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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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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是我。”西门吹雪低低应了一声。
一时间殿中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仿佛是长久的死寂一般的沉默,叶孤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尚含着一丝喑哑,“我睡了多久。”
“半年。”西门吹雪平日里冷冽的声音当中,分明掺上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叶孤城听到此处,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依稀现出曾经许久之前的一日,仿佛还是那年他从地陵中脱身而出,见到的第一人就是这人,脱力倒在这人怀中,在城主府里醒来,看到的仍是这人站在床前。。。此时此景,何其相似,几乎让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地之感。。。他忽然就那么觉得,以往的三年好象只不过是一场梦。心口隐隐地疼,也许是错觉。极度的困惑与疲惫,身体有些酸软,叶孤城随意向床内堆着的一叠软垫上靠了靠。
西门吹雪见状,就随手拾起地上的剑放在旁边案几上架设的剑托上,然后走向床边。叶孤城循着他的动作看去,便将视线落在了剑托上,目光在落于上面的那一瞬,忽然就微微顿住了。剑托上还置有一柄玉白色长剑——叶孤城的随身佩剑,剑鞘剑柄不染纤尘,明显有人日日拂拭。。。
这时西门吹雪已经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伸手欲扶叶孤城的肩,似乎欲让他躺下休息,又迟滞在了中途。。。正值这时,叶孤城却道:“我还是坐一时罢。”于是西门吹雪便也作罢,只走到桌前倒了水,拿着杯盏回到床前。。。
良久,西门吹雪定定地看着叶孤城:“你曾说过的话,莫非已然忘了。”
叶孤城微微一怔,道:“什么话。”
“你曾说过,你的道,非痴非迷,非敬非诚。。。唯‘承担’二字而已。”
“十日,大体安排事务已然足够。你还记得那句话?”叶孤城眉间疏淡,叹道,“是。但我,也会累。有了放弃之念,想为自己放任一回。只是。。。以前我倒不知,你这人。。。竟这般固执。”有一瞬间,他脸上竟似解脱一般的神色,浮过一种寂灭的神情,声音里有着无可掩饰的疲惫和寂然。
--那日,确是动过片刻心思带你一起走,黑暗里也不会再孤单罢。在最后关头,我却终究还是,舍不得。无尽的黑暗,我一个人去就够了,怎么说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但你,却是属于穹苍的鹰,怎舍得你过早折翼。。。
又是良久,西门吹雪低哑地仿佛轻叹般地道:“。。。你竟连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了?”
“。。。自从三年前那晚开始,我就已没有多少可以在乎的事情了。”叶孤城的声音中几乎是仿若一点漫漫的叹息。
同为武者,在追求武道极致的路上前行,生命于他们是种矛盾所在,一方面把生命看得很重很神圣,一方面又把生命看得很轻随时可以舍去。
--而于叶孤城,失去携手并肩之人的空白,其他任何感情都无法填补,即使身边还有老父娇儿,还有朋友弟子,也消掩不去那种铺天盖地的无望。。。
西门吹雪的发丝垂曳于床,正铺落在叶孤城手边,黑色的发中已然有了隐约的丝丝银白。叶孤城一时之间,不由得就将目光稍稍在上面停留了片刻,而西门吹雪自然能够察觉到对方的表现,便道:“。。。怎么。”拈起一缕乌黑掺银的发丝绕在指间,叶孤城低低道:“西门。。。”他也不说话,但那眼中神色,已分明将话都说得尽了。。。这并不是嫌弃,而仅仅只是单纯的痛惜。
习武之人,武功到了一定程度,身体机能能够得到很大提高,外表很难有衰老之象。玉罗刹明明是年已花甲的人,却看起来不过是三十余岁的模样,即是如此原因。以他二人今时修为,若无其他缘由,岁月在身上留不下痕迹,模样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年纪也看不出来,仿佛始终停留在一个男人最盛灿的年纪。。。而西门吹雪眼下漆黑的头发中却掺杂着隐约的银丝,十分醒目,叶孤城如何会不知,这是因为什么。。。
又是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浮出一丝柔和意味的琥珀色眸子,忽低沉地道:“你,不易。”叶孤城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后就明白他所指为何,淡淡道:“辰儿对你说了什么罢?他倒也心细。没事了,都已经,过去。。。”
一年前雨中两人相逢,他见了那人松融的微笑以为是两年中对方修行所致,道了一句“。。。时过两载,原来陛下功法已然大成,亦是可喜。”并不曾多想。那人听后,琥珀色的眸中分明有着一闪而过的不可捉摸的色泽。。。在他回来后,花玉辰对他说起:“师尊,自从三年前那一夜。。。之后,我见师父神情间有所变化,对我和师弟师妹仿佛多了几分亲近。细细看来,倒有些许我刚拜师那些年的神色。。。”他向来通睿机明,几下里一番考量联系,终于恍然而悟。。。那人竟是在那一夜重新得到了七情六欲。。。一夜之间突遭大变,心力交瘁,经历了接连的摧心之痛。。。却偏偏在那时获得了突破!他可以想见那人当时的心情。而自己那句话,分明再次硬生生撕裂了这道一直都没有愈合过的伤口。。。
叶孤城狭长的凤目锁住西门吹雪曾经冷淡疏离,眼下却满满蕴着从前那样温柔暖意的漆黑眼眸,看了很久,方道:“。。。西门,你回来了?”虽是用了询问的话语,但语气中分明已经是默认了。
西门吹雪的双目越发黑如子夜,声音也有些沉暗,只说了一个字:“是。”
叶孤城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莫非。。。竟是如此。。。难怪我命人寻遍天下,也仍然一无所获。怎么可能想得到。。。”
西门吹雪默然。听了这人如此说,他便知道,以对方的通透睿明,已经理清其中缘故。。。多年的相守和相伴,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眼前这个男子骨髓里不可磨灭的自尊和坚持,和自己一样的骄傲,以及叶氏那种眼里容不得分毫斑疵的决绝。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是永生永世的彻底沉沦。。。这人,高贵凛然,清冷孤绝,虽对亲近之人有所温缓,但本质中的睥睨与骄傲,从不会泯灭!这人便是伤入肺腑痛彻骨髓也绝不会哼一下,只是独自去承担隐忍。思及至此,眼底阴霾越发厚重了几分。曾经,他决不愿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受到伤害,偏偏这最深的伤害,却因自己而起,由自己亲手造成。
他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日,那日两人练剑完毕,叶孤城以手扶剑,瀑发流袖,雪白的衣角微微拂动着,皎玉一般的容颜上,神色出尘而冷隽,眼中无悲无喜,平寂得就好似是静止的江水,竟仿佛像是要羽化升仙,乘风而去了。。。他当时心下一震,脱口而出:“。。。别走!”那人微微诧异地开口询问,才让他仿佛是清醒了过来。。。在某些时候他会觉得,这人身上的清冷淡漠,好似不在这尘嚣之内。这人是这个世上最耀眼的一片白色,绝世的清冷和孤高,永远沉默永远波澜不惊。也许,就如那式‘天外飞仙’一样,他本就是天外的飞仙,不经意间路过这红尘万丈,偶尔驻足,最终又要回到天上。这人,是海上的游云,天边的冷月,原本无意情爱,可自己当年硬是一往无前,不管不顾,终究将他拉下了凡尘,紧紧拥入了怀里。。。往日两人亲昵之时,他喜欢拥他在怀,固然是出于男性特有的独占欲,像要宣告或声明这个人是他的,但有时却也是仿佛惟恐这个人乘风而去一般。明明对方就在身边,总是和自己在一起,这种想法几乎是有些可笑的,却还是抛不开。。。虽然他从不曾说过,这个人也不知道。
周围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只有铺天盖地的长时间沉默映衬着空旷的内殿。。。静默一时后,叶孤城沉稳的声音响起:“今日言尽于此,以后不必介意此事。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西门,我还在。”
他看着西门吹雪漆黑眼眸中涌起的浓重愧疚,忽而掩去声音中的低沉,淡淡道:“你眼下若仍存歉意,便替我做些许事情,如何。”目光落在自己那柄佩剑的剑柄位置,通白的剑柄上,孔雀蓝配着暗银色的丝线编结缠绕,结成的剑穗式样十分简单,没有任何繁丽的图纹,做工也并不算是很精巧,剑穗上的颜色亦是褪去了许多,显然也是有了年头,微微发白,绦穗上穿着一枚扁圆状的羊脂玉,正反面皆刻着一枝梅花,纹路虬利。此物是当年西门吹雪亲手编制,上面的玉佩也自是由其细心凿刻。
叶孤城抬眼看着西门吹雪,语气中隐有笑意:“你给我编条新的罢。至于你的,便等等罢。从前玄儿曾说你编的剑穗不怎么样,也不知你的手艺,如今有无长进?”等到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带了几分明显的戏谑之意。见西门吹雪仍是眸色暗沉,其中蕴着并不掩饰的歉疚,叶孤城伸出手,慢慢去碰西门吹雪的面容,西门吹雪向他贴近了些以便能够让他顺利地碰触到自己,叶孤城抚平他紧蹙的眉峦,低笑道:“一时想不起其他。。。日子长远,你若定要为我做甚事以作补偿,何必急于一时。”西门吹雪深深看他一眼,执起他的手递于唇边,近乎虔诚地一吻,道:“好。“
--相守多年,我如何不了解你我骨髓里一样的骄傲决绝。若非这般,以你对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冷酷与决绝,定会做出什么举动,我不欲见。
两人说到此处,便不约而同地静了一阵。很奇异,他们有许久许久不曾像眼下这样,经过短暂交流,两人之间却仿佛立刻回到了从前,重新变得亲密无间,很有默契,就如同根本没有过那以往三年的疏离一般。。。
两人说了一阵,已是到了服药的时间,于是西门吹雪起身端药,给叶孤城喝了,让他重新躺下。“你还是再歇歇罢。”边说边替他盖严了被子。叶孤城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动了动自己仍有些酸软的身体,并不违逆他,依言躺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平静。但叶孤城因无奈而叹气的次数益发增多,原因么,自然是因为西门吹雪关心则乱。幸而这人精通医理,所顾颇为到位。不过这人几乎将叶孤城当作易碎品对待,使他很不习惯。
叶孤城毕竟原本身体底蕴强健,修为深湛,加之他沉睡的半年中就有西门吹雪亲力亲为细致照料,在他醒来后更是不遗余力精心调养,所以恢复情况颇好。二月后,基本无事;三月后,已然完全复健。
三月后的一日,阳光明媚,天光晴好。
近日并无多少要事,因此叶孤城批阅了几份折子后,闲来无事,便径自去了御花园练剑。西门吹雪四日前因教中有事而归返,此时并不在宫中。
练剑已毕,叶孤城沐浴过后,倚在殿内的软榻上,闲闲地翻阅一卷书卷。忽然,凤眸微抬,淡淡道:“难得你二人竟会一同至此。”
一道爽朗的大笑声从外面传来:“叶孤城,前时西门吹雪都不让我来看你,说打扰你休养。如今你已无事,西门吹雪又不在,我就赶过来了。你若不把宫里藏的好酒拿出来,可就不够朋友了。”在这里还能够这样自在随意的人,除了陆小凤,还能有谁?
“你哪次来不说最后这句?西门万梅山庄里的酒你也卷去不少。”清洌疏冷的声音,涵着对朋友的淡淡暖意。叶孤城背后垫着软枕,斜靠在软榻上。半敛凤眸,几分慵懒,披散在肩头的漆黑的墨发,衬着雪色云锦,分外夺目。
花满楼微微笑道:“陆小凤,你还是这样放肆。陛下∕身体大好,恭喜。”
男人淡淡吩咐一声,自有宫人奉上酒菜。三人品茶饮酒,谈江湖乐事”
叶孤城忽然目光朝着殿外移了过去,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口,几步便走了进来。西门吹雪刚一进门,就看见殿内三人。面上浮起一丝和暖,淡淡招呼一声,他便自去内殿沐浴更衣。在座的都是朋友,也并不以为意。很快,他便回来,坐在叶孤城身旁。
酒过几巡,陆小凤的嘴巴就开始没把门起来,话题突兀地转到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之间,陆小凤忽地冒出一句:“紫金山一战,你们两人想来都有所进境,该道声恭喜才是。”话音方落,已有冰厉的寒气弥漫开来。陆小凤亦觉失言,看了看叶孤城,他只是淡淡一哂。而西门吹雪却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喝茶,再不发一言。
忽然陆小凤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转头看见花满楼,用了然的神情,对他微微笑了笑。
陆小凤心里顿时宽慰起来。这些年,他身边依然从来不缺少麻烦,但叶孤城登基为帝,西门吹雪教务缠身,加之那两人处在那种状况之中,陆小凤也不便去找他们帮忙,于是他有事没事有聊无聊往百花楼跑的次数比以前明显要多得多了。陆小凤不是一个会让朋友一起冒险的人,但花满楼也决不是一个会任由朋友独自去冒险的人。所以陪他出入麻烦的人,多是花满楼。
幸好。。。幸好有你。花满楼。陆小凤低下头,给花满楼满上喝空的茶杯。
陆小凤喝光了眼前的酒,于是就像从前那样去了酒窖。往日叶孤城吩咐过此项上随他自便,因此也无人阻拦。
眼见着陆小凤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花满楼忽然开口道:“陛下得以再与西门庄主琴瑟互谐,实为可幸,满楼自应贺喜。”
淡淡一笑,叶孤城轻轻握了握身旁西门吹雪的手,道:“你,又如何。”
“他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满楼不想也不能束缚他。无论他何时累了,百花楼总是他休息之处。”举杯啜一口清茶,花满楼温润微笑。
叶孤城知道花满楼是有感而发,花满楼这些年见证了自己与西门吹雪二人之间的分分合合,他内心对陆小凤的感情也是深深浅浅,到了今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小凤回来时,感觉气氛与平时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因此只道:“喝酒!”叶孤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终于什么话也没说。毕竟有些事情,他人烦扰无益,即使是作为朋友。。。
陆小凤与花满楼走后,已过午时,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一同回了内殿,相依着在床边坐了,叶孤城看着自陆小凤说那句话后就一直沉默的西门吹雪,道:“西门,还在介意那事?“
西门吹雪低应一声。叶孤城将他揽住,温言道:“我已说过,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又何必在意。”在他的额上吻了吻,道:“陆小凤刚才的话,并不是没有根据的。。。那日一战后,想必你于剑道之上更进一步。”他不过是转开话题,因此西门吹雪并没有再说什么,只顺应着他的话题谈些修行进境之事。谈着谈着,不觉谈到了‘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一剑倾城,久闻其名,平生仅见。”
“多年前在白云城中悟得这剑法时,我便想,它只配让此生唯一的对手看见。如此,真正的‘天外飞仙’,配看见的只有你一人。我说过,只有能迫使我生死相搏的对手,才能令我全力将其施展出来,一旦用出,则生死立分。。。不想这般机缘巧合,叶孤城何幸之有。。。”
“我亦然。。。幸而,你无事。。。实在,很好。。。”冷冽的声音,有着失而复得的庆幸,西门吹雪说着,已环住了他的腰身,带着一丝唯恐消失的意味。。。
两人渐渐地就缠绵交吻,直至都有了呼吸加快的征兆,微微开始情动起来,叶孤城忽然轻笑一下:“你既仍这般在意过去之事,莫要忘了前时你曾应过补偿我一些。。。不如眼下,容我一回罢。。。”顺势将怀里的西门吹雪压在床上,修长的手指微挑,绣有墨梅的白纱床帐飘然滑落,将床内与外间隔成了两个世界。。。
此篇同人番外是叶大苏醒番外,情节上与前一篇同人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决战方毕番外)》相关联,其中有根据原文的自行联想,亦有借鉴四下原文。这一篇让偶纠结了很久很久,历时一个多星期才出来,可是,偶还是不太满意,感觉写不出偶要的效果,大家将就看吧。在此特别鸣谢群里的陪我讨论的几位亲:sherryshirley、如水、陌女香、zzj,他们给了我很好的建议和启发。
“花满楼作为朋友,真的没得说,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陆小凤,想必都会有同感。
只是觉得,作为CP,花满楼更适合的是一个等待的姿势,不管任何时候回头,都能够看到的一盏灯。并非闪亮,但暖透人心。
所以我是陆花控,翱翔九天的凤凰,不一定非要有人可比翼,任何时候能够在蓦然回首处看到有人等待,九天上的寒意也就化作了流云。
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更适合于并肩同行。
他们不是浪子,毕生所求,不过一个‘家’字。他们走的是一条极寂寞的道,寂寞到一直以为同行的只有临水中自己的影。
忽然有一天发现,原来这影,是活生生的,是可以并立于云端,可以追风于山巅,则云端山巅,皆吾乡。”
赫连红线(《这个剑神不太冷》作者)的这段话深得我心。
《东梅问雪》中陆花二人的结果,私心也觉得四下里这样朦胧地点到为止最好,既不用怕不小心喧宾夺主,也能为后事留下脑补和选择的空间。四下里笔下的陆花二人保存了原著性格,那份若有若无的情谊于陆花二人之间很合适。也许就这么,一生。不过还是有丝淡淡的心痛,为了温润清和的七童,终归,各人自有各人缘,西门的冷傲执著,叶大的情深不悔,七童的君子如玉,凤凰的豁达开朗,不同的性格,成就了他们不同的缘法,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