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墨染水草沁

13、机关二

　　暮春的晨光穿透薄雾，将露水染成碎银般的光斑。石青竹叶尖悬着的晨露微微颤动，映出褚偌闲那张因兴奋而泛红的少年面庞。十二岁的少年郎将锦绣云纹广袖垫在青玉岩上，下巴枕着手臂歪头看身旁忙碌的叶浮。叶浮的衣摆沾满苍耳，正聚精会神地用桃木枝拨弄石缝里的蚂蚁队列，发间别着的竹叶随动作簌簌作响。

　　“阿嚏！”山风挟着特有的竹香掠过褚偌闲后颈，惊得他腰间错金螭纹玉坠与青玉佩相撞，泠泠清音惊飞了枝头山雀。西褚王家二公子慌忙捂住嘴，金丝滚边的袖口却已缠上叶浮腰间墨色绳结。墨绳上串着的三枚青铜铃铛轻轻晃动，露出内壁暗刻的河图纹路。

　　"第三次了。"叶浮突然转身，黑葡萄似的眼睛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你比以前我立冬时捡到的狸奴还爱扯人衣角。”他从腕间褪下青铜铃铛，指尖在铃舌处轻轻一旋，竟从空心的铃身里取出一枚流水状的铜符。铜符表面阴阳双鱼首尾相衔，鱼眼处嵌着暗红玛瑙。

　　褚偌闲伸手欲触，叶浮却将铜符高高举起：“笨手笨脚当心触发机关！”话音未落，原本沉寂的青铜铃突然发出清越鸣响，声波震得竹叶上的露珠簌簌坠落。松枝间青鸾色的山雀振翅而起，尾羽扫落几片新发的嫩芽。

　　“原来这铃铛会响？”褚偌闲撑着青玉岩直起身，云锦腰带上的和田玉禁步撞出脆响。他以前也见过这个铜铃，还以为它是坏了，从未见过它响，此时他忽然注意到叶浮腕间铜铃的异状——方才还黯淡无光的青铜表面，此刻竟浮现金色星图，北斗七星的纹路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嘘——”叶浮突然将食指压在他唇上，孩童温热的呼吸带着野莓的清甜，“阿爹阿娘在瑶光星里睡觉呢。”说着拽起褚偌闲就往野莓丛里钻，红玛瑙似的浆果噼里啪啦砸在两人发间，将褚偌闲鸦青色的发带染上点点嫣红。

　　嶙峋山崖裂开的月牙缝里，青苔斑驳的石龟驮着鎏金八卦盘。叶浮踮脚将铜符嵌入龟甲凹槽，青铜与山岩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褚偌闲刚要触碰龟背上的铜钱纹，就被“啪”地拍开手背。

　　“呆瓜！”叶浮鼻尖沁着细汗，鹿皮短靴碾上龟尾机关，“《青囊经》有云‘龟蛇相盘，阴阳始动’，这石龟的尾巴才是阵眼！”话音未落，山壁轰然中开，硫磺气息混着温泉水雾扑面而来，惊得褚偌闲腰间玉饰叮咚乱响。

　　蒸腾白雾中，一座悬空木阁若隐若现。飞檐翘角上垂着青铜铎铃，阴阳鱼铜坠在风中轻旋，铎舌撞击出《归藏》的韵律。在山崖的边缘，一座精巧的小木屋映入眼帘，檐角铜铎垂着阴阳鱼坠，它静静地矗立着，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和谐相融。褚偌闲定睛一看，小木屋旁，有一池蒸腾着水汽的泉水。

　　两股清澈的泉水，从不同的山峦中涌出，宛如丝带蜿蜒曲折而下。在山崖边，一个微妙的小景吸引着褚偌闲的目光。这里，一只青铜兽首与风向交舞，简单的龙纹被岁月勾勒得栩栩如生。其上，两龙角之间隐约显现出“巽”字，口角却见泉水涓涓流出，蒸腾着淡淡的热气。而与之对峙的，是一只玄铁铸就的乌龟，龟壳上刻着“艮”字。它面对着一座钟乳石，静静地张着嘴，仿佛在倾听大地的低语。这景致虽静谧无声，却饱含着千年的故事和韵味。一者升腾若青龙吐息，一者沉凝似玄龟蛰伏。泉水畔立着青铜所铸河图洛书盘，星斗纹路间暗藏五行生克之理。整个泉水升腾起袅袅烟雾，如同仙境中的灵泉。这灵动的景致，在山岭之间显得格外神秘而宁静。

　　“哇！”褚偌闲的惊呼撞在钟乳石穹顶上。十二道竹管悬空盘绕，翡翠色温泉水顺着竹节叮咚流淌，在晨光里织出七色彩练。

　　叶浮轻步至玄龟旁，掌心贴上其光润的壳面，悄然一旋，那玄龟的头颅微微侧向清泉，泉水便如诗如画地自其口中涌出，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他立于泉边，轻轻脱下沾满泥土的皮靴，稍作等待。随后，他以圆润的脚趾轻探水温，神色中透出满意的微笑。他毫不犹豫地跃入池中，水花四溅，如画笔般洒向四周。水珠湿透了褚偌闲的蜀绣腰带，润湿了石碑上刻写的“天一生水”的篆文。

　　“坎兑相激则生虹！”叶浮赤脚踏上温泉边的“地二生火”石台，孩童圆润的脚趾试了试水温，“阿爹说这十二支湘妃竹管要斜七寸三分，合北斗七星之数。”说着突然扑进池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褚偌闲的蜀绣腰带，也润泽了岸边“天一生水”的篆刻石碑。

　　褚偌闲蹲在巽位石台边，指尖刚触及水面，冷不防被拽入泉中。金线密绣的云锦外袍在水面绽成重瓣牡丹，他慌忙去捞，却见叶浮正用竹筒往钟乳石孔洞喷水。机关转动的咔嗒声自地底传来，温泉突然腾起九尺水柱，阳光穿透水帘映出七彩虹桥，十二竹管随之奏响《周易》六十四卦的旋律。

　　“天哪！”褚偌闲的眼中闪耀着无尽的光芒，赞叹之声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自幼便痴迷于机关小玩意的他，面对眼前这精妙绝伦的大型机关术，不禁心生敬意，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钦羡之情。

　　“抓住虹桥能吃糖！”叶浮倒挂在竹管架上，湿透的裤脚滴着水，脚趾灵活地勾住岩缝里的野山莓，“这是阿娘用洛书九宫调的曲！”孩童的笑声惊醒了沉睡的温泉，青铜浑象缓缓转动，岩壁萤石随卦象明灭，恍若星河坠落凡间。

　　忽然有红腹松鼠窜过脚背，褚偌闲尖叫着跳上石台。五六只毛团正叼着他们的衣物往玄龟旁边的石洞里拖拽，叶浮大笑着掷出鹅卵石：“偷衣贼！那件云锦够你们絮百个窝！”石块击中"震"位竹管，暗格弹出的松子雨引得松鼠弃衣夺食。