆默然抱在自己怀里,对着他骂道:“然然怎么你了啊!你这样对他!我女儿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畜牲玩意!”
“妈,你别激动。”李湘说,“然然就是太娇气了,男孩子不能这么娇气的。”
她接着说:“我最近在王姐那边看到一个儿童情商班,你觉得然然要不要去?”
“去什么去?我看是你们没情商!”外婆喊道。
被外婆接回家的那个晚上,陆默然一直在外婆怀里哭。
“然然不哭了啊。”外婆轻轻拍着陆默然的背,“在外婆这里就好了。”
“妈妈......爸爸都......都不喜欢我。”陆默然哭得说不清话,“他们......他们都很......很讨厌我。”
“没事没事。”外婆说,“外婆喜欢你,外婆不讨厌你,我们然然是最好的。”
陆默然摇摇头:“不对,没......没有人喜欢我,外婆也......也不喜欢我。”
“外婆喜欢你的。”外婆摸了摸陆默然的头,“好晚了然然,要睡觉了。”
被抱到床上,陆默然还是倔强地扯着外婆的衣角:“外婆陪我。”
“好。”外婆躺在了陆默然旁边,“外婆陪你。”
才在这里待了几天,陆默然坐在客厅里玩玩具车。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陆默然大声喊着外婆。
外婆打开房门,李湘冲了进来,拉住陆默然。
可陆默然一直在反抗:“我不要跟妈妈走!”
下一秒,他又哭了,整个屋子充斥着他的尖叫声。
“你连妈妈都不要了吗!”李湘指着陆默然,“妈妈不爱你吗?你这样对妈妈你对得起我吗!”
“不要......不要妈妈!”陆默然看着外婆。
“你松开!”外婆上前抱住陆默然,“你不要碰然然!然然在你这里根本没法过!”
“怎么就没法过了?”李湘想伸手拉住陆默然,“陆默然你告诉我,你要不要和我回去?”
“不要!”陆默然喊道。
“行,不回去是吧。”李湘说,“那你以后都不要再见到妈妈了,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陆默然又开始哭了起来,他把头埋在外婆的肩窝上。
陆默然没怎么去过幼儿园,因为里面的小朋友都害怕自己。
陆默然经常在幼儿园里不受控制地哭喊,也经常尿裤子,就连老师也不喜欢他。
上了小学,陆默然还是这样,经常哭,大家都不喜欢他,说他是个疯子,把他关在窄小的工具间里。
陆默然缩在里面,一直到下午才被发现。
老师不管他,也没有询问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把陆默然骂了一顿。
陆默然坐回位置上,忽然有人说:“陆默然你身上怎么一股臭味?”
陆默然不说话,他低着头,下一秒,一根粉笔砸在他的头上。
数学老师说:“陆默然你的耳朵是聋了吗?叫你呢!”
“三加五等于几?”数学老师问着黑板上写下来的数学题。
陆默然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老师在讲台上训斥他,让他站到走廊去。
陆默然跑进了体育馆的器材室,四周昏暗,他拿起旁边的排球,反复撞击着自己的胸口,直到心跳声盖过耳鸣。
下一秒,门被打开,嘎吱声传到耳朵里,他躲了起来。
两个人走进来,是隔壁班的两个小朋友,其中一个人说:“里面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
旁边一个小朋友说:“肯定是球的味道啊,它们都沾了好多灰尘。”
陆默然扯着自己衣服,放在鼻尖闻了闻。
什么都闻不到。
可大家都这么说,他觉得自己的鼻子一定是坏了。
回到家,他不愿意吃饭,甚至在厕所里把手指伸进喉咙里进行催吐。
他太难受了,胃里明明是空的,却觉得翻江倒海。
外婆喂饭也没有用,他摇头拒绝,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缩在衣柜的角落哭。
外婆给他倒牛奶喝,他却把牛奶全都倒进了花盆里,第二天花全死了。
就这样,他连着三天不吃饭,被陆翔知道后,又挨了一顿骂。
陆默然哭着把饭吃完,终于恢复了力气。
后面陆默然说要吃药,外婆仍然不认为他生病了,给了他一瓶香橙味的软糖,骗他这是药。
甜味浸满整个喉咙,他越来越不喜欢香橙味的东西,也拒绝吃橙子。
上了初中,他仍然在被校园霸凌,他们扯着陆默然的头发,说他是精神病,是个疯子。
陆默然在美术教室里,用圆规刺进自己的左手手腕,这个时候他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所有的痛觉感官好像都在消失。
血液流在纸上,染成了一座座大山。
陆默然发觉,自己这辈子都跨不过眼前的大山。
这个时候,血腥味越来越明显,至少比香橙味好闻多了。
同学发现时,都在笑他,一间屋子里全都是笑声荡漾,刺进了陆默然的伤口。
后来在生物实验室里,福尔马林的蒸汽灼烧着他的眼睛,陆默然流下了眼泪。
此时他希望自己也应该和里面被浸泡着的器官一样安静。
他不自觉地躺在了解剖台上,想象着自己正在被手术刀割裂。
他感觉自己晕过去了,老师发现时,他的校服下摆浸着尿液。
陆默然没想到自己到现在还可以遗尿复发。
从这时候开始,他彻底成为了人们的笑柄,他们看到陆默然时,就会说他像一个神经病一样,有人又会说,他本来就是个神经病。
陆默然习惯了他们对自己的言行侮辱,可又在某一个晚上,他睡不着觉。
他一点也不痛苦,觉得一切都解脱了,于是接连着几天,他都没有睡觉。
他兴奋地撕碎课本,老师直接把他的外婆请来,外婆笑着说小孩子闹脾气。
后来陆默然考上一所很差的高中,外婆也没说什么,还是没有任何人带他去治疗。
陆默然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不再是抑郁症了,躁狂和抑郁不断纠缠着自己,显然,自己更像是个疯子。
学校里的人不断地欺负他,嘲笑他是个抑郁症患者。
他又去到了学校的生物实验室,忽然,几个人走进来,他们拿着刀。
其中一个领头的把实验报告单塞进陆默然的嘴里,把他按在墙上。
另一个人说:“听说精神病不怕疼?让我们来验验货!”
陆默然的挣扎没有用,他看着自己的校服纽扣被刀尖挑开。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跑到这个地方啊?难不成想偷东西解剖啊?”
“他以为自己是医生呢,况且他啥也没干啊,就是个傻子?”
陆默然听着他们的笑声,忽然很想让自己浸泡在福尔马林里面。
他后悔自己在五岁那年没有终结自己的生命,明明自己就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回想这么多年,自己好像从未开心过。
身上被割了几道口子,他也没有选择去告诉老师,把一切都憋在心里。
日复一日,陆默然几乎都没有走进教室听过一节课,老师也不愿意管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来混日子的精神病。
陆默然发现,外婆也不像从前那样了,干什么都很冷漠,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关心他,童年时听到的那些话也都是骗人的。
不仅仅是香橙味的软糖在欺骗他,世界也在欺骗他。
十八岁的冬天,陆默然正处于躁狂期,他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拆开了不知道多少包跳跳糖。
“你再吃,胃就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