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踏雪令（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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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初秋的昆仑山上温度要比山麓低，可蝉鸣声依旧，繁花也开得艳丽。
夜千雪没有见过昆仑的落日，只能看见天边泛红，再慢慢变成无尽的黑夜。
这一天的云铃学得很累，薇翎也乏困。云铃早早睡下，薇翎也装睡下。
留得长夜不渡人，不留故人入梦停。【1】
这夜的昆仑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脚步声窸窸窣窣。
许是这雨让夜巡的人打了退堂鼓，回了房舍。
夜千雪透过门缝想看外面。
可昆仑的天空朦胧，她看不见新绿的枝叶上滑落着雨滴，池水中泛着涟漪。
夜千雪又易容成了他人模样，一身黑丝便衣，用连衣斗篷遮住了头。
既然她感应不到踏雪令碎片，那她便自己去寻。偌大的昆仑，要寻找一样东西，对于夜千雪来说一夜便足够了。
雨夜竟然有月亮？
今日应当是十五吧，可下着雨怎么可能看得见月亮？
月光照落在昆仑的大地上，雨落之下是惊雷。雷声轰起，万灯齐亮。
昆仑的弟子被吓醒，夜千雪也害怕被发现，她先去了后山。
后山被丛林密布，早已不见天日，再让着雨夜点缀，更是不见一点光亮。
御剑飞行见天地。
夜千雪坐在折梅剑上飞行，已至三重天，才看清后山的所有样貌。
早在刚来昆仑时夜千雪便知道昆仑有结界，而现在她更加明了这个结界。
结界在三重天中间，坚不可摧，触摸有灼烧之感。
夜千雪一直很疑惑，一个小小的昆仑仙派，神仙不至，凡人不知，为什么要设一个结界在此？
维护结界需要大量的灵力，凡仙最多达到三重境顶重，而这个结界也在三重境。这让夜千雪很难不怀疑踏雪令碎片是在某位师父的手上。
可是踏雪令碎片的灵力决不是一个凡仙能承受的，夜千雪得到得到第一枚踏雪令碎片，身体的灵力便乖乖被踏雪令的灵力控制。
如果真的在一位凡仙手中，那那人定会因为承受不住踏雪令碎片的灵力而爆体而亡。
可每一位师父都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不羡殿上，也没有一位师父突破四重境，成为半神。
如若不是一位师父拥有踏雪令碎片，是所有师父都拥有踏雪令碎片呢？
这种可能是决不可能的。
夜千雪有三枚踏雪令碎片，每一枚踏雪令碎片虽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
他们不可能平分踏雪令碎片。
夜千雪用折梅剑向结界砍了一剑。
折梅剑算是上古神器了，这一剑用了雪三剑式的第一式——凡尘景。
可结界完好无损。
她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经发芽，她认为这个结界便是踏雪令碎片。
踏雪令碎片化为结界守护在昆仑山，结界在，昆仑便在。
可是在结界内，又怎会下雨呢？
昆仑并非每夜有雨，却是每夜都有月亮。
在昆仑，太多谜底等着她来揭示。
她原以为自己在青丘好好生活着就好了，可她有了神女这个身份，来到昆仑，她必须尽神女的职责，维护天下苍生，找到谜底背后的秘密。
踏雪令碎片化为结界她感受不到具体方位，她认罢。
普通凡人修炼成仙最多达到三重境，四重境为“身”，达到四重境的仙便可以长寿，可温枫只有三重境，他活了三千年偏偏还是年轻男子模样。因为他们在踏雪令碎片化为的结界之下，有了踏雪令碎片的灵力支撑他们完颜长寿，她也认罢。
柳延韵在昆仑修炼不过一年，便成了仙。还是因为踏雪令碎片化为结界让他们修炼如此迅速，她还是认罢。
可为何结界内并无天司雨仙君【2】会下雨？
那雨从结界里生长出来，滴在她身上。黑色的斗篷被月光照耀下有了光泽，雷劈之下她的脸也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她明白了，这雨应该是昆仑池水中灵力的来源。也就是这样，昆仑的灵力茶水会没完没了地提供灵力。
池水的锦鲤会感受到雨落吗？身在结界中的夜千雪会知道真相吗？
至少在月雨之下，她不是无获而返。
她回到前山，三更之时，无人亮灯，唯有不羡殿的灯光还亮着。
夜千雪自然不会放过探查不羡殿的机会，她便在不羡殿旁悄悄听着。
雨声淅沥，殿内声音也不大。
夜千雪只能听着温睿师父痛苦不堪的声音，还有其他师父为他缓解症状施法的声音。
“师父，你再坚持一下！”
“大师兄，每月真是难为你了！”
每月？夜千雪只记得昆仑的弟子每月都会考核一次。
一炷香片余之后，那痛苦的声音停止了。
不羡殿的殿门口走出一个人，一身雪白色的羽金冠衣，五官明朗，身姿挺拔。
山高路迢迢，念君月皎皎。【3】
那个人，是长熠。
他为何在不羡殿里？他的身份暴露了吗？还是他和昆仑有什么关系？
夜千雪来不及思考，用法术隐了身。
长熠撑着伞，清风霁月，他在月光之下，就像是一轮新的皎月一样。
长熠发现了她。
夜千雪虽然隐了身，但她身上的气味却遮不住。但只有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才能闻到，长熠又是怎么发现她的？
夜千雪就留在原地没有动，她原先也准备躲，可看到长熠朝自己走来，她也不知怎的不愿动了，等着长熠过来，显了身。
“长熠仙君，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夜千雪没有看他，而是在看他背后的月亮，皎洁又无暇。她的声音也很小，不想惊动四方。
长熠没有回她的话，而是用手拂过夜千雪的脸。她的易容术被褪去，显现出的是夜千雪真实的模样。
夜千雪向后走了几步，与长熠拉开距离。这个长熠和平日的长熠不同，夜千雪也不是有些情感的夜千雪。
好似清风拂过，屋檐角上的铃铛声响，雨势不见小，风势也起大。
夜千雪的黑色斗篷被吹起，发尾被吹在肩前，雪白的脸就这样被显现出来。
长熠的雪白色襦袍也被吹起，发冠上有一条白色丝绸发带，风将它吹在长熠的眼睛上，遮住了长熠的目光，只留下高挺的鼻梁和微翘的鼻尖，薄唇也微微上扬。
“你为什么会在不羡殿里？”夜千雪冷冷问道。
“有事。”长熠虽开口，但他的语气也和夜千雪一样冷淡，完全不像长熠。
虽然她不了解长熠，但她认为真正的长熠不应该是这样的。
长熠究竟是什么样的？夜千雪好像从来不知道。她一时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了，明明在一起走过那么多日子，为什么他连长熠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上次铃铛声响，风吹过，夜千雪看到可疑的人是常深。
这次她依旧认为他是常深。
于是她带着他是不是常深的疑惑，大胆问：“你是常深吗？”
长熠的嘴角有弧度地下降了，轻薄的嘴唇抿了抿。风将那条丝带吹开，原来那条丝带的带尾处还有一块玉，那玉和夜千雪在心魔化作的长熠的腰带处的玉相似，但她还是看不清楚。
浓长的睫毛下是清冷的眸子，它好像难过了，它好像也在告诉她：“不是。”
可长熠没说一句话，只用那眸光看着夜千雪。
夜千雪拿出折梅剑，又再向后走了几步，用折梅剑剑尖对着长熠。她毫不留情面地说道：“那你是谁？”
夜千雪除了雨声和铃铛声，就只能听见长熠的叹息声。他在难过吗，还是在生气？
雨势终于渐小，风势却依旧。雨声也不再潇潇，铃铛有规律地排奏。
“我可以进入你的识海吗？”他终于开口了。
***
“长熠仙君，你终于来了。”温枫看见长熠用瞬移之术来到了不羡殿里。
长熠一身雪白色，微微点头，寡言少语，伸手开始为温睿师父吸出体内的灵力。
每月，他都会来这里为温睿师父吸出灵力。
这也是夜千雪感应不到踏雪令碎片，他和薇翎要来昆仑的原因。
踏雪令的灵力正氤氲在温睿师父身上，以他只有三重境的修为，他的凡根之躯根本承受不住。
他的身体开始变形，五官扭曲，四肢肿胀跟头一样大。
众人大汗淋漓为他平息灵力，一炷香后，温睿师父才慢慢好转。
长熠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很淡，很香，和上次在天界的气味一样，是夜千雪的味道。
他不会认错，只因那人是夜千雪。
长熠淡淡一笑，他很开心。就算没见到她，他也很开心，就算只闻到了她的气味，他也很开心，就算她知道夜千雪一定是在找踏雪令碎片而不是他，他也很开心。
长熠让不羡殿内的温枫和师父们留在不羡殿里。他将吸出的灵力洒在结界上，结界生长出雨水落在昆仑山上。
他走出不羡殿，现在的他穿着神界服饰，就好像当初的月四公子出现在的眼前。
为什么下着雨还有月亮？
那月亮也是长熠施的法术。
月升不为相思。
他不管月亮升不升起，也在思恋那个故人。就算六界只留下长夜，无论月光如何照耀，他依旧忘不了掉。
他走向夜千雪，他本以为夜千雪看见他会躲，可是她没有，长熠又暗暗开心。
就算夜千雪叫他“长熠仙君”，他也很开心。
虽然他不是真正的长熠，但只要他能靠这个身份留在夜千雪身边，他愿意继续用着长熠这个名字。
他的修为已至八重境，身边的人对于他而言，样貌不重要，他能看清他们的灵力氤氲在他们身旁，靠这个和气味他也能分辨出谁是谁。
更何况那个人是夜千雪呢？就算她易了容，长熠永远不会认错。
风吹起，他的丝带遮住了他的眼睛。天空阴翳又奈他如何，他见人不用眼，但见夜千雪他一定用心。
他想用神识探了探夜千雪身体的灵力运行轨迹。
不稳定也不规律。
他又想进入夜千雪的识海，可是他进不去。
夜千雪已至六重境，因为有踏雪令碎片，她的修为境界突破得很快，但她也因此灵力运转不规律。
长熠担心她，可是进入别人的识海要经过她的同意，夜千雪不让他进去好像又正常。
那声“你是常深吗？”打断了他的思考。
长熠不认识“常深”是谁，那个名字和“长熠”一样，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身份。
长熠抿了抿唇，好不高兴。为什么夜千雪又不认识他了？他穿着神界的服饰，为什么夜千雪还是会将他认成常深？
他好想告诉她：“我是行歌啊！是你的月四公子啊！这个名字是你触摸到忆忧草才想起来的，你为什么又忘了？你可不可以让我再当回一次行歌，你的行歌。”
千言万语还没来得及倾述，夜千雪便用折梅剑指着他，问他：“那你是谁？”
他的心好痛，像是那年亲手拔出故人的记忆树，将她的记忆封锁在踏雪令碎片一样，像是看见故人消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故人告知他雪落故人归，他盼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看见故地下了一千年的雪，可再次见面多少次，故人不再是从前。
折梅剑是神器，要想使用，便一定要用灵力供养。夜千雪现在要使用折梅剑，那她的灵力一定会更加不稳定。
所以他才说出那句：“我可以进入你的识海吗？”
夜千雪怔在原地，没有回答。她的心又开始痛了，识海里的灵力更加不稳定。
长熠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夜千雪的额头，她的额头显现一个花钿。
那个花钿是红色的，九枚莲花状。
长熠通过这种方式进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夜千雪从来不让别人去她的识海，不论是现在的她还是以前的她，没人进去过她的识海。
夜千雪的眼睛蓦地瞪大，她眉宇间居然有花钿？这个东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长熠知道？
长熠承认，这样会让夜千雪更讨厌他。可他管不了那么多。
六界修为分三为，一为分三重，共九重。
夜千雪现在在六重境顶重，她要是不能让灵力运行规律，当她突破七重境，达到七重境时，她的妖力与神力融合不了，便会产生“恶”。【4】
长熠担心她。
“长熠仙君？”梅梅和海棠正在努力平息夜千雪的灵力海水，看到长熠梅梅很是惊讶。
梅梅在她的识海待了近两千年，她从来没有见过谁来到夜千雪的识海，更没有人敢硬闯夜千雪的识海。
长熠没有说话，看着这识海里荒芜石滩，穷山恶水。
这里没有一棵树。
梅梅正想解释，可长熠走到灵力海水面前和它们一起平息灵力海水。
浅浅水，长悠悠，来无尽，去无休。【5】
梅梅疑惑，为什么连夜千雪都平息不了的灵力海水，长熠却可以？
这灵力海水无边无际，想要让它不再澎湃，不是长熠一个四重境能做到的。
梅梅没有多问，只是看着长熠施幻术将这茫茫荒景变成一处梅梅和海棠都没有见过的景色。
这里有一座雪山，高耸入云，皑皑白雪覆盖着山峰。山麓下，有几棵梅树，香气四溢，时不时有几朵梅花落在雪地上。风吹起，花香被带落在四方。月升起，雪落在眼眸中是多么妩媚。
世外的桃花林总伴有风起，长夜的天空中总有月亮。
天之苍苍【6】，月也茫茫【7】。
长熠知道夜千雪正在后面看着他做的这些事，他不经想，夜千雪看到这个场景会想起他是行歌吗？
但他又想起，夜千雪的识海里连一棵记忆树都没有，怎么会记起他是谁。
他被这个幻境困住太久了，被困住的，也只有他一人。
“长熠仙君，这里是哪里的景色？”梅梅虽然不喜欢雪景，但它觉得夜千雪一定喜欢。
“青丘。”长熠看了看月亮。
“青丘一年四季如春，怎么可能会有雪山？”海棠疑惑道。
对啊，青丘一年四季如春，怎么可能会有雪山？那里只不过也是幻术创造的幻境，长熠施法将夜千雪的识海也变成那个场景，不也是创造了一个幻境吗？
长熠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走出了夜千雪的识海。
昆仑还是皓月当空，潇雨未停，故人还在眼前，只是湿了眼眶。
***
长熠进入夜千雪的识海，难道夜千雪不会跟着去吗？
她会跟着去的。
她看见长熠为自己平息灵力海水的潮汐，看见长熠在自己识海施幻术创幻境。
她确实喜欢雪，可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自己的心会更痛？
长熠是神兽一族的灵龙族，而夜千雪是妖兽一族的九尾天狐族，长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她什么感情都没有，看到薇翎和长熠便会心痛？连看到云铃她都没有这么痛。
她明明不恨他们，为什么想说什么话都是难以启齿。
太奇怪了，这个感受总是让她难受。
最终长熠施法让夜千雪昏倒，折梅剑掉在地上。长熠像两千年前那样抱着她，用自身的灵力为她平息身上的每一处灵力。
连夜千雪身体里的灵力都认出他是行歌，可夜千雪不认识他。
行歌不怪她。
夜千雪的头靠在长熠的肩膀上，他们的灵力相互交错运行着，彼此的气息也在交换。
长熠用手轻轻触摸夜千雪眉宇间忽隐忽现的红色九枚莲花状花钿，花钿好像在回应他说：“好久不见，月四公子。”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踏雪令（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