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顾慎川

1、碎碎念

　　跟同龄人聊天聊到某些童年时期大热的影视动画时，我有时会说我没看过。
　　他们就很惊讶，怎么会没看过呢？一打开电视就能看见了。
　　我会惊讶于他们的惊讶，童年的我倒不是没看过电视剧和动画片，只是很少，我印象更深的东西，其实是期刊杂志、虚构小说和游戏机。

　　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因为无聊，我在家中找出了本一千多页的历史虚构小说，翻开之后，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小学图书馆的书不多，多半是儿童文学和哲学故事，基本被我借了个遍，但这还不够。
　　我爱上了那时烂大街的青春疼痛文学，也爱上了写满短篇爱情故事的杂志，班上有同学买了就借，没钱就攒钱买，就这么看了不少文字。
　　记忆很深刻的是，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说，所有女生都不应该看言情小说。小时候的我特别胆小，尤其害怕老师，她话一说出来，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十分严厉地抨击言情小说的害处，我不记得她讲了多久了，但起码有半堂课的时间。我也记不清她说的具体的话了，只记得大概的意思是，言情小说会荼毒女性，因为它会让女性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它会让女性沉迷在虚构世界里无法自拔……吧啦吧啦。
　　那时候的我没多少自己的主见，觉得老师说的或许是对的，但在这种不违法乱纪（不会被抓）的事情上，我又不在乎对错，我多么喜欢看言情小说啊，一番话当然没法改变小学生的喜好。
　　我还记得某天放学时语文老师叫住了我，说要去我家家访，我那时吓得魂都没了，因为我买的那些言情杂志，全都在桌上堆着呢。我头皮发麻地坐上了老师的电动车后座，心惊胆战地盘算对策，一路有惊有险地去到我家。
　　那时我家住在二楼，我从电动车后座跳下来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了楼梯，飞快将客厅里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丢进角落藏起来。最后老师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也没有思考深层次的联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是觉得，老师不喜欢，我不能让老师知道，不然老师就会讨厌我。被老师讨厌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不是什么道理，而是一种对权威的畏惧，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看得多了手就痒，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尝试写小说，在作业本上写了老套平庸的开头，班内传阅一圈，鼓励有之不屑有之，不记得写了多少了，反正总共也没几页。
　　那时我没那么爱写作这件事，只是觉得好玩，我以为那是三分钟热度的又一个存在，写完一篇，热情消退，这件事就结束了。

　　高中嘛，学习之余看了不少书，某次突发奇想，我是否能够通过写小说赚零花钱？说做就做，我写了个几千字的短篇爱情故事投了杂志。
　　等了一个月，收到了拒稿邮件。我死心得特别快，加上高中确实没多少时间，文稿丢进命名为“乱七八糟”的文件夹里蒙尘，这件事再一次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疫情使得我的整个大一下学期都在家里上网课，我实在太闲，去图书馆借了不少书回家看，看着看着又产生了写的念头。那时的念头是先写完一个完整的故事，尽力写，那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决定认真写作。单机写了半年多，期间只有一两个朋友看过部分文档，当时也没有想过要发表，就是自嗨式创作，没有大纲，没有明确的创作目的，没有任何技巧和经验。写得特别卡，三千字我得写一下午甚至是一整天，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可能还是太闲了吧——反正写完了，挺高兴，而且还想继续写，很快就想到了第二本要写什么。
　　然后就一直写到现在了。
　　我至今不敢回头看第一本，感觉打开就会脚趾抠地，太尴尬了，这剧情、这文笔、这转场、这对白……天啊，多愚钝的人才能写出这种东西啊。
　　但还是把第一本发到了网上，也想过要不要把创作生涯的前几本放在一起，系列名就叫“黑历史”，让大家慎重点开。思来想去，还是算了，前几本写得确实很难看，但我不想把它们当做一堆必须要否定的垃圾，我不能用我现在的创作经验去批判几年前的作品，那是不公平的事情。几年后我又要把这几年写的东西当黑历史吗？十几年后呢？不了吧。
　　更何况否定过去的作品，更深一步像是否定过去那个满怀热爱的自己。
　　愚蠢的、聪明的、浅薄的、傲慢的、复杂的、忧伤的、古怪的、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的、单刀直入的……我是怎样的人就写怎样的文字，或者说，我在怎样的时期就写怎样的故事。

　　大三大四是我写东西最疯狂的时间段，疯狂表现在不写就难受，写得少就难受。脑子里堆积了太多的故事，每次在写手上这本的时候，便一直在想下一本要写的故事了。
　　目前为止我发布的所有作品中，十有九本都是全文存稿，码字的过程中没有读者，没有收入，很累，但是高兴。我跟朋友说我喜欢这种充实的生活，相比于虚无的娱乐，痛并快乐着的产出更让我满足。
　　现在毕业了，有段时间被工作和写作挤压得很痛苦，我意识到写作对我的重要性甚至远超工作，它直接牵扯到我的喜怒哀乐，写得顺写得好我会觉得幸福，卡剧情或者写不出想要的感觉，则会让我难过一整天，因此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该不该让写作成为生活的重心？
　　用理智来分析，是不应该的。我跟小隐说，也许我应该多找点兴趣爱好，不能让写作成为我生活的重心，把大部分的情绪都压在一件事上，是很容易崩溃的。工作不一样，工作是为了赚钱，怎样都可以，太难受就换工作好了，但我真的应该有更多的兴趣爱好。
　　过了几个月，兴趣爱好确实变多了，但最爱的还是写作。其余的都是三分钟热度，一个月能做几次就很不错了，生活的重心依旧是写作。
　　没办法。然后就跟自己说，那就不要太在意“写得好不好”这件事，还有时间写，还能往下写，就应该高兴。现在基本能够自洽了，不过还是有因为卡文或写得很不满意而痛苦的时候。没关系啦，人就是不可能一直开心的，多数时候是开心的就很好了。

　　前段时间得知一个作者退圈的消息，主要原因是盗文。收入不高，正版平台的评价也少，收获的情绪价值不多，三次元的生活又过得不错，何必呢。
　　我跟小隐说，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因为心灰意冷而停止写作，但现在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小隐说，我觉得你不会。
　　我说，我现在不会，五年十年之后，如果现状还是这样，我也不知道。
　　当晚我又想，小隐说得对，我不会因为“这种”心灰意冷而放弃，因为我一直都这么冷，我写作的数据就没有好起来过。我的作品都发在晋江了，分为三类，倒v的，完结v的和免费的。倒v的只有一本，v后每天收入几毛钱几分钱甚至没有钱，少到没必要记，刚打开后台看了一眼，三年加起来收入几百。至于完结v的嘛，说来真的很凄凉，除去亲友的支持，全部小说连载期间评论都不过百（这已经算好的了），还有半数在连载完成后，全部陌生读者的评论加起来只有十几条。就这样的数据，我都能满怀热情地对待每一个故事，要是特别在意写作能获得的金钱和评论，我早就跑了，根本不用等到五年十年后。
　　当然，我也不能说我完全不在意写小说的收获，有读者愿意订阅、评论我写的文字，是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又因为评论很少，所以每一条评论都很珍贵，包括批评的评论，特别感谢愿意评论的读者。

　　每个月用一百个小时左右的创作劳动，换来几十块钱和寥寥无几的评论，能坚持下去，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热爱。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放弃写作这件事，大概不是因为穷困潦倒，也不是因为得不到读者的理解。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当写作不再成为我的精神支点的时候，我才会放弃。
　　现在看来，那一天的到来还很遥远。

　　202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