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幽暗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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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她会想，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或许只是源于某人的梦境与幻想。”
烛火摇曳，樟树窸窸窣窣的叶子，斑驳地映着三位神情各异的少年的面容，留下阴冷深邃的影像，随时可以吞噬周遭的一切。
白涵朔受不了苏晏安和梁旭磨磨唧唧的样子，直接开口质问苏晏安：“我看你是疯了，信不信我姐知道这件事后会提着枪杀上门来？”
苏晏安眯起眼睛换了个坐姿，撑着头语气冷淡地回应：“我决定的事情不需要你多管闲事，至于白小姐想做什么，随便她吧，只要你们别添乱就好。”
“......呵呵，真不知道云姐怎么忍受得了你，要是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
“小白，或许你现在应该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苏晏安就算冷笑在烛火下也美得惊人，他的心中满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他人的爱恨尽数葬身于此。
白涵朔有一瞬间的恍惚，随之而来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寒意。明明已经决定要和他一刀两断，谁知真见面还是会被牵着鼻子走。
小年轻经不起折腾，说走就走，只留下一对怨侣相视无言。
梁旭无声叹气为自己和白涵朔感到有些可悲，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将心酸的情绪压下。他太了解苏晏安软硬不吃的性格，这个时候反驳他只会自讨苦吃。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说了什么，但看得出云姐最后没有完全否决你的提议，不然以她的性格当时就会直接与你绝交。”
“你今天就是太冲动了，平时运筹帷幄的模样去哪儿了？”
“我就是见不得云云委屈，哪儿想得到这么多。听你的口吻，你倒是很了解云云似的。”
“看到你这个模样，我倒相信你是真心想娶云姐，而不是出于利用的原因。”
“云云也觉得我想利用她，我的形象就这样差吗？”
梁旭听到这话骤然沉寂下来，他真的很想质问少年，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有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谁不知道苏晏安是个玩弄人心却魅力十足的坏人，就算有他们这些前车之鉴，还不是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飞蛾扑火。
温云谏只是对朋友很包容，不代表她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齐墨为什么会因爱生恨，还不是因为他做得太过火被反噬。
苏晏安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绝望自杀，是被温云谏发现后救了下来。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自己劝好，这件事她谁都没告诉。包括他的家人都不曾知晓自己与苏晏安在一起过，毕竟那时他们都不想张扬。
温云谏很敏锐，没有什么能逃开她的目光。她在自己养病的时候帮忙打掩护，等自己痊愈后冷了苏晏安一段时间，直到他收敛性子才算结束。
也是因为这样，自家妹妹才起了撮合的心思。就连齐墨那个黑心肝的家伙，怎么可能真是因为害怕温御史就放弃报复。
他们都很清楚，温云谏是个纯粹之人。她做事出于本心，出于好意，甚至都顾不上她自己艰难的生活，也要为苏晏安收拾烂摊子。
苏晏安配不上温云谏。即使他依旧深爱着苏晏安，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不仅仅是他，如果其他人知晓这件事，恐怕也会和自己一个想法。温云谏应该有更好的，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而不是嫁给一个占有欲与自私作怪的家伙。
问题就在于，对于这个家伙的请求和苦恼他们没办坐视不理。
“罢了，除了云姐那边，你是不是还得想想如何应对温御史呢？他不会同意的。”
“只要云云同意就好，其他人都好料理。”
“随你吧，我先走了。”
苏晏安没有挽留，没有起身相送，梁旭早就不在意了，他毫不犹豫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苏晏安枯坐在桌前，对自己生出极不冷静地厌恶，随后这种厌恶被少年咽下。自家长姐苏承枫和二哥苏逸明鬼魅似的飘了进来，让他暂时忘却了自怨自艾，迎来家人们亲切的“爱的教育”。
“我们可不会心软，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苏逸明有些头疼地看着幼弟这个闯祸体质，咬牙选择不为他求情。苏晏安老老实实换药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听着两人的训斥。
“臭小子，吓到云云不说，还不知悔改。你若是真想和云云成为一家人，我去找母亲咱们认个干亲不好吗？”
“不，那样的话，母亲就是云云最特殊的家人了，不是我。”
苏承枫和苏逸明对视，终于把这小子的心里话逼出来了。
“小晏，你这个性格能在云云面前装一辈子吗？你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吗？父亲母亲知道你在为圣上办事，我们了解你的脾气，但云云能接受吗？”
“况且，喜欢你的人不少，有那么几个心思阴暗的对云云出手，你能受得了吗？你能彻底给云云自由吗？”
苏晏安的承诺还未出口，就被苏承枫按了回去。
“你现在的承诺完全不可信，冲动之下不要做出决定，一切都等明天彼此冷静了再说。这两天你也别去找云云，大家都冷静一下，此事从长计议吧。”
“......好。”
苏承枫的话，苏晏安一向不会反驳，也让他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让他把云云娶到手。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就算是云云以后讨厌自己，大不了死一死让她出气。
现在他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白涵朔肯定不会瞒着白绍衣，但是白绍衣知道了，全京城就都知道了。
就像现在，白绍衣提着长枪要杀出去，一家人死命拦住，把白涵朔一通臭骂，姐弟俩被关祠堂自省。白绍衣看着委委屈屈跪在蒲团上的弟弟冷笑，她盘腿坐下，指着心虚的少年发出灵魂质问：“所以，你和苏家那个混世魔王也搞过一段？”
“姐，咱能不能别这么粗俗。”
“你要再跟我磨磨唧唧，我就去告诉父亲母亲，你看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就……父亲还是知道一点点的。母亲大概也，也知道一部分。”
白涵朔呲牙笑得无辜，他颤巍巍伸手将姐姐指着自己的手指掰了回去。蹭到她面前，最终还是把真相说出来了。
“合着全家就我不知道？？？为什么啊？！”
白绍衣不解，白绍衣红温，白绍衣想把弟弟胖揍一顿。
“还不是因为你这一点就着的脾气，大家才不敢告诉你。里面的事有点复杂……我反正当时也喜欢他，就顺其自然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的？”
“快一年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白涵朔笑着挠挠头，其实是九个月零三天，他从未忘记。只是记得太清楚，显得自己好没面子，还会让家里担心，就这样吧。
“你们那阵子去酒楼聚会叫上云云，该不会是为了让她打掩护吧？”
白绍衣忽然冷静下来，幽暗的烛火在她眼中闪烁，延绵不绝。少年垂眸低低应了一声，准备迎接长姐的教育。
出乎白涵朔预料，白绍衣什么都没说，反而彻底沉寂下来。这种反常让他冷汗都流下来，感觉他姐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了。
“小白……你现在去给丹阳和阿青递个消息，不用添油加醋。今晚我不睡，大家就都别睡了。”
“姐！咱们俩还在罚跪呢！”
“这算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父亲母亲就是做个样子罢了。你要是现在不去，我保证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是？姐，我大半夜去找丹阳郡主和青姐姐不合适吧？！”
“没事，你是断袖，大家都会理解的。”
“那你为啥不去……？不是，你不会是？”
“去揍人。”
白绍衣越上房梁，取下备用长枪耍了个枪花，一刻不停就出府了。
“……我就知道。”
白绍衣一挑三战绩可查这件事先放一放，广川王府和礼部尚书府今夜也热闹极了。不过礼部尚书府会掺和进来纯粹是因为丹阳郡主发疯，被拉去灭火。
“夫人，你觉得咱俩不起床瑜儿会放弃吗？”广川王睁眼看着床顶帷幔，生无可恋地询问同样疲惫的妻子。
“呵……这还用问吗？你这个宝贝女儿多有毅力啊，都是你和瑾儿惯的。”
“怎么就是我们的错了？我们平时稍微说重一点你就训斥我们父子俩，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你也跑不了。”
“王爷，夫人，您二位再不起来看看，郡主就要火烧南平侯府了。”
守夜的侍女们打断两人拖延症的施法，他们只能简单收拾一下起床开门，直面作天作地的小女儿。
“瑜儿，你和苏晏安又闹什么矛盾了？”
王妃不说话，广川王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询问。丹阳听到父亲的问话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熊熊燃烧的愤怒让老父亲明白这件事无法善终。
“苏晏安那个狗东西竟然敢私下求娶云云，真不要脸。自己是个什么脏的丑的，还要舞到云云跟前儿，我恨不得直接把他吊起来打。”
完喽。
夫妻俩瘫在椅子上，什么仪态威严，通通都顾不上了。他们这辈子做得最失败的决定，就是小时候为自家这个混世魔王和苏家那个混世魔王定娃娃亲。这俩孩子从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开始，就没有一天消停的。
第一次见面就是实打实的互殴，丹阳把苏晏安推下假山，苏晏安把丹阳打得一瘸一拐。后面更是今天扔泥巴，明天丢虫子，明明分开时礼仪和容貌都是京中拔尖儿的，一旦将他俩放在同一屋檐下，狗路过都得挨一脚。他们也不是装出来的矛盾，是真下死手，吓得两家人连夜把婚约取消，这才避免闹出人命。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两人活到成年呢？
是温云谏。
起因是十岁时，苏晏安把丹阳郡主的簪子扔到了湖里，偏偏这个簪子是她最爱的大哥送的，于是她报复性地将苏晏安腰间苏承枫送的玉佩也扔进去了，于是两人扭打在一起，结果通通掉进湖里。
这一幕被路过的温云谏看到，两个死要面子且非常好看的崽子装得没事人的样子暂时休战。时年九岁的温云谏看到湿漉漉狼狈却依旧好看的人类幼崽停下了脚步，玉檀和归荑帮忙准备干净衣服让两人换上省得着凉，她下水摸了一个多时辰把玉佩和簪子捞上来笑着交给他们的瞬间，两个混世魔王仿佛看到一束光打在他们身上。
然而事实是温云谏当时正好接了个日常任务，完成调停两人矛盾后会得到一定奖励，于是她才出手相助，和他们两个脑补的真善美没半毛钱关系。
自我攻略的两位京城二世祖开始成为温云谏的跟屁虫，温云谏说什么都对，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在她面前乖得像粘人听话的小猫似的。让家长们恨不得把小姑娘供起来，终于有人能拴住熊孩子了。至于温云谏不在的时候……懂得都懂。
那么话说回来，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的敌人，在苏晏安出手之后，丹阳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如何能在这方面压过苏晏安一头呢？一个绝妙的点子浮出水面。
“娘，明天一早你陪我拿上礼单去温府提亲！”
只能说两人不愧是宿敌，找的角度都一样，只是丹阳在苏晏安起了个坏头之后，彻底把桌子掀翻了。
“噗——”
“咳咳咳咳咳——”
夫妻俩同时被吓得坐起来，一口茶险些没呛死。“瑜儿你你你，真是反了天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你实在想和云谏成为一家人，不如我明天去认个干亲？”
不得不说，一般家长听到这话大概率会往自己儿子身上想。只有过于了解自家女儿叛逆且深有体会的父母才会秒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广川王府已经彻底成为丹阳的形状了。
“呵，那苏晏安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我不管，我就要去提亲！！！云云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我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爹！娘！你们会向着我的吧！”
“朱清瑜！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你是闲你爹我过得太长吗？！你就不怕温京元那个老匹夫一头撞死我吗？”
广川王气得呼哧带喘，桌子拍得震天响也没用。前后脚赶来的云曾青在门外就听到父女两人的吵架，她在侍女们恳求的目光中被送进屋内。
“深夜打扰王爷和王妃了。”
“青青侄女，快把这个讨债鬼带走！好好劝劝她啊！”
不等丹阳爆发，广川王立刻把她推了出去，云曾青习以为常的注视着丹阳在门口大喊大叫，屋内则装死并传来上锁声。
丹阳气呼呼地和云曾青回到自己院中，她随意拨弄两下长发，歪在罗汉床上斜眼瞧着微笑的好友。明媚张扬的少女此时像是除夕绽放的烟花，一点就炸。又像是盛放的玫瑰，绚丽却危险，凡庸之徒稍不注意就会被尖刺划伤手指，最后弄得个鲜血淋漓的下场。
“冷静下来了？”
“……就算不冷静也没办法吧，都把你招来了。”
云曾青挑眉坐在好友身边，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抚。丹阳哼哼唧唧靠过去，搂住她的胳膊抱怨：“你都不帮我说话，就顺着我爹娘的意思。”
“小姑奶奶，大半夜我跑来看你还不算向着你？”云曾青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随后笑容转瞬即逝，眼神沉下来。
“不过，这么一想，大概率是苏承枫和苏逸明曾经在苏晏安耳边侧面提过类似的建议。不然他怎么就想到这个办法呢，而且他能全须全尾地从云云那儿离开，就证明此事还有转机。你若明天闹上一通，比起你，温御史或许会更倾向于苏晏安，这不是给他做嫁衣？”
“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云云的想法。”丹阳闷闷地回应，“云云不想嫁人，必定是把所有正常循规蹈矩的男人排除掉了。苏晏安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云云的安全也能保障，就算以后他们有矛盾，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给云云撑腰。”
“但这不是让我认输的理由，就算在云云心里苏晏安更重要，我也要争上一争，要让他知道在云云这件事上，不会轻易让他如意。”
“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正好趁此机会，闹大些，筛筛还有没有落网之鱼。苏小侯爷便罢了，若是有其他看不清形势或者看不清自己是什么东西的人觊觎云云，那就不好了。”
云曾青语气平淡，但其中隐藏的晦暗杀气，也只有了解她的人能感受出来。苏晏安和丹阳是死对头，苏承枫和云曾青虽没走到这一步，彼此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们能聚到一起，是因为有温云谏这个定海神针在。
如果不是因为想在她面前维持温馨平和的表象，如果不是温云谏太过特殊，再没有人像她一样十年如一日的真诚温柔，京中绝不会是这种局面。
她们从来不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孩子。
利益与斗争，阵营和权力才是“友谊”的核心。只有一个温云谏，她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除非她主动接触别人，不然那些飞蛾扑火的竞争者，还是不要出现为妙。
云曾青吹灭烛火，世界在她眼中消融殆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幽暗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